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是季节的精灵。
有朋友在群里发了几帧图片，满树的黄叶，金灿灿地炫耀着，是银杏。
好漂亮啊！我也曾见过深秋的银杏，叶子黄了，略显稀疏，不似这般整肃，这般豪华。
密密匝匝的金黄，若是秋风穿过枝叶，想来定会搅动一片安详宁静，一树摇曳着的，岂不是碎片般的阳光？如同水面一荡，粼粼的清波就是一场欢悦。树下，听得见笑声。
夕阳在落山前的最后一瞥，目光投给了这些金色的叶子。黑暗中，接续光明的唯有这些染了一日天光的精灵。月光呢？太凄寒，丝毫没有温情可言。
我着实喜欢这阳光育出的翩翩的翅膀！
昨天回到家，放下大小包裹，妻子用水瓢接了水，向地板阳台几个花盆里浇灌。
一周不见，小盆里的土怕已干硬起来。一注水落下去，我听见“咕咚”一声，那是土里的根大口咽水的声音。
一株橡皮树油油的叶子，让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摩挲它，一片，两片。
花盆里为什么会有一片干枯脱落的叶子？是它自己决绝地告别了母体，选择了一条自由的不归路？还是谁不小心碰撞了它，使它受伤渐渐枯萎，以至今天这般凄惨？
我唤妻子来看。她也不知这片叶子何时泛黄，何时凋落的。但她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
她指着花茎上的嫩叶，惊喜地说：“你看，有新叶子生出来呢！”
果真是，一小片墨绿色的嫩叶，正好奇地探头探脑，打量着我们呢！它那么小，小得让人不容易看到。它又那么神圣，像王室立了的新储，延续了绿色的神光。
我明白了，那片老叶子决然坠落，只是为了将有限的生命空间在自己身后扩大。它明白，自己该退场了。病树前头，一点兴旺，未来，是属于未来的。
在家里闷了半天，和念出门透气。
初冬的阳光自然少了温暖，风冷冽了许多。街旁的行道树慢慢落了叶子，阔大的树叶从枝头飘落，又被风赶着躲来躲去。有的躺在草丛里，有的钻在车底下。
风住了，叶子在我脚下停步。我不敢踏上去，怕踩疼了它。我站着，看它静静地抚摸大地。
叶子枯了，从树上落下来。从第一缕春风第一声春雷，到第一场大雨第一次冰雹，再到第一夜寒霜，从小小的嫩芽到大大的绿叶，再到今天这样毫无水分的生命尽头的样子，它，第一次亲自触摸大地。
叶子是知道树根的，如同精灵是知道仙气的。但对于脚下的大地，就这么近，却始终无法亲近。一生只有一次，却在生命凋敝时。
叶子摸着冰冷的大地，我似乎听到了它的哽咽。母亲啊！我梦寐一生的土地，原谅我不能用曾有的鲜活将你紧握！回报你的，唯有我最后的躯体，请让我与你同在！再不分开！
有的叶子，竟然带着绿色的汁液，也落在地上。难过的是大地，为什么秋风竟要如此残忍？我看见，大地紧紧拥抱了这些含泪的生命。
有一片叶子特别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为优秀，必然要承受更多的风雨。这是老天定下的律则吗？合不合道理呢？
“爸爸，这片叶子好大，而且没有破损呢！”念惊叹道。
这是一片有尊严的叶子。
我仔细观察，它的脉络很清晰，叶柄并没有特别粗大，然而它就是这么出众，大得出奇。
它从手掌心里开始发黄，逐渐向周围过渡。我把手放上去，凉意侵人，但我还是感到了它的温厚。像人一样，叶掌也有五个分支。为什么是五个？金木水火土？
念把它捡起来，对我说：“我要把它带回去，夹在书里。”
“有没有这么大的一本书能让它容身呢？”
“也许，它可以在书与书之间吧！”
叶子真是精灵，天地间枯荣轮回的秘密它都懂。它最好的归宿就是书页之间。树叶，书页，不仅仅是巧合吧？
文字也是精灵，人世间的起伏兴衰都在一行行的记载中。《淮南子·本经训》说：“昔日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傻傻可爱的仓颉，参透了最深奥的玄机，用文字让大化有形，让众生有望，令天地退让，令日月失色，“人”字应该是他创出的第一个字！从此，人与神鬼并立。从此，历史有了脚印，天道有了传承。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精灵。
吹吹季节深处的风，你我，莫非也是一片叶子？你我，莫非也是精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