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觉得日子快得像流水,那时候总觉得从一个年盼到下一个年,要经过好久好久;所以觉得长大是很久以后的事情,2000年我会高考,那是那么遥远的日子啊,是一眼望不见的日子啊。
大人们开始提拆迁这两字,起先好像是带着憧憬,拆了老破旧,建栋新房子住;他们那口吻,我听着,就和我说我要考电子大学一样,一样的随意,一样的遥不可期。所以,我依旧安安定定地过我的小日子,小学到初中,学了自行车,上下学从走路变成了骑车;从红领巾变团徽;从长发变短发,我觉得只有我变了。老屋附近的路没变,码头传来的汽笛声没变,三餐四季,开花结果,都没变啊。
好像是93年的夏天,附近响起了打桩声,像是人造地震,每次响起,就是地动山摇的感觉,老屋抖一抖,我也抖一抖——有的地方已经拆迁了,他们正在打造传说中小岛的第一高楼呢。真讨厌,他们没日没夜地打,越是天热越是打,我睡不了午觉,也听不清电视的声音,晚上打开小太阳似的的探照灯接着打,不让人睡觉,连蚊帐里的蚊子都嗡嗡抗议。他们说楼越是高,地基越是要深,所以要打好多好多,好久好久;我觉得我的夏天都被它毁了。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打了多久,就忽然安静下来了;再接着就是大约95年的时候,那栋大楼造好了,有自动扶梯,有蛋筒冰激凌卖,大家都接踵而至。我边吃着冰激凌,边想着如果我的家被推倒了,它会变成一个什么……
可是我从来不觉得那船上汽笛声闹人,听见它的响声,就好像站在了江边;舅公他们约定回来的那天,外婆就听着那个时段传来的船靠码头鸣出的笛声,知道他们快到家啦,于是准备起水果点心,又准时又新鲜。还好还好,打桩结束了,汽笛声又清晰了。
而我又变了,短发留长了,从初中升入了高中,骑行路线又变了;之前往西骑,现在往北骑,可我一直住在南面呢!
98年,又是夏天。一个我正在午睡的午后,我被一声轰响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外婆在叫“着火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东边井边的窗户里传递来的火,这是我第一次离熊熊大火这么近,脑子里已经在想象,火被风吹过来的情景了。在妈妈的提醒下,我赶紧打了119,后来知道,很多邻居包括公房里的邻居都帮忙打了电话;弄堂太小,消防车进不来,妈妈他们就去马路上给消防员带路;我也在人群里看着他们灭火,听见有人指挥,还要加一辆车来加泡沫,我一边害怕,一边看管着邻居的小孩们。过了很久,火被灭了——是隔壁那位骑摩托的大叔抽烟引爆了汽油桶。消防车载着消防员离开了,留下了烧焦的木头和灭火泡沫的味道弥漫着,外婆说还好那天不是大风天。隔壁叔叔爬上了屋檐,用水管继续往火烧后的枯了的屋子里浇水,说是为了安全。我好想现在马上来一场大雷暴啊!警察来问询了,说那位大叔在起火后,带着存折跑了…… 那晚我睡得不稳,总会闻到那股烧焦味,那晚我第一次觉得老屋不安全……
那年秋天,南京的阿姨全家来看老屋,因为老屋真的要拆迁了。他们来看看老家。姨夫说,从外面就看到这个屋子已经很歪了。而我说,把老屋修缮一下,哪怕作为“历史文物”留在这个小镇上吧。
但是,我们还是搬走了。因为我的学业为重,妈妈早早地租好了过渡房,我先住过去,再接外婆一起住。这下,我住的地方也变了,骑车的路线又变了。从平房一下爬上了5楼。
那半年,妈妈忙忙碌碌装修新房子,我乖乖地读书,完成会考。暑假里,和外婆一起,去看看装修进程。升入高三的时候,也是搬入酱园弄的时候;我的头发又短了,我不用骑车了,因为新家就在学校对面,一起上下学的伙伴也变了。听不见汽笛声了,世界仿佛有了一种奇怪的安静,外婆不太爱出门了,她从南边窗口走到北面窗口,站一会,再走回南边窗口;二楼必须有防盗窗,于是外婆在郁闷的时候就说自己被“囚禁”了。
我终于住进了公房里,也只是住进了公房里。
新崇南路也不太去了,老屋什么时候被推土机推倒,然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了。成家后,带着家人去看过,从码头一路走来,好多好多新楼,我竟不知道哪个位置是我的老屋所在,也不知道那些果树去了哪里开花结果。
“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
没想到2000年来得那么快,我终究没有考电子大学,而拆了的老破旧,也终究不再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