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陌生人邂逅

看过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震撼于他对暗恋的描写,充满激情,又令人遗憾而沉痛,读完怅然若失的感觉,久久缓不过来。过年在家无事,在微信读书上偶然看见了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在此篇之后,又有四个小短篇,一并读完。通过茨威格6篇小说,前后联系,发现他特别擅长写陌生人,偶然一场邂逅,以情感为线,勾勒出波澜曲折的故事。

在茨威格的小说里,“我”总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出场,陌生人的讲述是主导。故事的内容并不多,无论时间还是内容,不过一个短暂的点,以这个点为切口,展开一个人在时代大背景里的命运。茨威格特别擅长使用感情,会牵着读者跟随他笔下人物起伏的情感走,故事人物的身份会早早告诉读者,故事的结尾也在读者的意料之中,可读者依旧想知道为何会是这样。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看到评论里有读者写道:原来最懂女人的是他。一个小公寓,一群陌生人的聚集,一次偶然的私奔事件,“我”的一番对女人不带偏见的评论,结识了一名优雅的夫人,向“我”道出了自己一生中一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情感。

一个人的情感涌现,是一瞬间,一刹那的事情,就算我们不相信感情用事的可靠性,但不得不承认情感骤起的存在事实。一个寡居多年的优雅夫人,一个嗜赌如命的青年赌徒,两个看起来没有关联的人,发生了一场二十四小时的邂逅相遇。无意之间的一夜激情,一日之内的同游、拯救、忏悔、救赎,让一个女人甘愿抛弃名誉地位,家庭儿女,去追随一场没有未来的爱恋。而这种激情在青年心里如何,不得而知,但在这个拥有身份地位的女人心里早已波起云涌,不过短短24小时,却成为她一生的不能释怀。刹那即永恒,茨威格洞察了女性激情涌现时非理性的疯狂。我们也许可以站在道德理性的角度谴责这种非理性,但感情来临,即便前面是万丈悬崖,再柔弱的女人也可以凭借那个感情的支点,奋不顾身的一跃而下。这种情感令人震撼,至少在茨威格笔下,拥有了值得歌颂的孤绝与勇敢。

但茨威格对激情的运用,又不仅限于男女之间的爱恋,尽管在这一方面,他的表现力让人叹服。《拍卖行里的奇遇》主角是一个小偷,可通过茨威格的描写,这个小偷的罪行变得不重要,他的行为,他的遭遇,是一场关于穷人尊严的历险记。甚至让人同情那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小偷。喜欢茨威格在讲故事的同时,经常跳出来对残酷的现实,人性尊严的描写。

“现实敢于毫无顾忌地把异乎寻常与卑微可笑并列在一起,心怀叵测地把普通的人性与令人惊奇的人性并列在一起。”

对于一个偷窃的人,茨威格没有从道德法规的层面进行批判,他怀着悲悯之心,从人性的自尊上给予这个小偷理解和同情。

“每一个人都知道,去帮助一个并没有要求帮助的人是最困难的了,因为这个没有要求帮助的人还拥有他的财富:他的自尊。这是人们不可以去大加伤害的。”

“他宁愿冒失去个人自由的危险而不去乞讨,宁愿去偷而不去领救济。如果我找某一个借口,愚蠢地走到他眼前,那不是对他的一种灵魂上的谋杀吗?”

一个伟大的作家,不应该是站在所谓“正义立场”的评判者,他应该是人世疾苦的共情者,罪恶与丑陋,是笔下的呈现,也是心怀慈悲的观望与怜悯。小偷在拍卖行将行窃的手伸向“我”的衣袋,喧哗拥挤的人群中,伴随着拍卖人的喊叫伺机出手,却被抓个现行,然后羞愧离开。感动于茨威格感性之中的善良,他的宽容与同情,让读者忘记了小偷的罪行,只为小偷未来的命运担忧。

读罢茨威格的小说,总觉他很善良。不管现实有多不堪,下流污秽的红灯区,一战战场的残酷,社会经济的萧条,他总是能抓住人性中的那点善良,顺着情感的洪流,不惜笔力,大肆挥洒,让人觉得世间值得。我们活着的意义,也许物质不会太富足,可是生活中不经意间总会有善意流露,只为那点善意,能为不幸凄凉的人生涂上温暖的底色,金光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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