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曾告诉我,我的奶奶在我出生三个月后就因胰腺癌离开了人世。
外婆说:“你奶奶是个好人啊!当时你爸不管你、你爷爷嫌弃你、你妈在日本打工、你外公跑去贵阳,只有你奶奶和我两个人,没日没夜地照顾你……”
我对奶奶的印象几乎是没有的。我只模糊地记得,某次烧纸钱、上香的时候,氤氲烟尘后的一张遗像。
奶奶身子瘦弱,短发烫成乱蓬蓬的大卷,远看像棵枯黄的花菜。可尽管她面容憔悴,却笑得如暮冬时节的太阳一样和暖。
然而,奶奶终究只是一个得靠想象才存在于我记忆的人。我总觉着,她是和蔼、温柔的,而不像我同样“花菜”头的外婆。
外婆着实是个复杂无比的人。
昔时,我母亲不顾她的阻挠,在日本偷偷嫁给了我的亲生父亲。谁知道婚后的生活矛盾重重,他们整天为了各种事情大吵大闹。
我依稀记得,6岁的某个晚上,他们又开始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我的父亲甚至拿了一把菜刀,把刀背架在我母亲的脖子上。母亲挣脱开来,愤怒无比,泪如雨下。
第二天,父亲叫我起床。我说:“我帮妈妈,我要在妈妈的额头上贴一颗五角星。”
我忘了父亲是什么表情。
我只记得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后,他们离婚了。我住到了外婆家里。
再大些以后,我从外婆口中得知:打官司的时候,我父亲一开始以为抢到我的扶养权就能抢到房子。后来法官告诉他,孩子和房子无关。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要房子。当时我母亲没了父亲这个靠山,生活困窘,犹豫能否养活得了我。
于是,我外婆站了出来:“我来养这个孩子。”
小时候我很喜欢外婆。每次我父亲要把我接过去“探视”的时候,我都要抱着外婆的腿,哭喊到呕吐也不愿离开。
可上了大班以后,每次我亲爸“探视”完把我送回来,我都逃不掉外婆的一顿毒打。她说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在她面前又哭又闹,跑到爸那里去和他玩得比什么时候都开心。
可我只是害怕我爸打我,更害怕他的姐姐——我的娘娘那双阴狠的眼睛、那奇怪的语气和笑容。我不敢和他们吵。
上了小学,外婆打我打得更勤快了。大多数是因为成绩,当然还有其他事。
我的小学也可以算是个变态学校了,吃午饭的时候不让讲话。两年级的某天中午不巧,我正和前桌那个惹是生非的臭小子理论,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作为惩罚,她让我坐到教室最后一排去。
外婆知道这件事以后,气急败坏地把我揍了一顿。她觉得我才两年级就和男孩子废话啰嗦,简直是不要脸。收拾完我以后,她打电话给班主任,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责骂她处事不公,凭什么只罚我一个。
我当时怕得眼泪直流,生怕第二天班主任一恼火把我罚得更惨。
但是班主任没有再多说我什么。她把我换回前排,让那个男孩子在后排坐了一个礼拜。可是那以后,她也没再正眼看过我。
初一,我进入了叛逆期。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和外婆吵架了。为了曾经的兴趣爱好、为了读书、为了参加活动、为了同学关系、为了老师的偏心……
总之,只要我和外婆说话,就必要大动干戈。
外婆骂我白眼狼、不肖子。说她白花了二十多万学费让我读名牌小学、一对一补习班,说她白养了我这个逆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违背她心愿。但我不会改,心里甚至还觉得这有点儿酷。
初三,初冬。那天中午外婆因为期中考试严重退步和我大吵一架,我伤心得饭也没吃就出去上课了。
两节补习中间的休息时间,我去星巴克做了五个小时作业。
可是当我回到上课的地方时,我震惊了。我看到外婆站在教室门口,拎着一盒午饭,焦急地向里面张望。
我一开口喊道“外婆……”,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外婆在补习班没有找到我,又东问西问跑到了另一家星巴克去,还是没有找到我。她以为我离家出走了。寒冷的天气里,她独自走在大街上,担忧得几近绝望。
当我吃下她送来的饭菜时,哭得快失去味觉。眼泪一滴滴掉到饭里,又咸又苦。
外婆问我:“你哭什么啦?啊?”
我无言以对。
其实关于外婆,还有很多事,讲也讲不完。
现在,我和外婆还保持着吵吵闹闹的关系,大多数也是为了我妈妈。
外婆总喜欢检些猫猫狗狗回家。她只是把它们关在笼子里,给点吃食。要是它们乱小便乱大便,外婆还会不耐烦地打骂这些小动物。可是,无论怎样麻烦,她不愿意把它们放回去流浪。她觉得给点吃的、给地方住,对这些猫猫狗狗就够了。
我想了想,我在外婆眼里,或许也只是个小狗吧。我知道外婆是爱我的,但她的方式是拙劣的,并且她逼迫我接受并感恩她拙劣的爱。
但那又怎样?我爱她的方式何尝不拙劣?可能我甚至看不出对她有多大的感情吧。但我心中明白就行。
我会好好接受她的情意,我会好好待她,这个奇葩的老太太。不过我也希望她能改改自己的缺点,虽然强势的她几乎是不可能发现自己的错误的。
重阳节快乐啊,外婆,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但是我家最老的老人,其实是我的外公。他已年逾古稀,做过一次肺部肿瘤切除手术、一次心脏支架手术。
外公这人有些呆板,声音总是很冲人,再加上耳背,整个人都傻愣愣的。
平时他不喜欢说话,也从来都置身于我、我妈、我外婆三人的争吵之外。但他其实真的做了很多。外婆不愿意做的家务,我吃不下的饭菜,妈妈懒得出去买的东西,外公都包揽了。
厨房里的饭菜香味总是混着外公外婆的拌嘴声一起传来。外婆总骂他“死老头子”。
可是当初外公虚弱地从术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外婆。其实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外婆,他问她:“吃了吗?睡了吗?”
每一个早晨,我都被外公叫醒,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赖在被窝里不肯起。这时,他其实早已准备好早饭,去楼下停好电瓶车,准备送我去上学了。小学五年,年年如此;初高中双休日,依然不变。
喜欢他买的粢饭糕,也喜欢他买的葱油饼。
外公,重阳糕您可不能多吃,太甜腻了。不过,也祝您重阳节快乐啊!
昔日孩儿幼稚鲁莽,言行荒唐,还望三老见谅。今日重阳,丹桂飘香。恭迎三老,共执酒觞。
可怜我现在还一无是处,只能先写篇文章,以表我感恩之情。如果您们愿意,我还能给您们唱一支歌儿,指一颗星星送给您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