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月色如水,我又从梦中惊醒过来。
揉了揉眉心,脑袋痛得厉害,大概是阿芝那死丫头又提了那人名字,真是教人睡不了个好觉了。我低声咒骂了一声,窗外忽地飘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响声。
胡乱抓上外套,这么晚,大概这声音也不会是正常猫鼠作祟,我凝了神,走了出去。呵,今晚月色真好,寒露正浓,可这都不是吸引我的地方。远远望去,前面有人搭了台,在唱戏。
走近了才发现,唱的是折子戏,正宗的江南小调,轻柔的吴侬软语,说的,是比较含蓄的爱情故事。台上三两人唱着戏,台下,也只有观众一人来听。“咳咳,深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打了个哈哈,想尽量表现得体面大方,“不曾想到,这地方,遇到了同僚。”前面听戏的人喝茶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比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我既来之则安之,不用多言。
我哂笑了一下,毕竟是自己贸然闯入他人地盘,不受待见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按道理,我要么应该安安静静客随主便听一场戏,然后走人,然而今晚脑袋本就迷糊,心情也不甚愉悦,故而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是我眼拙了,吾尝听闻昆仑山千米之上有雪莲,莲心可入药,药可去白骨,活死人,真真是罕见的造化,故而有世人前赴后继,去寻得一棵,便是修得百年福分了,,,”听戏的女子轻笑一声,没有作答,我又有种小把戏被看穿了的恼怒,“可惜姑娘一生修为,可怎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她这才转过头来,如水的眼眸,当真是万般风情,轻启朱唇,虽不瘟不火,嘴里说的倒是字字带刺:“哦?那我也是三生有幸,听说南海的解语花因为不为世人所人容,好像快被毁之待尽了?唔,让我想想,姑娘,怕是硕果仅存的一株?”我闻此言便已了然,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性子温和,我见着我面前的这位,倒是个理论高手。更重要的是,显然,对方的修为跟自己,是旗鼓相当。
台上的戏好像唱到了尽兴处,我顺着她的眼光,想了想,偃旗息鼓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反正一个人听,也是听,两个人听,也是听。戏里面唱的无非大同小异,才子佳人初相逢,便是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今晚不知怎的,这情景,偏偏让我想起来跟术士柳初次见面了。
彼时自己还没自保能力,连老根都快被人挖尽,只待奄奄一息。本来南海解语只会幻术,不会什么真才实学的招式,所以才容易被人灭族,我想着,当时那么狼狈的模样,堪堪还是被术士柳发现了。如此,借这个救命之恩的理由,术士柳跟着我,美其名曰,做护花使者,这奇怪的搭档,一做就是好多年。
此等夜景,陈年旧事可以稍缓不提,我望着她制造出的这台子戏,凝了神,眼前赫然出现往日景象。
她的莲芯原来并不是弄丢了,而是她自己送出去了,对象,恰好是这一台戏的男主,就是个长相稍微白净了点的小生。雪莲不识人间烟火,看了这折子戏,偏以为这戏中所述,就是真是的故事,以为这戏子,流露的,便是真实的情感。他演的入木三分,她看得如痴如醉,便也觉得,这戏子就是人间最好的人物了。
一来二往,两人便已经熟悉,幻境中我听闻,她唤他“于墨”,她每日都来戏场,看着台上的他演绎不同的起伏人生,而散了场,于墨亦会跟她讨论戏里戏外的悲欢离合,他对她说,人生平凡的时候很多,但总有一些重要不能忘却的事情,演绎出来,这就成为了折子戏。她颔首点头,觉得是这个理。
画面窸窸窣窣略过,这几天,于墨没能按时来出场,其他的戏子出演的,她总觉得无精打采的,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的一天,于墨神情疲惫回来戏场。她问他去什么地方了,弄得这么狼狈,于墨叹了口气,沮丧地说到“我去了趟昆仑雪山,我有位重要的人得了眼疾,我想采棵雪莲,听说可以治愈百病,我想,虽然只是传说,但我也想去试一试。”她听了莞尔一笑,轻声说到,“哦?我也听说过这一传说。”于墨听闻,欣喜望着她,更不自觉握着她如雪的双手“真的?那这么说,是确有其事了。”她望着握住自己的双手,有淡淡的温暖从指间传来,这温度不是来自自己,这让她突然有了好奇的情怀。她思索着,问他:“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么,你是不是无论如何,也得治好她的眼疾呢?”于墨很坚定地回答,是的,她望着他,没有再说话,眼睛里面的星光闪了又灭,很久很久,她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给他“我以前住在昆仑附近,也许我能帮你弄来一棵雪莲。你等我三天。”身后是于墨不明就里地呼唤,可她再没回过头。
三天后,于墨在戏场果然如期等候,神情期待,她淡然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棵散发芬芳的莲芯,如水晶般流光溢彩。他惊喜地叹到,“世上竟有此奇物,真是匪夷所思!”接着他又郑重拱了手,道了句:“感谢姑娘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挥了手,说:“此莲芯入药要趁新鲜,你去吧。”于墨闻此言,身体僵了一下 ,想说什么,可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句保重,转身离去。
又看了一阵,我撤了追梦溯源,我望着台上戏将唱罢,有些悲悯望着她,我问她:“其实你不必把莲芯给他的,凭你一身修为,小小眼疾怎会用到千年雪莲芯,我见过杀鸡用牛刀的,你这回,真是不值。”她回过头看我,眼神清澈:“我当时问他,是不是非得用雪莲芯医治,他说是的,我也没有想过什么值不值,只是觉得,他既然指名要,我就给他了。”哎,又是个傻姑娘。我给她续了杯茶:“雪莲芯从身上剥离下来,可不是一两日功夫,这跟抽龙筋似的,你那会,怕是吃尽苦头,居然还有命活着回去见他,将莲芯趁着新鲜送入他手中。”
她好像无所谓地垂着眉眼:“有些人的要求,你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完成的,解语姑娘,你说,是不是?”我这回是真的无语了,对于固执的人,我从来不劝说,我话锋一转:“可万一那于墨骗了你呢?”“我已经做了,再谈骗不骗,好像没什么意思。”她显然没意识到我会如此一问,然而想了想,又接着说:“也许,我只是想看他骗我,或者,我知道,他骗我,我也会这么做,所以,没什么好失望的。”
话说至此,茶水也已凉,我望着天边一抹嫣红,等着旁边慢慢悄无声息。再转过头,旁边已经没有了身影。
我本来想说,我看到的后续发展,可不是于墨去医治哪个人的眼疾,而是献给了一位姑娘,看得出,于墨很喜欢那位姑娘,而那位我估计,不是普通人,能指使于墨接近雪莲,拿到莲芯,可见心机颇深,可惜了雪莲,她,是个舍己为人的好姑娘。再者,说与不说,对于雪莲来说,好像真相早就不重要,活了这么久年岁,我想她当是想得开的。
我看着已冷的茶水,戏台早没了踪影,雪莲所以宝贵,皆在莲芯,取之,则神形不复存在,我想当初她给出莲芯不久,就烟消云散了,故而今夜种种,只是那可怜花魂借助月圆灵气才堪堪凝聚成型,可是没想到好不容易重现世间的一夜,她还是选择听一场,折子戏而已。
若说那于墨
不过是为了讨好一个心上人,可他却想要雪莲的性命,所谓戏子无义,不正是如此。这件事大概也就如雪莲所说,于墨做了他想做的事,雪莲了结她想了结的心愿,没有谁对谁错。他对她来说是残忍的,但未必对另外一个女子就不是用情颇深?
故而予以为,这世上,情愿二字,当真是磨人。天边已经泛白,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旁边早已无声无息,唔,我想今天又是个明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