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到母亲生日了,农历6月27日。姐姐生日两天后就是母亲生日。这个我不用看日历,忘不掉。母亲总说有福之人6月生,小名伏宝。
四年前,被直肠癌°折磨了2年转肝癌八个月后,母亲抜掉身上救命的管子(抽腹水的管子),强行要求一回家!
弟弟们把她送回家后,她坐在新做的楼房门坎口,看了一眼又一眼,又看了看我爸,说房子做好了,你可以好好享福了,没人管你了,想抹牌就抹牌,酒还是少喝点。
看了看房间,一个老书桌,“还有我的算盘呢",爸爸说都在,母亲说,“拿过来吧,桌子抬到房中间,放上算盘,还有毛主席语录,我那公文包。”
又扭头看我一眼,“选华,你来拍视频,我一直都不知道给你们留什么,就给你们留个视频吧!"伸手叫我把她扶起来,然后爸爸拿来眼镜和纸笔。一屋子人见状围了上来,连忙搬来一张凳子。
母亲没有理会他们,提着公文包颤威威从房门口一步一步走到桌前,戴上眼镜坐下,拔拉着算盘。
时间仿佛凝固,母亲是大队妇联主任兼会计,算盘是打得呱呱叫,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错。
打完算盘,握了握自己颤抖着手,在信纸上一笔一划。
音容宛在
慈母亲一去沓无身影
怜儿千声万哭叫不回
儿落西山轮流转
水流东海不回头
奠
旧貌换新颜
父母苦建旧居四十年
儿女重盖新楼保万代
更上一层楼
新楼新居新潮流
新电新卧室()
锦上添花
又高又大又美丽
添才添子添后人
我看了后说,这是……葬礼上才会用的。
母亲取掉眼镜说,对啊,这就是我给自己写的挽联。
“灵堂就这样布置,让你雪坤爷爷执笔,中间一个奠字,右边:日落西山轮流转,左边:水流东海不回头。
大门口右边写:慈母亲一去沓无身影,怜儿千声万哭叫不回,横批:音容宛在
还有后门口,墙院门口,后面小屋大门口我都想好了,哪幅对联贴哪里,你记住了没有。"
一屋子人传阅这些对联,母亲又对我说,这有一幅没写完,让你雪坤爷爷琢磨琢磨,他文笔比我好!
我还没说话,她突然想起来说,“这个慈母亲和怜儿不对帐,一去和千声万哭也不对,你帮我再想想。"
半个小时后,她坐不住了躺到了床上。
一天后,她谁也不认识了。
二天后,她水米不进了。
第三天正中午,看着她突然点了三下头,喉咙里没了声响,脑袋微歪,母亲走了。享年七十二岁。
我其实不知道死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只是那天我看着行将就木的母亲坐在几十年老旧桌子旁,弓着背,眯着眼,像完成一个仪式一样,虔诚地去写下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我忘记了悲伤,忘记了去想如何在她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去取悦她、安抚她。我只觉得全身的毛孔豁然张开,心里暖流涌动。
那一刻我没觉得她是我的亲人,我只庆幸自己能看到一个面对死亡毫无畏惧、毫无恐慌,在人生的终点还孜孜不倦的生命。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爱学习,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还对未知的一切有着充足的兴趣,对那些不顾一切去探寻未知的人充满敬意和向往。
在可预见的未来,人类都不可能参透生死和永恒,但终归须臾,我还是想多知道一点,多看一点,把世事里灰色区域的面积,尽量多挤压一点,使之变得黑白分明,是非可见。
如果死亡是一面镜子,那我希望有朝一日,在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我也能够像母亲一样,不羞不愧,不怨不恼。如此才真算对得起过去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说过的每一句话,爱过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