第十三章 迎客毒宴

“流沙一族,族如其名,流走如沙。不像其他忘界部族,流沙族居无定所,他们虽喜好干燥沙化的环境,但闲漫时族人各自游浪四方,就是一盘散沙。法术上他们虽不算强族,但却是出了名的难以捉摸。他们的祭司总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法术……”
“等一等!你是说,雨童又被什么流沙族的人劫走了?”
不等仙止讲完,陈予玲就打断了他的话,任他讲下去,他会滔滔不绝没了重点。从蒋华那个屋子里出来,到现在,仙止已经没有停歇的讲了快三个小时了,茶水换了无数回。他东拉西扯,眉飞色舞,但语速毫无变化,催得肖云躺在旁边呼呼大睡起来。陈予玲这一声喊,吓得肖云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他眨巴了几下圆溜溜的眼睛,把客厅来回扫视了一番,然后才慢慢打了个哈欠。
仙止竖起食指,在空中摆了摆:“不是劫走。天根湖的人说,是救走。”
“喔对。”肖云懒散的换到另一边躺下,用手肘撑地面,托起自己的脑袋,刚好就在陈予玲大腿旁边。陈予玲埋头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有点别扭,但他毫不在意的朝陈予玲大腿上猛拍了一巴掌,好像要用那“啪”的一声再给自己提提神,然后他又打出一个哈欠说:“天根湖的人把桑合失踪和雨童被救这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儿了。天根湖的几个姨母不是什么善茬,已经往狐林来的路上。她们还传信过来,要求琉璃族扣下余连沙。她们认为,余连沙一定也是流沙族的人,桑合失踪的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
“连沙现在哪里?你们把他关起来了吗?”陈予玲猛地站起身来,她忽然觉得事情不妙,余连沙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了。
肖云一把抓住陈予玲的裤腿,硬生生把她拉回到垫子上坐下:“你别着急,华姆办事稳妥。她没有把事情告诉余连沙,更没有为难他,只是派人暗中监视着。”
“我从小就认识连沙,他怎么会跟什么流沙族扯上关系?”
“余连沙也从小认识你,他绝对想不到你会是忘界名媛普多公主吧?”肖云挑起他一根眉尾,鬼笑着说:“或者,他早就知道也说不定,你打算怎么做?”
还由不得陈予玲去思考怎么做,外面就喧闹起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着敲锣吹号的音乐声。那锣号声听起来很特别的,声音虽然惊诧洪亮,但是音调厚重老沉,像是从十米深的泥土里敲打出来的老曲子,不由让人凝重严肃起来。
仙止掀起帘子出去观望,他掀起帘子那一刻,所有嘈杂的声音冲了进来,好像锣号把整个狐林都叫醒了,琉璃人像受了惊的山雀,在林子里叽叽喳喳吵嚷个不停。帘子放下,屋里又安静了一些,陈予玲竖起耳朵,听见仙止在屋外跟别人叽里咕噜的交谈,然后他加快脚步,急急忙忙又走进来。
“是天根湖那五个姨母到了。”
陈予玲脑袋懵了,她感觉破事儿一个接一个不带停歇的朝自己汇聚而来,看起来事不关己,但是连沙被牵连其中,她也逃不掉。这时候外面的锣号声就显得更加扰人了,一声声吹打得陈予玲的小心脏直颤抖。她看看周围的人。乔叶翕从来都不露声色,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在无法聚焦的白墙背后,猜不透在想什么。肖云继续躺在她的大腿旁边,用手开心的捏玩儿着黏黏的萨其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想。仙止则把头埋到肩膀下面,开始慌乱整理自己的衣裳。
“今晚琉璃设宴,没想到沾了你陈小姐的光,我也能参加一下。”仙止一边整理衣裳,梳理头发,一边酸溜溜的叨叨:“刚才族主派人来传话,要我领着你们几位贵客都去赴宴。平时这种活动可都是没我的份儿呀。”
“你这儿这么偏僻,而且我才刚到没多久,除了你,连琉璃的半个人影都没见过,他们怎么就邀到这里来了?”
“其实我是大人物来着,哈哈。你也不用奇怪,我这里常年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人畜进出,他们清楚得很。”仙止一个人尴尬的笑起来。
“咿呀,”肖云伸了个懒腰翻身坐正,对陈予玲抛了个慵懒的眼神:“你就先别打听仙止的事情了。今天晚上的宴,你才该考量考量,你的身份天根湖和琉璃族都清楚得很,请你去,不一定是好事儿。再加上你的沙沙,怎么个乱法,你不想想?嗯,不过嘛,百吨儿一定会准备诱人的美食,你可以考虑先吃好了再战斗。”
百吨儿大厨做的菜不仅琉璃族人喜欢,也在整个忘界族群中赞誉满满,都传说油满不腻,色浓不烈。平常忘界人来了琉璃族,慕名吃上一口百吨儿做的饭菜,会十分满足。但要接待天根湖五姨母这样的大人物,好吃好喝少不了,琉璃还得用最高的礼仪来迎接她们。
天根湖日渐强大,是忘界新望族势力中最核心也是最讨人厌的部族,五个姨母刁钻跋扈,众所周知。琉璃族人把他们的宝贝族长弄丢了,惶恐不安,其他忘界部族一定在山的那一边饮酒欢笑,等着看场好戏。
族长仙宝领着华姆亲自在狐林入口盛装等候。他们早早就换上了土黄色的衣裳。琉璃族人的硬布料衣衫贴身,袖子紧收,男人的裤子松垮有些许刺绣点缀。女子的裤子上部紧绷,裤脚却如裙摆宽大,所有贵重的珠宝集中在她们绿色头巾包裹着的乌发上,所有精工刺绣又布满在从后臀至裤脚的边缘上。他们行走时步碎脚快,昂首挺胸,互相间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像一群仪态优雅但嘴喙不闲的雁鹅。
按照琉璃的古制礼仪,应该由驯化的雄性五彩鸟在贵客头顶盘旋三圈,颔首鸣叫,低翔贴地,用羽尾点水并轻拂路尘,再悬空引路。可惜所有神兽都在忘界坍塌时灭绝,琉璃族驯化的五彩鸟也不例外,所以如今只有用五彩鸟羽刺绣的鸟图来代替神鸟,作为贵客进入琉璃的引幡。这幅神鸟图是华姆带着几十个琉璃妇女,亲手编制三年而成的杰作,它不仅耗费了所剩无几的五彩鸟羽,还堪称编织刺绣大师的精工细作,平时从不示人,在这个场合中拿出来做引幡,已经算是现在的琉璃族能做到的最高礼节了。
仙止依然固执的穿着自己那身仙气飘飘的纯净白衣,与其他琉璃族人很不搭调。他领着陈予玲一行,到了族长仙宝的家院。这时大多数人都忙着去迎接那几个姨母了。仙贝留在正厅里指点招呼,督促着族人准备宴席,只是偶尔会拿小指头往鼻孔里塞点香氛,看起来打破了她的文雅。在低矮的桌椅上,粗壮高脚的碗盘,红黑大漆的酒杯,还有客用的鼻香粉陶瓷小壶,被族人们依次罗列的很整齐。
看见陈予玲进了正厅,仙贝微笑着迎上去,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姐姐,一脸笑容发自内心:“陈姐姐,见你完好无损我就放心了。”
陈予玲感激的点了点头。
仙贝把陈予玲他们安排在了右方最上的位置,甚至比那几个姨母的座次还要靠上。肖云有点惊讶,一把拉住仙贝:“我们怎么能坐这里?”
“华姆吩咐的,按普多公主的位次,她就是冰崖族的族长,也是大法师的发妻,理应坐那位次。”
“你们要这么安排,那就是彻底承认和公开她的身份了。”
“你觉得她的身份还藏得住吗?天根湖的人是知道的。最近哥哥也无端接到很多族长的信函,说收到了大法师的传号,都在询问真假。”
肖云微有担心,不自觉地搓起自己的鼻翼。
这时,锣鼓声逼近。华姆手绣的鸟图已被高高举进正厅,悬挂在了正座之侧。随后入宴者一一进到厅中。天根湖的人都是便衣常服,风尘仆仆,看得出一个个强颜欢笑,心中焦虑着别的事情。他们由五个女人领头,那五个女人就是天根湖的掌政姨母们。可是身为大族的掌政,她们并不像陈予玲想象中的如何风韵清雅或气质沉稳。她们都上了岁数,连夜焦虑,面容憔悴不堪。就算她们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还是掩不住俗气的气场。她们明晃晃的口红在黑眼圈之下突兀张扬,艳冶媚态的露肩衫唐突扎眼。但是看得出来,她们五官精致,在年轻气盛时,一定是妖媚至极的人物。
仙宝站在正厅中央,举起一篇古忘文叽里呱啦念了起来,据说是欢迎词。陈予玲觉得这会儿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仙宝每一个发音仿佛都像面筋,被不知所云的无聊文字拉得特别长。所有人都站着,等着他结束嘴里的念词,可没人听得懂他念的什么。所以天根湖的人显得更加焦躁不安,东看西瞅。琉璃族自己人也开始抠抠屁股,扭扭脖子。
谁知这冗长的欢迎仪式还长得很,念完古文,还要净手净口,一个银制的水盆被端到每个人面前晃一下,每个人都用它洗了洗手,抹了抹嘴。一圈快完,当陈予玲看见盆中飘着许多黏糊糊的鼻香粉时,差点吐出来,但是旁边的琉璃族人毫不在意的用这脏水洗了嘴巴。
紧接着又是五彩鸟羽拂座扫尘,入座前互相作揖行礼,用头抵叩盘碗感谢忘神赐予美食,为友好的对坐者互斟美酒,一系列繁复的过场才算陆续走完。
行礼间,华姆悄悄凑到陈予玲旁边说:“我是琉璃族长的妻子,华姆。”
陈予玲抬眼,看见她薄薄的嘴唇轻巧动人,她圆圆的脸盘雍容水润。
礼毕之后,余连沙也被人带进了正厅,他不是忘界人,所以礼毕才被请进宴席。当他看到陈予玲时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似乎对目前的状况毫不知情。他的大长腿,两三步就跨到了陈予玲面前。他走过来一把握住陈予玲的手,又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
“一点伤都没有?肖云什么时候把你救回来的,居然一声不吭!”
此时所有人都开始盘腿儿坐下。陈予玲拉着连沙也往地上钻。余连沙高兴的给陈予玲铺整好蒲团。
陈予玲皱着眉头问他:“雨童被流沙族救走了,你们跟流沙族什么关系?”
“琉璃族人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关系。你我从小相识,我的底细你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样会跟这群忘界人扯上关系呢?”
其实不用连沙说,陈予玲也是这么想的。连沙现在是她唯一一个从外面世界来的朋友,是她自家的世交,也就是唯一提醒着自己不是身在梦中的证据,她愿意相信他。
她朝连沙点点头,微微倾身到他耳边:“这宴席对面坐的就是天根湖五个掌政姨母,她们认定你跟流沙族有关,想把桑合失踪的事算到你头上。”
“这什么逻辑。总不能因为我名字里带沙,就硬说我跟流沙族有关系吧?雨童被流沙族救走,不更应该说是被掳走,我还正琢磨怎么找她们负责呢。”
他俩正说着话,琉璃族大厨扛着一个烤架,领着一帮副手到了大厅中央。。琉璃的大厨百吨儿是个六七十岁的超胖老头,所以得了百吨儿这个外号,渐渐也就没人再叫他的大名。他顶发稀疏,接近光头,干脆没有扎小辫裹头巾。他的肚子像个酒坛,双乳像柔软的魔芋耷拉在酒坛子上。他身体沉重,走起路来轰隆作响,压得仙宝家的木地板嘎吱翘起来。因为同样爱好折腾食物,仙止和这老厨师是难得的忘年交,即便琉璃族的大多数人都有意与仙止保持距离,这位大厨却从不在乎这些。
百吨儿来到厅中,放下燃着红炭的烤架,手搓一把热油,将它置于火碳之上,热油瞬间点燃。他一甩手,把掌中油火扔撒到烤架格的麂肉上,溅的肉汁澎湃。所有人都盯着百吨儿的一招一式,鸦雀无声,却都不是真正在看他烹肉,而是心里紧张的不敢出声。一个姨母向旁边的手下询问了几句,目光立刻恶狠狠投向余连沙。
“油迫麂子做好了!”五六分钟的安静之后,百吨儿响亮的大吼一声。话音刚落,那个姨母便按耐不住站了起来,指着连沙说:“这个绑走桑合的疑犯,居然与我们同席而坐,怎么吃得下去?”
余连沙无奈的摊开双手,冷冷答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天根湖人都急红了眼,好像要把连沙生吞活剥了才解恨的样子。他们愤怒的气场完全把这个大厅笼罩,感觉厅里亮堂的吊灯罩都要被他们的眼神催爆炸了。但是陈予玲环视一圈,琉璃族人左顾右盼,有的甚至低头玩自己的指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连沙说点什么。
她只好紧紧拉住余连沙的手。
“余连沙和我从小认识,来这里前,我们从来不知道还有忘界的人事存在。你口中的流沙族,我们也是头一次听说。雨童在天根湖的地方被掳走了,连沙也很焦急,在坐都是能人,还希望你们能帮助,把她找回来。”
“呸,贼喊捉贼。”姨母们整齐的翻了五个白眼。
有些琉璃族人看向仙宝,仙宝则故意把脸藏在百吨儿手下那黑白相间的油烟后面,还嘟了个嘴,直勾勾看着噼啪作响的过油肉汁,躲避那些眼神。仙宝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一堆琉璃族人,已经呈现出鄙夷的神情,其中一个大胡子老头忿忿的喷了一句:“懦弱无能!妈的不配做一族之主!”还好他声音不大,并没多少人听见。在一些激进的琉璃族人眼里,族长仙宝就是软弱无能任人揉捏的橡皮泥。那个大胡子老头是琉璃族的护法,他性格偏激,以他为首的琉璃族人长期以来都有易主之意。
然而在华姆眼里,仙宝不愿下嫁仙贝,已经很努力在维护琉璃族人的安全和颜面,他只是被逼得内心纠结,既想宁远避世,又企图威望长存,本来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时候,姨母们紧咬着大牙,来回磨砺,恨不得这样就能把琉璃咬碎。族长仙宝却躲在一个老厨子背后不敢出声。其他人都愣愣的观望着。
百吨儿老头突然洪亮的吼了起来,语气有些生气:“我这么辛苦做的油迫麂子,凉了怎么吃!你们不能尝上一口再闹吗?”
仙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旁立着的琉璃族人本来不知所措,听了百吨儿的痛斥,赶紧上前分了麂子肉,端给各位客人。
忘界社会虽然等级分明,却不管什么身份都是互相尊重。姨母们位子高高在上,也抵不过这厨子说的在理,再见他一把年纪总要给些面子,于是消停下来,干巴巴夹了几块肉放嘴里,吃的很不是滋味。那个瘦高个儿的姨母只礼节性的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家桑合终究是在这个地方丢的,暂且不说与余连沙是否有关。琉璃族这边可有什么当天的线索吗?”
仙宝皱着眉头看华姆。华姆摇了摇头说:“那天晚上我们看着桑合一个人上了浓雾笼罩的崖道,那是条单道,直通他的房间,而他房间那边守着的随从也再没见过他。可是那里只有垂直的崖壁,高不着天矮不贴地,想在那里掳走桑合,那得多高的法术才可以做到?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当然,就算以你族长仙宝的法力,也都做不到掳走我儿桑合悄无声息。你无非是想说这件事跟你琉璃族无关。”
华姆低头摸着自己衣服上的绣花,她实在不想跟这些刁钻的姨母说话。都是从栗浦县走出来的女人,华姆一边看绣花,一边想,自己出身高贵,这几个女人却是低贱上位,永远学不会教养。她认真拍了拍衣裳,好像上面沾了太多灰尘,又藏起不快继续说:“我不是推脱责任,桑合在我们的地方失踪,当然是我们不周,只是现在追究责任没有意义。找到桑合才是紧要的事情。”
仙宝接着妻子的话说:“最近包括你们天根湖在内的许多族群都收到了大法师的传号。大法师消失了50年,他行事本就诡异,如今重现也并不是不可能,我思来想去,那句传号未必就是假的。”
“按你们的说法,掳走桑合的非得是大法师那般的法力才行,难不成是祜叶行掳走桑合的?这也太不靠谱了!”姨母们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陈予玲低头观察着桌角那些有趣的绕花儿,听到这里她脑袋一下反应过来,琉璃族是想把事情推到传说中的祜叶行身上,这个弯子绕的真大。她庆幸自己谨慎,没有把乔叶翕的事情告诉别人,否则今天的嫌疑人又多一个他。
她抬头看乔叶翕,却发现大家火辣辣的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
天根湖的姨母像狡猾的狐狸,立刻抓住了陈予玲的目光。
“普多公主重生之日不就是祜叶行休眠之日吗?如今陈小姐坐在这里,祜叶行怎么会也在呢?陈小姐?”
陈予玲吓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看看肖云和仙止,两人都紧皱眉头,仙止往天花板上望,肖云则不停的搓着自己的鼻翼,让她更加紧张。接下来,陈予玲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就从嘴里冒出了那些话,她感觉有个灵巧的脑袋在她的头颅里转动,那些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的忘界小历史在头脑里燃烧,推动她的脑袋飞速运转。
“我,我不知道他的行踪。他死了对我更好,我与他反目你们是知道的。”
虽然陈予玲这话说的有些吞吞吐吐,还是让肖云舒展开了眉眼。他在桌子底下悄悄给陈玉玲竖了个大拇指,没想到她能把天根湖的质问稳妥妥挡回去。
姨母们没再出声,但她们凝重的呼吸在大厅里显得特别明显,比她们说起话来还要吓人。然后她们把脑袋凑成小圈儿,在里面叽里咕噜了一阵子,站起身来,要求去崖道检查。仙宝和华姆答应了她们的要求,赶紧差人领路。宾客也纷纷站起来往外走。
领头那个姨母推开坐垫,站起身来,刚往前走了三步,忽然停下来。她两额冒着冷汗颤巍巍跪倒在地,她两手握紧了拳头撑在地上,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那声音像是由胸口击出的一声闷雷。她口中夹着鲜血咕哝了一句:“红绒花!”说完就直挺挺躺到了地上。
另外四个姨母还没来的急把她搂住,也跟着口喷鲜血。除了一个中毒不深的姨母还能支撑起身体,其他几个都像木头一样直愣愣倒到地上。天根湖的族人立刻炸了锅,掏出兵器。一些人着急的喊起来:“琉璃族掳走族长,毒害掌政啦!”他们红了眼,操起兵器就朝身旁的琉璃族人砍去。
仙宝和华姆正试图按下局势,刚刚辱骂仙宝的那个大胡子琉璃护法带头喊了起来:“早就看不惯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他拔出自己腰上的大刀,用嘴使劲吹了吹自己厚重的胡子,那把胡子巍然不动,只是沾上了不少白色的唾沫渣子。他又叫嚣着“护卫琉璃”,带着不少人冲进了混战的人堆里,让整个场面陡然失控。
两族相互砍杀,厅中鲜血四溅,洒在那烤肉的热炭上,还冒起一阵阵味道浓烈的红烟。双方杀红了眼,已经没有人能听进去什么。整个大厅里只有杂乱的吼叫和乒乓的兵器声,像一锅闷在铁锅里炸了花的豆子。
还能站起身来的那个天根湖姨母,努力支撑在一根梁柱上。她环顾四周,天根湖人被围攻,自己的四姐妹吐血身亡。她眼睛鼓溜溜转,脑壳有点晕,搞不清什么情况,只是心想,自己可不能莫名其妙栽到这里。隔着四五个人,她看见陈予玲立在不远处,只有肖云和乔叶翕两人护在她旁边。姨母搓了搓手掌,从手心里延展出绿色的根液,在一片混乱的间隙中,她忽然扬起根液,像蜘蛛屁股底下吐出的粘丝,朝陈予玲扑击过去,把她的腰身和手臂迅速缠裹起来。她扯了扯根液,顺势把自己弹到陈予玲身上粘起来。然后她用食指在空中快速的画圆,把根液旋转成茧,把自己和陈予玲一起裹在里面。不过姨母知道,中毒之后体力不支,法术会快速坍塌。她撑不了多久。她这样作茧,并不是要绑架或伤害陈予玲,以她现在的状况,二者都不可能做到。
陈予玲感觉那些根液黏在自己身上又刺痛又奇痒,她越挣扎越难受。姨母把头靠在她肩头,可怜巴巴的求她:“我不会伤害你,救我!请救我!”
“我不会法术,怎么救得了你?”陈予玲急的满头是汗。
“我教你,你带我逃出这里。救我!只要我会的法术,都传给你!”
法术陈予玲并不多感兴趣,不过她认识到这是一个讨价还价的好时机,立刻加了价码:“余连沙真的是无辜的,你保证天根湖放过他,我就救你。”
“要是他骗了你,他确实牵连其中呢?”
“他要是牵连其中,我一定绑了他交你处置。”
琉璃族的人在外刀砍手扯,企图破茧,攻击里面的姨母。尽管被兵器所破的根液能自动愈合,可姨母的根液茧被消耗得越来越薄弱,根液愈合的速度也随着姨母精力的渐失而减弱。已有几把长刀寻到空隙刺进来,把姨母砍伤。
陈予玲透过缝隙对肖云和乔叶翕说:“帮帮她,她不会伤害我!”
姨母点点头,抓紧时间在陈予玲耳边传递口诀,净是些奇奇怪怪的发音和组合,陈予玲被吵得头昏脑涨,脸色焦急,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静下心来,不用琢磨字意,把注意力集中到音律上,这是根液的歌曲,它们会随之起舞。要调动它们,需要像哄小孩一样唱歌给他们听。”姨母嘴里渗着鲜血,唾沫星子夹着血星子,时不时溅到陈予玲脸上。
陈予玲抹抹脸,似乎理解了姨母的意思。她闭上眼睛,不断告诉自己,跑不掉死得又不是自己,以此,她快速冷静下来。她开始跟着心中的节奏和韵律吟唱那些口诀,反复之后,竟然能把外面那些乒乓作响的兵器声,高低交错的嘶喊声,忽隐忽现的碰撞声,全都渐渐融入吟唱的口诀,茧中如弥漫摇曳的交响伸展到周遭的泥土里。这交响让陈予玲身心愉悦,气脉舒展。
山林的泥土里盘踞着多少种植物的根茎,就隐藏着多少可以共鸣的美好。只是陈予玲对它们心有欲而力不足,她的吟唱只吸引了一小部分根液聚集,已足够帮助姨母逃走。她感受到根液的聚拢,睁开双眼,看见自己脚踩的地面开始渗出绿色的根液,慢慢如缎带挥舞,跟姨母手中操作的根液融为一体,而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束缚也渐渐松开,融入那些挥舞的根液中。
姨母裂开嘴,嘴里一口血像瀑布涌出来:“哇哇,够了!”
然后她教陈予玲如何变换自己的手势和口中的咒语,那些根液就像被指挥帮牵扯着的乐器,音调交织缠绕,伸出绵软的小爪子,和着节奏扭动腰身。慢悠悠的在她们周围围成三层更加坚固的茧网。陈予玲能感到自己所调动的根液悠然而强大的力量,让这网茧牢不可破。她赶紧架起姨母,一步步往外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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