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啊小花(小说更新完毕)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隔壁家的张老爷子死了。

他老人家欣欣呵护梦想,日夜追寻期盼的那朵小花,也就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第一次见这个老张头,还是几年前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我开车出门,正准备走,启动了车子后。眼瞧着一个老先生一颠一颠充着我冲了过来。哎呀,这是要干嘛呀!我一下子呆住了,看着那呲牙咧嘴的样子,我心里直发毛,唉呀,这不就是我妈她们昨天八卦的那个老张头吗。一个蛮横且无知的老东西。

说他那次不舒服去医院看医生,说是自己走着进去的,但进去了就被拉住了不放,非得住院打针输液,几天之后,他不但没看出病来,他是那么认为的,反而站都站不住了,出院时,走道也不利索了,一跳一跳地,停不住脚了,他这可不干喽,讹上医院了,不依不饶的,原来是他自己弹了弦子,怪别人!

这不,我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他也突然站住了,不言不语的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死盯着我老半天不说话,还喘着粗气,好像是要和我交流吧,又好像不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但还是吓得我没敢动作。

第二次相遇,是我刚走出家门,才到楼底下,老远就看他朝着我冲过来,就那种急了眼似的那种,我简直都吓傻了,他到了我跟前竟然也是突然刹车,站住了脚,仍然上演的第一次的桥段。看得我心惊胆颤,实在是受不了,扭头跑回了家,向着爸爸道上了苦水。

在爸爸的开导下,我这才弄明白,原来人家是想让我先过去,他才站住了的,他是怕他自己走不稳摔倒了碰到我,也或者是怕被我撞到,摔倒了误认为他是讹人,是好意。

我说他干嘛瞪着两只大眼睛冲着我来,老爸也解释了,他哪里是瞪着你看,他那是集中精力的一种表现形式,有的人表现出来的是眯缝着眼睛,有的就会大睁着眼睛,都是为了集中精力,嗨,我又误会了,后来我再遇上他的时候,心里总有那么一种负疚感。

秋去冬来,我们单位启动了冬季上班模式,每天错高峰上下班,这样一来,我出门时总会撞上他,蹒跚地走在人行道上,艰难地跋涉着,看着他一步步地往前搓着,真担心他摔一个大马趴,但总没有机会让我看到这种场景。

渐渐地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态度,竟然为他祈祷起来,他都这麽大年纪了,还这么刚强刻苦,这么坚毅努力,老天爷呀,你快点睁开眼睛吧,还不保佑他快点康复,也能够早日象健康人那样,走起来。

可能是天随人愿吧!看到他每天这么走着,渐渐地就觉得走的稳多了,也快多了,走路的形象也顺溜多了,我就会感觉,要是每天看不到他的身影出现,就会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不,都好几天了,也没有在人行道上看到他,那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心中不由得欢喜,是不是他已经练好了,练得都能够健步如飞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嘛!可有一天听到老妈与街坊邻居们八卦才得知,原来老张头摔着了,还摔的不轻,出不来了,被姑娘接走了。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这一天大早,我终于又看到了老张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是瘦了,瘦的皮包骨头,两腮深䧟,黑斑点点,手上的肌肤皱纹变的吓人,他是被轮椅推着出来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他还认识我,与我点头搭讪,我惭愧地低下了头,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种悲哀来,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眼泪险些掉了出来。

后面推着他的是一个女子,打扮的那一个妖艳,穿着明显暴露的衣衫,小个子,长长的金耳环,碧绿的手镯,那裸露的肌肤透着白皙,脸上涂着胭脂,我鄙夷地垂低了眼帘。心里不由得暗暗的思忖,这老爷子都这个样子了,还好那一口。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见到那位了。也怪,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老人家,再被推出来过。

这一天,馆里临时抓差,让我把一大叠子广告散发出去。馆里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改开以来,人们都开始向钱看了,馆长也没有招,讲座都变成了培训班,广开财源,除了小说,诗歌以外,又分别开了舞蹈,绘画,音乐分成了杨琴,古筝,钢琴,手风琴,甚至还有吉他,培训创收,就连我这个文化人也得上街上办公了,兴致勃勃地干起推销来了。

其实这项工作很累人,你看着大街上,人挺多的,但对我手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仿佛是象躲瘟疫一样地躲着,就是那些穿着干净整洁斯文的,虽然也会把广告纸漫不经心地接了,当了炮灰了,然后卷好了,也或是拿着,甚至还会扫两眼,但只是扫扫,远去了之后,就会顺手丢在垃圾桶里,真正看下去的或者是带走的几乎没有,而对我们不尊重的就更简单了,要么是摆摆手,要么就是顺手就丢在脚底下走人,你说我在路上就这麽埃着,能不觉得累吗?

在街上三转两转的,蒙头转向的不说,最后就连那自己的那点自觉也消耗殆尽了,索性就回到了路边的甬路上,正想着找个不碍事的位置坐下来时,无意中一眼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定睛一看,这不是老张头吗?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靠着轮椅的后背,背对着我的方向,身边没有人,刚想着渡步过去,一琢磨,又把脚收住了。

你说你干嘛去呀,干嘛去拿着那一大达子广告,是让他帮你发去呀?还是你告诉他我这发广告那!要不你也看一下!你神经病呀!是,抱着那一大摞花花绿绿的,站在他的跟前和他聊天去吗?

算了,你自己不烦那,回头让人们都瞧着,也让张老头疑惑你还怎么着了那。

老远地看着,打发着自己那无法打发的时光,老头真的老了,那头顶秃的锃亮,被太阳光照着,就是在被阴下,也感觉到晃眼。他这一个人在那就这麽坐着,动也不动,象是一座山,又像是一棵树。不过他的头不时地晃动着,虽然幅度不是很大,但也能感觉出来,啊,他是在看风景吧,看车流看人流?

啊,这老东西,是看女生呢!好像只观察女学生的样子,我好奇他这是干嘛,于是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看他到底对什么人这么感兴趣,难道是找什么人?

后来明白了,他只是对穿红衣服的十多岁的女孩重视,那兴趣该不是一般般的,被他看中的,他都会不错眼珠地追着人家,是目光追着,会追的很远,什么鬼,怎么了这是?

那么执着,从目标出现,到走到他跟前,再到离开,然后远去,他都会那么虔诚的目送着,那眼神,我不由得就往歪了处想,唉,老人,可能太孤独了,这是跑到路边看不花钱的……这花花肠子,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就感觉,对这个老光棍腻味透了!

疫情期间,社会生活通通乱了套,妈妈作为白衣天使,在关键时刻怎么能掉链子,所以在第一时间,与她的科室团队一道冲上了一线。爸爸本来是高枕无忧,最后也是请缨冲上了火线,为了方舱的进度,吃住在工地。留守的就剩下了我自己了,封控二的那段日子,我又一次正面见识了老张头,近距离接触了他的本来模样。

好几天了,不争气的我也中招了,出不了家门口,但也算是吃喝不愁,前有政府的关怀,后有街道的呵护,办事处,居委会,大妈们时时送温暖,志愿者处处作奉献,没多长时间,咱也不烧了,最后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这一天,我在静静的房间里百无聊赖,看手机,看的头眩眼花,索性放下手机充电,顺手拿本杂志翻了起来,也可能是太无聊了吧,开了会电视,里面全是疫情的相关报道,头都大了,就也不在胡琢磨了,按了遥控器。静下来之后,坐着,躺着,喝水,上卫生间,无聊到了极点。终于闭上了眼睛,开始不想还是胡思乱想起来。这种时候,就连一点动静都会惊扰到我,这不,门外面一声响,酒看我脑海沸腾,浮想联翩,猜测,生疑好半天。早上天还没亮,总是听到门外隔壁有声响,迷迷糊糊的,今天那个开门声又响了,我这次来了精神,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开门关门,没有多少脚步声,也不见咳嗦,但可能有放东西的声音,这次,我又突然八卦起来,是不是老张头。要挂了?怎么总不见他那特有的走路声音出现那,可有很长时间没感受到了。

这每天进出的人,是谁啊?医生,还是他的家人,志愿者?不成,我得知道啊,这街坊四邻地住着,要是不知道些事情,不是显得自己太无情,太冷漠了么!自己要是上班也就算了,现在也是困在家中,同病相怜,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应该懂点人情世故了吧。

第二天,我早早地睁大了眼睛,期待着那个声响的到来。果不其然,还准时准点,就听"啪"地一声,门打开的声音,借着有一会可能是轮椅吧,轮子转动发出的声响,然后是垃圾袋子放在地上了。沉寂,沉寂,我开始只是悄悄地拉开了一道门缝,一偷窥被我逮个正着。他正朝着同我一个方向看着,然后就转头了,我不由得就拉开门走了出去,迎着他"早啊!"

他忙乱地半晌才回应了我的问候,他的眼睛大大的,颧骨明显的高了起来,脸颊有些塌陷,精神着,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我是谁了的样子,咧开嘴笑了,仿佛是见到了老朋友,激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见状,我的心里也是一翻腾,两肋仿佛被插上了一刀般,劫后余生,弥足珍贵吧!

有了第一次,他再出来,我就会紧跟着,主动帮他去推转轮椅,或者把垃圾拿下来放在地上。虽然只是伸把手,但他的那种感激的神情,总会让我难受好半天,是吧?谁都有老的时候,谁都有无助的时候,看着他这么艰难,想象着他会怎么做饭,怎么整理家务,就是每天上床,去卫生间,难道都离不开轮椅吗?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会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一来二去,我们之间的对话就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这就知道了他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不堪,他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也是一个双手很灵巧的人,也会是很有力量的人。他那脑子,可能还会比我还好使那。

他和我说"有四十五天没有见到真人了,还真怪想的,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也就记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第一天见到你的样子,你,你当时真象,象我的故友的妹妹,也不是,也不是很像,你的个头可高多了!"

听着他说话,你可能感觉不到,他就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干吧瘦的老头子。

"闺女,有电话,以前每天都会问这问那的,外孙可好了,对我可亲了。没想到,闺女她也阳了,然后是她公公婆婆,姑爷是火车司机,出乘一去就好几天,再加上单位也不消停,他还管着事情,忠孝两全是不可能了!我不怪,不怪,怪也就怪自己不争气!"

老爷子说到了这,停顿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着我道:",丫头啊,四十五天来你是我第一个看见的真人啊!"

看着他渐渐地声音低落,突然间地老泪纵横,哽咽着的话语,我的心,就像是被重锤敲击般地难受,不由得在暗中陪着流泪,这次我头一次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屋里很是简单,但收拾的井井有条,所有的东西都码放的整整齐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病人的房间,尤其是卫生间,好像不常用一样,厨房一尘不染,水池擦的锃亮,饭桌上也不见药盒药片一类的,整个房里里没有什么怪味,那边窗台上还有一个小鱼缸,里面的小鱼是那种花花绿绿的很小的鱼,电视罩着,就是床上靠着墙的那一面,全摆着是书,整整齐齐的,两个大箱子挨着冰箱,洗衣机。可以说除了床,桌子,就剩下那两个箱子了。走进了他的房间,就像是走进了他的心里,最后也就认识了他整个的这个人。

这个命运多舛,坎坷悲欢的老人,看着他箱子里的日记本,相册,那些奖章,一大摞的证书,听着他的一一解说,介绍,我是由衷地感到了震撼!那一块块奖牌,纪念章,一本本的秩序册,成绩册,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号码布,无不记载着他的过去,流过的汗水,印证着辉煌。

我开始帮助他整理他的过去,整理他的曾经,那一本本日记,根本就看不出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手笔,字体细小整齐,可能是年代久远了吧,那些油墨都已经开始氧化了,但经过了四五十年还那么清晰,保存的真好。他的衣物,被褥都已经有些返潮了,我就帮忙给他抱到外面去见见太阳,但又怕丢失了,心里很是忐忑,看的出来,老人对他的过往很是重视,从他的眼光里你就能读出来,他是多么珍惜他的过去。我还尝试着去拆洗缝补,6他哪干那,那是真心实意地拦着,是怕我受累吧!我给他按按肩膀,捶捶腿脚,他倒是很受用,这也是我过去经常给我爸爸做的事情,我感觉他应该也是我的亲人。后来我们真的就像是一对父女,有说有笑的,其乐融融的就像是一家人。

这一天,我们共同坐在凉台上,晒着太阳?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听他讲过去的那些事情。别看他老态龙钟,骨瘦如柴,腿脚不便,老眼昏花的,但他的口才那叫一个无与伦比,他算是我一生所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最能侃大山的人了。他思维缜密,逻辑思维超群,语言表达能力更是让我惊到了下巴。让我这个所谓的"知识分子"汗颜,听他老人家说故事,那时间就跟飞一样,不知不觉就下午了。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好多次我都不自觉地憋着尿,然后再急匆匆去跑卫生间。真的,不蒙人。

他这个人,说事情总是有一种亲切感,语速很慢,慢三四里的,在讲每句话的末尾都会带上一个助词来修饰,有一个轻声字拖尾,一个"哈"字,像是告诉你,也像是问你,不是故意,而是自然地流露。象从前吧,哈,有一座山哈,山里有一座庙哈,庙里有一个和尚哈,这个哈字在句尾作点缀,"哈"不离口,我怎么提醒,你怎哈,你别哈,不许哈啦,你烦不烦那,再怎么纠正,他就是扳不住,只不过那个哈声,声音小了而已。笑的我前仰后合的,眼泪笑出来了,肚子都笑疼了!

这一年春节,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老爷子聊性大发,好像是报答我吧,陪伴他守岁?也好想是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过去,沉醉到了过去的岁月,一下子拉开了话匣子,讲起来他的几十年前,他年轻时的一段往事,那是他刻骨铭心的一夜,那段经历,他说他每逢春节都会提笔写上一次,一到除夕他都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春节,不一样的春节,除夕难以忘怀的除夕,于是他老泪纵横,涕不成声,我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这下来就更完了,整个地彻底地沦陷在悲哀里。


难忘的除夕之夜

那是他张春明终身难忘的一个一个除夕,那样的一个夜晚,虽然在他生命的旅途上,只是一个暂短的瞬间,平时都是深藏在心底,从没敢让它浮出水面。因为那份伤痛就会如惊涛骇浪,无边无沿,期盼着,彻底地尘封起来,永远不会再重演。

那个风雪之夜,那个令人心碎的除夕,那个寒冷痛彻到了骨髓的夜晚。从来就无须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无论何时何地,它都会象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的插进他的心里,又像是在寒风呼啸的冬夜他失足跌过进万丈深渊,就像是大海里折断了桅杆,把明子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拽进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岁月,拽到那个风雪交加的昨天,拽到那只他明子一个人吃的那顿年夜饭。就是那一天,就是那个夜晚,使明子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命悬一线,什么叫做雪中送炭,什么叫做恩重如山。

那是明子插队回来的日子,依稀就是昨天。刚刚插队回来的那年,明子就把工作后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交到奶奶的手里,没有几天,加班中的张春明,突然被主任叫了过去。说是他家里来了电话,家里有事让他回家一趟。从来没有接过家里的电话,爷爷奶奶也不会打电话,这个突然打来的电话,竟没有让明子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他真的是一个傻瓜,一个大大的傻瓜。

当明子欢欢喜喜地回到家里时,才彻底地傻了眼,成了木雕,呆若木鸡,那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了的奶奶,那刚刚尝到孙子亲手买的菠萝的奶奶,竟然躺在了白布单子下,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哄他了,无论他怎么哭喊,她再也不能回答了,她走了,撇下他永远地走了。让她的大孙孙悴不及防,让他的大孙孙肝肠寸断,孤独地在这个尘世上受难。同时,也让一个孩子,在一天内突然地长大。从此,认识到了什么是人间冷暖,见识到了什么叫树倒狐猴散,这是明子他第一次经历了生死经历了人间的第一次劫难。

紧接着,另一种劫难接踵而来打的他粹不提防,打的他方寸大乱,他不小了,但他没有经过人间的风风雨雨,还不懂世上的酸甜苦辣,他就是一个小苗,一颗嫩芽,一叶扁舟,他没有时间准备,没有时间过度,默默地承受,挣扎。

也就是明子他送走了奶奶那天的夜晚。爷爷竟然遭到了他那个不孝儿子的打骂,那个不孝之子,是他爷爷的继子,就是明子的父亲,那个还是明子只有七个月大时,就抛弃了明子的父亲,那个为了再婚,就把明子永远丢在奶奶家的那个父亲,竟然不顾奶奶的尸骨未寒,硬是想把相依为命的爷孙俩生生地拆散,他要夺回自己的儿子,因为他那个二婚的老婆,没能给他生个男丁。

没有屈从重压的明子,并没能把他的辉煌走出多远,因为没能拆散他和爷爷的那个所谓的父亲,没有干成的事情,被另外一个人办到了,看那个女人来了,她登场了。

就在那年除夕的前一天的夜晚,明子唯一的姑姑来了,这个可怜的姑姑,是个苦命的人。她九岁就被她妈妈送走了,当上了童养媳。这也不能怪她的妈妈,是她爸爸先得了脑溢血,撒手人寰的,她的大哥没有能力支撑这个家,就躲出去当兵走了,于是她妈妈不得不把她和她的弟弟先后送了人,后来她苦苦挣扎,和她男人,一个在黑白铁社劳作的另一个苦命人,一起支撑着她的家,她有五个孩子还有公公婆婆,一家九口人,全靠着她的这个男人的工作养家糊口,逼着她不得不去街道纺石棉,时不时地还得去卖血,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今春,她苦苦哀求着侄子;"开门吧,也不是我打的你爷爷,我好歹也是你的姑姑啊”!心软的明子在接纳了泪流满面的姑姑之后,也接纳了亲情的温暖,更接纳了节日的喜庆与欢颜。

那是一桌多么丰盛的年夜饭那,比奶奶做的好吃,好吃一百倍,明子和爷爷,还有姑姑,有生以来,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除夕。

也是没过几天,生活艰难的姑姑,就突然夺走了爷孙俩赖以生存的家园,拐走了明子的唯一的亲人,那可是带退休金的摇钱树的爷爷。退休了还在办事处烧锅炉的爷爷不见了,失踪了。外地上班且不常回家的明子,下班后彻底傻眼了,走投无路的明子,再一次落到了那个不孝之子的圈套。于是,明子有了一个新家,有了两个妹妹,有了一个新妈妈。渐渐的,明子又度过了一个除夕,又有过一次更丰盛的年夜饭,但那次年夜饭,明子永远也记不起来了,记不起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味道。

也许还是没有几天,经历过了暴风雨洗礼的家庭,再一次经受了暴风雨的考验。专政过别人的人,也得到了同样的下场,受到了别人的专政。就是明子的那个所谓的父亲,也轮到了被人家专政的境地。明子的继母,那久经压抑的母亲,那个带着地主成份的黑五类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揭发着,控告着,那个她最亲近的人。明子的父亲,最终女人如愿以偿,终于把明子的父亲送进了学习班,继母的心愿总算得逞,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带着明子的两个妹妹没了踪影。

无处可去的明子,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本来就在单位不常回家的他也就更不用回家了,天天上班也挺好,人与人,第一次变得这么残忍,这么毅然,决然。

仿佛,大地也经受不住了这种摧残,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了,还不止是降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地震,也伴随着巨星的陨落,把灾难又一次降临到了一个国家的身上。也降临到了久不归家的那个罪人,明子的父亲头上,终于回来了,带来的竟是还不如不回来的噩耗:都已经是七六年了,可以说是早已过了浩劫的边缘。可终究还是报应来了,早已过了帽子满天飞的季节,明子那可怜的父亲,还是在最后的最后,得到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继母如愿以偿,终于可以再提离婚了。破碎的镜子,照着伤痕累累的明子,欲哭无泪,欲说还休。

好像又是没过了几天,明子又迎来了一个除夕,再一次禁不住新春的诱惑,忙不迭三的,梦幻着什么团圆,临近年关,也匆匆往家赶。谁料想,等待着他的竟是冰冷的房子,凌乱的家,躺倒的米缸,没有了煤的炉子,没有了妹妹,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一切的温暖,没有了一丝年味的家,让他信誓旦旦彻底决裂过的那个人,那个可怜的父亲还在关押着,没能在节日里享受那个梦寐以求的团圆年,无助的明子,只得被生子拽出了这冰冷的家。

局促地坐在生子家的炕上,如同针扎,看着亲朋好友,忙上忙下,喜庆团圆,灯火烟花,还有平时不多见的瓜子花生,难以闻到的酒茶,可在明子的心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刺激着他,不住的追问他:你怎还好意思打扰人家,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场景,你怎么能,你怎么会…明子禁不住这灵魂的鞭打,流着泪悄悄的溜出了生子的家,茫然地走到了街上。

下雪了,提着灯笼的孩子,相互招呼着,叫嚷着回家。是啊,夜深了,雪大了,该回家了。人人都有家,明子的家在哪里呀,明子问飞舞的雪花,静静地飘飞着的雪花,没有回答,只是有它那,冰冷的手,轻佛着明子的脸颊。望着邻家的灯火,也没有回答,只有那浓浓的年味,暖暖地向着他咿咿呀呀,升腾着爆竹烟花,它们热情奔放,它们大声喧哗,也不能回答给他,就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无影无踪,不再搭理这个呆傻。

孤独的明子,望着歇业的饭店,泪如雨下,好歹买些点心充饥吧,竟然没有找到一两粮票,在商店里转悠好久的之后,终于见到了生子院里的三奶,可人家在兜里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一两粮票出来,谁带那东西干嘛?无助的明子,呆望着漫天的飞雪飘洒,冰冷的不光是明子的手脚和脸颊。

夜深了,渐渐远去的爆竹,显得稀稀拉拉。飞舞的雪花,拼了命的倾下,街上真静啊。脚下的雪开始厚起来,谁家摇晃的灯笼,轻轻地戏弄着雪花,空旷的大街上,只有明子和他自己的影子,伴随着他,突然,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明子看见了她,小花,生子的妹妹,他好友的妹妹,小花。她带着红红的围巾,向他走来,他茫然,他发傻,愣愣地定在了那里看着她,看着那红红的脸颊,还有那双红红的冒着热气的双手,在那万人空巷的大街上,被拽着的明子,象是拽着一个无壳的灵魂,她死死地拽着明子,容不得他挣扎,她大声地责问着明子,"院里的所有人,都在找你”,大声的骂着;"你忍心吗,回家,回家,跟我回家...”

于是,明子被她拖拽着,离开了大街,来到了她的家,一下子就把明子推进了屋里,锁到了她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人,明子含着泪,一口一口地把年夜饭咽下咽下

多少年过去了,难忘你呀,明子潸然泪下,小花。小花,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如今的我们都已成家。忘恩负义的我呀,一直没有把你的恩情,进行过丝毫的报答,惭愧内疚,挥之不去,小花,小花,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如今的明子,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好多的事情,都再难以激起他情感的浪花。好多年了,他被生活磨砺的渐渐圆滑。可只有这除夕,明子永远也不会忘记,不会忘记那漫天的雪花,不会忘记那红红的脸颊,不会忘记还有那双红红的手,还有那双红色的棉手套,那件红色棉袄,那温暖,也不光停留在他的双手上,而是停留在他的心坎上。

那个除夕呀,和着明子的热泪,和着明子的苦难,和着明子的升华,一起走着,走着,走过了多少个除夕,走过了多少个冬夏,一天天一年年。明子长大了。

十一

多少年过去了,张春明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坎坷和曲折,也不知经历过多少个女孩子,女朋友,还有两任爱人,但都没有让他忘记那个春节,那个下着大雪的除夕,那个一个人被锁在屋子里,独自享受的年夜饭。那个红红的小花,说不清是不是红红的衣服,还是红红的脸颊,红红的花朵,茫茫的雪花,缤纷的烟花,怒放的火花,不是,都不是,是红手套,红棉袄,红外套,都不是,是小花,小花啊,那是一朵什么样的小花啊,明子,老人,老张头,只能用泪回答。

也许他没有胆量摘取,也许他不忍心摘取,是没有勇气,还是没有能力,无法告诉你,但那朵花却永远地开放在他的心底。永远也开不败,永远是那么鲜红,那么娇艳。

多少年过去了,张春明还一直在耿耿于怀,甚至后悔自己后来的婚姻,后悔当什么上门女婿,他怕自己的女人有芥蒂,他怕小花受到伤害,他更怕那朵小花被摧残,也怕自私的他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进退两难的他难以自拔,他没有再去看望过一次小花,他这一次错过,再想找回来,只有在心里,在梦里,追求,拥抱那朵小花了。他去过52号院,他也终于明白了他忘不了她,但太晚了,他明白的太迟了,那早已是人去楼空,不久整条街都搬迁了。

不知道是哪一年,老张在一次带女儿在水上公园戏水时,遇见了他眠思梦想的花,那个魂牵梦绕的花,已经是物去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小花早已是人妇,人母,已经不认识他了,可能不想认识吧?过去的应该是永远地过去了,岁月不待,人再有情也是终归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花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老张头,望着跟前的饺子,还有那我给他斟满的酒杯,颤抖着手里的筷子,泪不成声,顿足捶胸,"我总是在路上看着,寻找着,其实,我知道,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就是她真的出现了,又能怎样呢?"

是啊,人世间的事情莫过如此,你抓住了,得到了,那就是你的,你疏忽了,你大意了,或者你三心二意了,瞻前顾后了,那没办法,岁月就这麽无情,"我盼着,有一天,她突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像当年,拉着我的手,拽着不撒手,小花,小花啊!"

听到了他最后的呼唤,我也崩溃了,人家小花,都已经有了一个家,有了亲人,你还惦记着(⊙o⊙)啥呀!你不是有家有业吗,你不是娶媳生子了吗?

人再幸福时,不会想到过往,人在温柔之乡,更不会记住昔日的悲凉,坐了上门女婿,那还会想起爹娘!有了娇妻爱女,那里还会装下过去的发小,玩过泥巴的两小无猜时过得家家。当梦醒了,明白了,再去起身寻找那朵花的时候,早已经是昨夜黄花。

一生的柴米油盐,养家糊口是根本,鸡毛蒜皮,人生苦短,转瞬之间,人生的钟声已经敲到了晚年,退休了,老伴走了,女儿出嫁了,且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也是在为了吃穿劳碌,也是为了糊口挣扎。

谁还不是都在挣扎,你老张头也是如此,不知道是天惩还是地罚,中风了,风烛残年,那朵盛开的小花,只是在他的心里怒放着散发着淡淡地清香。

老爷子,再次抬起头,哽咽着"真想小花呀,我不该呀!我是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哀伤,就后悔,越后悔就越想,整天滴睡不着,象是丢了魂似的,有一阵子,禁不住地往街上跑,总想着老天爷会睁眼,总觉得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小花,就在路边等着我,如今,我已经苟延残喘,难道就不能,难道我……

就在春节过后不久,疫情突然解封了,人们欢欣鼓舞投入到了火热的生活和工作中,我也在馆里开始了专心的创作,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家,进门就听到妈妈问道."你知道了吗?对门的老张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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