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要来我这里？那好啊，我可以带你去玩。”
“恩，明年夏天就去。”
“为什么是明天夏天？”
“因为现在是冬天，你没有穿碎花裙。”
风徐徐地吹，拂过海岸上的沙滩、拂过沙滩后的树林，也拂过他的脸。发梢随着衬衫的下摆，含着韵律轻轻地摇，他的神情有些木，愣愣的对着窗外，视线好像透过了树林，透过浅滩，也透过浅滩之后无尽的海。
汽车引擎的声音盖过了呼呼的风声和树林里枝桠的沙沙声，隆隆的响，渐渐地，这声音开始变小，停止。
终于到了吗。方谦默随着人流下车，阳光很刺眼，也很火热，灼他的手臂和脖颈辣辣的疼。在漫长的车途之后，终于又一次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脚下有一些砂砾，砂砾摩擦着鞋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车站里人群熙熙攘攘，有些闷，方谦默挤进人群里，他走出车站之后，开始细细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百感交集。
2
“咚”一声闷响，方谦默心想这下坏了，“同学你没事吧？”
“没，不对，好像有点事，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走路不看路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同学我不是有意的。”
方谦默紧张地浑身不自在，手也不知道是垂下来还是放在口袋里，一脸的汗也没敢擦一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真应了那句俗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看着楼道转角边这个刚刚被急急忙忙的他一下碰倒在地的女生，手足无措。她，应该没事吧，刚刚急着去上课，这一下直接把她给撞倒了。
当方谦默僵立着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女生说话了：“站那做什么，扶我起来啊。”
“哦哦哦，好，来，小心点。”说着方谦默托着女生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可惜他现在急的一头是汗，不然他肯定会想这女生真重。
她当然不重，但是方谦默太着急了，又不好意思，所以他只有两个手掌的几根手指抬着女生的胳膊，不敢太过接触她胳膊上露在外边的雪白的肌肤。他想，不然被当成色狼，那可冤枉得很。
女生站了起来，方谦默这下才开始打量眼前的这个女生，她大概齐肩的长发束起来作一只马尾辫，眉眼间露着秀气，这下子她正揉着自己的手腕，抿着嘴没有说话。方谦默突然觉得她很好看，这一阵方谦默未曾料想到的感觉让他呆愣了很久，等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的时候，他已经紧张地忘记刚刚看到的她的脸。
这时候那女生说话了：“我好像好点了，以后走路小心点，我们学校这么多女生呢，可不要总做些辣手摧花的事情。”
“噢，噢，好的好的，我会小心的，同学你真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方谦默有些语无伦次了，汗水沿着他的鼻梁，往脸颊慢慢滑落，滴在他的胸口，于是他身上圆领T恤的领口下边一点上开了几多深色的小花。
女生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方谦默在思索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在思索这女孩是哪个院系的，在思索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午后的阳光暖暖，左边浅绿色的草地上安静地躺着几片墨绿色的树叶，树影婆娑，伴着习习的清风摇摆，身后的宿舍楼这时也很安静，没有人放声大笑也没有人打打闹闹，安静又恬美。
这一切舒适地让人有些想打瞌睡。但是方谦默没有半点睡意，他正苦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憋了好一会儿终于他还是皱着眉头开了口。
“恩，额，那什么，今天天气不错，你说是吧？”
“噗，恩，是的确实挺好。”
方谦默听到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下算是好了，总算是说了些什么，他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似得松了口气。方谦默不好意思看她，过了一会儿，他眼角的余光瞟见她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转身轻轻地摇。
“我叫方谦默，同学你没事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会负责的。”
女孩停住脚步侧过脸恨声说道：“负你个鬼，我没事就这样我走了。对了，我叫林帆。”
说完她冲方谦默笑了笑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显然也是急着去上课。
“噢，好，再见！”
直到林帆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另一个转角很久很久，方谦默才呐呐地收回视线。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回向在楼道：“叮铃铃，叮铃铃……”
这声音，糟糕，这节是专业课，要被记迟到了。
3
方谦默第二次遇见林帆是在半年之后。
那天有一场海峡两岸诗人交流讲座。方谦默在礼堂入口的人群里，等着前边的同学进去之后跟进去找座。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
“杉杉，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我在画室呆了一上午特别困，拜托你让我回宿舍睡觉吧。”
方谦默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身后又有声音传来，是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林帆！你答应我陪我来的，一个人来很没意思嘛，走走走都到这里了不许临阵脱逃。”
林帆，是她！方谦默愣了一会儿，他在想这是不是错觉，因为从遇见林帆的半年以来，他常常会想起她，长长的马尾辫和鼻头那一颗浅浅的痣，想起她的笑容，她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前边的同学已经进去了，方谦默还浑然不知，沉浸在回忆里。杉杉看到前面的男生不动，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同学你怎么不进去呀，挡在路中间我们也过不去的。”
啊，真的是她。方谦默转身之后高兴地笑了，像个刚得了一把糖果的孩子。
“林帆，好久不见。”
林帆看着面前这个突兀地和自己打招呼的男生，有些茫然，杉杉急着进去，一拉林帆就往里走，“原来认识啊，进去找座位坐下再聊，这么多人走慢点等会就没座儿了。”
等到三个人找到空座位坐下，方谦默连比划带说地说了好多话之后，林帆才想起来这个满脸笑容的家伙是半年前把自己一个跟头碰倒，害自己的屁股疼了两天的罪魁祸首，他笑的这样高兴是在做什么，难不成这还是英雄事迹吗？
讲座很长，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好几次方谦默兴冲冲地侧过脸想和林帆说些什么，可是林帆一直靠在杉杉身上打瞌睡，杉杉听了一会儿，兴奋劲过去之后也有些意兴阑珊，玩起了手机刷微博。
当讲座终于结束，杉杉拍拍熟睡的林帆，“林帆林帆，醒了醒了，讲座结束我们回宿舍吧，”
林帆惺忪着睡眼恍恍惚惚，“结束了吗？噢真好，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方谦默只是嘻嘻地笑，也没有说些什么，然后跟着两个女生走出人群。
后来方谦默就有了林帆的联系方式。
4
方谦默走出汽车站，往左手边走了几分钟，到了一个公交站点。公交站点旁边有站牌，可是他没有看的意思。午后的小城弥漫着炙热的暑气，人行道上每隔几米就有一颗大树，是法国梧桐吗？不太像啊。树影婆娑着，阳光透过树木枝桠的缝隙打在地上，星星闪闪的都是亮色的斑点。
几分钟之后，方谦默等来了他要的三路车。司机在打电话，果然让人觉得很没安全感，和她说的一样。
方谦默突然想起那天，向她要电话号码时候的情景。那天他们正好一起听了一个讲座，然后她和杉杉开始往她们宿舍的方向走，他也跟着聊了一路。
“你也住这边吗？”她看着二人行多出来的他问。
他不假思索笑着回答：“是啊。”
杉杉立马反驳他说，“瞎说，你之前说你是土建院的，土建院都住那边，是另外一个方向。”
他语塞了一会然后笑嘻嘻地说来这边吃饭，这边的食堂更好吃。
想到这里方谦默禁不住笑了出来，那时候真傻。后来三个人分手的时候，吞吞吐吐地问她要电话号码，在她思考的几秒钟里，?自己忐忑地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在市中心幼儿园站下吗？方谦默下车之后看了看站牌，确定是自己要去的那一站，下车之后认了认方向，他找到一个小区，在进小区大门以后往左走，数到第五栋楼，他静静地站着，望着三楼的窗口，良久。然后转身离开。
5
明月如画，晚风悄悄地摇。
方谦默走在林帆的身边，他无意识地迈着步子，看着夜色一阵痴了。
“呆子，想什么呢？”
他的意识从假想中回归，看见林帆正盈盈得笑，他就脱口而出道：“想你啊。”
她白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去就不再说话。方谦默心想这下坏了，脑子短路，竟然把心里话就这样说出来。于是紧走几步，赶上林帆。
她不说话，方谦默想打破这沉默，随口就问说，“林帆，你上次说你家在一个海滨小镇，应该很美吧？”
她低头想了想，重又摆上笑脸说是啊，不过她家那里的小镇比较大，快赶上一个城区了，下了车还要坐三路车，隔七八个站才到她家。
七八个站，那也还不算太远，方谦默想着想着于是又问说，“那是哪一个站下？”
“你都问过我三次了，每次都装不记得吗，市中心幼儿园下，边上有个小区，我家住左数第五栋楼的第三层。就是和你说了又有什么，好像你敢去一样。”
我怎么不敢去？方谦默觉得这个问题太蠢。
6
转眼间就到了寒假，方谦默看着家里空空的房间百无聊赖，在家里就不能花五分钟跑到林帆宿舍楼下了。
于是他今天第三次打给那个号码。
“你又怎么了？别有事没事打电话，又没话说。”
听到她带着慵懒语调的声音，方谦默觉得窗外的枯枝都要生出花朵来。
“好像是没什么想说的。我想想。恩，我今天做了两个菜，是糖醋……”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帆打断，“有什么好说的啊，你上次发的你做菜的照片，不是焦了就是糊了，没天赋就不要做菜，放过你家厨房的食材好吗？”
“多练才会长进嘛。我这里今天下雨了。”
“恩，下雨了，然后呢？”
“没了。你家那里下雨了吗？”
“你自己来看咯，总问我做什么。你来我就带你去玩，吹一吹海风，看一看这片碧蓝的海。”
“好啊，我明年夏天就去。”
……
7
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方谦默放下手里的书，倒扣在桌面上，书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字，是书名——《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边上座位的一个男生：“丛嘉，还差几分钟下课啊？”
那人手下动作飞快，头也不回地说：“十五分钟，别吵我，这次的课堂作业很麻烦，我还没做完。”
“做完复制一份改一下名字帮我交了吧，谢了啊。”
“方谦默你又不做作业，cad很难的好不好，你这样期末考估计是要倒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大不了期末考前突击一下，反正我要六十分就够了。”
又一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方谦默发现他几乎不用去想具体的数字，只是手机拿出来，拇指已经在他思考的过程中完成了任务，“林帆，我最近看的那本书特别好看——”
林帆有些不耐地打断他，“好看就好看吧，我又没兴趣看那些书。对了，你土建的，现在都大二了，cad的课学了吧？”
她怎么会问这个，方谦默觉得很奇怪，回答说：“是啊，这学期学的，一头雾水，麻烦的很。”
林帆欣喜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那太好了，帮我做作业吧，我们也有cad的课，可是我们班同学都不会做，现在到处找外系的同学帮忙做呢！”
方谦默有些汗颜，因为不喜欢自己的专业，所以方谦默做的仅仅是上课去点个名，在上课的时候他都在看书，不过都是和课程无关的书，比如说《平凡的世界》、《黄金时代》，还有最近在读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于是他的声音有些呐呐：“cad，我也不会做。你们国画专业为什么要学cad呢？”
“你以为我想学啊，鬼知道学校为什么安排这门课。你怎么也不会做，那门课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一门课吗？”
方谦默捏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他淡淡地说：“我不太喜欢。”
“不喜欢就不学了吗，难不成你要挂科？每天就知道玩，不好好学点东西。”
后来，方谦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埋头进cad里，当他自以为已经能轻松做作业的时候，他找到杉杉。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找林帆，他也不知道。可是杉杉告诉他，她们宿舍里有个女生的男朋友是土建院的，叫李丛嘉，她们的作业都叫李丛嘉来做，那个男生还很帅呢。
8
“方谦默你在磨蹭什么啊，快点走快点快点。”
“杉杉你这么急做什么？”方谦默看着眼前急躁的杉杉，有些无可奈何。
杉杉杏眉一竖，生气地说：“再这么慢我们就不带你去了，一学期就一次吉他弹唱大赛呢。”
林帆搂着杉杉的隔壁一脸表情写着同仇敌忾。
“无言的亲亲亲亲，侵袭我心，仍宁愿亲口讲你累得很……”
杉杉和林帆激动地一直挥手尖叫，跳着跃着，欢呼。
方谦默在一旁徒劳的站着，看着台上自弹自唱的男生，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似乎是款式如此，又或者是故意挽起裤腿，总之他的腿修长，十指欢脱地拨动着琴弦叫人眼花缭乱，可他看也不看，只微微笑着，面对台下的人山人海。
会唱歌的男生会发光，懂粤语的男生会发光，能弹吉他的男生会发光。
可惜，我不是小太阳。林帆，你喜欢小太阳吧，喜欢英俊的在台上光芒万丈的男生。我知道他是谁，他和你在一个地方长大，每次放假回家，你都特意找他一起买票。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不由的，方谦默想起朱先生《荷塘月色》里的一句话来。是啊，他们的，是他们的，热闹都是他们的，不是我的。
9
大海泛着波涛，浪潮起起伏伏，和着海风的韵律。浪花一簇一簇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不时有几滴溅到方谦默的脸上。
我来了，林帆，这一片海，你说你喜欢站在这里看海，我也看到海了，在去年的明年夏天，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你最近过得好吗？应该很好吧，上次看到你时你挽着他的手，笑得那样甜美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