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了我曾祖父母健在的时候,那时我十来岁,应该说是他们精神足的那几年。我曾祖父总觉得自己是撇下他老婆子先走的那个,因为每到寒冬腊月,冻得人出不了门子时,我曾祖父的身体就会显出颓态来,他一直恐慌着,担忧自己暴病,并且总在我们面前哭诉自己不久将别于世。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他们此时在村口的柳树林里沉睡着。我站在种子站的那间小屋里——木头床、方桌子,桌上呢摆着一个瓷碗,我曾祖父的。还有那把硬扫帚,在我曾祖母的手里,她敏捷地扫着地,带着一贯温和的语气和我说话。我曾祖父坐在床上,带着老头帽,自我记事起就戴着的那顶帽。
我打心底狂喜,想要告诉曾祖父他将是多么的长寿。而他的妻子是如何如何先他而去。我曾祖母,在她去世的前几年里,她开始不认识我,以为我是我二姑。我去看她,她会友善地问我,你是哪里来的呀,拉着我的手让我坐。整个人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我不知道她的回忆停留在哪里,或许正是她人生中间的那些年。
那时候,她养着四个大半小子。我曾祖父以反革命的罪名入狱几十年。坐穿牢底出了狱,我爸都满地跑了。
我常常想,那段日子,她一个人怎么过的呢。虽说娘家那边家底厚,也是个外人。十五岁那年,一乘小轿将她抬到了我家。那个时候,只道是出门玩儿呢。家儿并不穷,出嫁前,和兄弟们一起念私塾,会写字,而且字写得好看。名字有诗,叫文怀仙。
我小时候,喜欢牵着弟弟的手到我曾祖母家玩。曾祖父给我们零花钱。我就记得,我曾祖母,床下的箱子里总是放着什么饼儿糖儿的,却舍不得吃。等发霉了,老太太这才拿着钥匙柄,划拉着霉点肯给我们吃。不是舍不得给我们吃,是怕以后没吃的,我猜。
我犹豫着说不说,站在屋里。还是不敢说出口。在梦里,我只是十来岁的孩子,那就该做孩子们的事情。
我奔向晒场,秋天晒菜种的地方。我看到许多仙人掌,奇形怪状的,我立马扎过去,陷入一场仙人掌大战中,眼里只见绿色的流动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