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谁家的孩子呢,怎么都没见过你?” 一男子从屋里头走出问。
“你这村里的陈英是我的姑姑。” 女孩大声答道。
“噢噢,我知道你哪个村的了,今年多大了你?”
“18岁了。”
“那你找人家了没有?”男子笑了笑。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小儿子,还没结婚,你愿意嫁到这儿来吗?”
“这我不知道,你要去问我家大人。”女孩脸上一抹红晕,说罢,径直前去。
几日后,男子便去了她姑姑家请求做媒,在姑姑引领下,男孩女孩见了一面。次年春天,八抬大轿接来了女孩,就这样,完婚了。女孩19岁,男孩22岁。
女孩是我阿婆,男孩是我阿公。那年1958年。
介绍下阿公家,当他还是小孩子时,家在村子里还比较有钱,属于中农,家中有120石粮食。我妈后来告诉我,去县里路上有座桥就是她爷爷出钱建的,我记得那桥,省道必经之地,只是在我高中时被舍弃了,因为时间太长,桥已经承载不了了。
有一天,身为农会主席的叔叔告诉他爸,“你家要升为富农了,得挨批,还要分田地给贫农,不想这样就早点分家吧。” 于是,每个儿子分到了40石,阿公还只有12岁,就还跟着爸爸一起吃,哥哥们结婚了就分开吃了,这样完成了分家仪式。
之前,我还疑惑,阿公看电视怎么都能听懂,那可是普通话啊,而且还能认很多字。原来,阿公家里这么有钱,他还上过中学,怪不得阿婆嫁过去八抬大轿呢。
半年后,征兵,阿公22岁,去了南昌当兵。他俩这一离别就是六年。
那时还没有孩子,身材娇小的阿婆一人种地(阿公的妈妈照料她二儿子家几个孩子,因为他从小身体不好,而阿公爸爸身体也有了问题)
“你那么小,种田怎么过来的,体力都不够。”
“不行,我就叫别人帮忙啊,或者我爹娘家里来人帮我。”
“阿婆,别人结婚挺亲密的,你刚结婚就分开了这么多年,还要种田种菜,真辛苦,你可以去你自己家里啊,一个人多无聊。”
“我公公不同意啊,生怕我走了就不回来了,怕你阿公回来就没媳妇了。”阿婆笑着说。
“哈哈,阿婆,你人太好了,最佳媳妇。”
这些年里,训练了这个柔弱女子具有男子该有的体力,男人挣工分是十分,她的工分是八分,一般女子都达不到。
阿婆在这村里过得还好,应该说混得不错,人缘很好,谁都自来熟,村里有什么村民会议,村民发言,她就敢上去说,一点也不紧张。
她公公估计非常满意,他肯定是自豪地认为他挑媳妇的眼光不错。
本来义务兵三年就可以回家了,三年期到,因为表现良好,阿公被领导看中,安排在了首长身边,类似于警卫员的角色。这又是三年。
他们肯定是彼此思念的,在吃晚饭时、在躺在床上时、在训练时、在田间劳作时、在看到别家夫妻畅谈时……六年中他们俩聚过三回。1959年、1960年、1961年,每次半个月左右。距阿婆最后一次见他,与他1964年归来,隔了近三年未见。不知当阿公回家,与阿婆相见时,那是怎样的情景,又是怎样的心情。
说到去探亲,阿婆都是先走一整天路去的县城,再乘车去南昌。在部队里,她也是爽朗笑声,和探亲的家属打成一片。1961年去的那次,阿公已经在首长身边工作了,阿婆直爽大方的性格很让首长喜欢,闲暇时,首长还经常叫来阿婆一起打打牌,聊聊天。
我也才明白,我在外念书时打电话回来,阿婆总是说,“你在外面一定不要胆怯,心经要大点,要自信,人要活络点”。阿婆不就是这样的吗?大大方方不怯场,而我是比不上的。
阿婆很外向开朗,乡下说得不好听就是“话多”,阿公却相反,默默的,不喜热闹,只顾着埋头做事,和我们小辈也没有多少话说。小时候觉得他严肃,不苟言笑,不易亲近,怕他;长大后的我也很难找到话题与阿公交谈,每次打电话来,要是阿公接到的电话,他总是问一句,“吃饭了没?” 就递给了阿婆。
偶尔在阿公家里和他聊到当兵,聊到当前政治时,他侃侃而谈,可以说阿公也是孤独的,没有谁能够聊到他感兴趣的事物,我阿婆也不能。但这样一静一动的两个人也互补,阿公从阿婆那里也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乐趣,而且他们俩在生活生计上很配合很默契。
或许,很多次,阿公想到这么聒噪的阿婆,都会莞尔一笑,他有没有回忆他俩年轻时的相处呢?我知道阿婆会,因为他们的故事我都让阿婆说了好几次了。
六年也到了,阿公的首长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去福建,可以任命他职位,携家属一起去,或许这一去就定居了。
“你阿公觉得种田好呗,那时人的思想就认为要守着家里的田。”
“还有你阿公的爸妈啊,他放心不下。”
“也可以以后再回来啊,你们要是去了,你们生的孩子可都是部队家庭出身呢,地位都高了,哈哈。”
“就是,我是愿意,你阿公思想保守,不然就享福了,也不会成现在这样。”阿婆也笑说。
阿公不想,也许他不喜欢这样的交际。回到村里,村里官员见他当兵这么多年,见识多,觉悟高,希望他能参与村里建设,也是安排了个职务,他同样拒绝了。用阿婆的话说,他只想耕田,或许是阿公的性格,使得他一辈子与土地打了交道。
这里,阿公是幸运的,阿婆虽然心里想去福建,想他当村里的官,但没有怨言,尊重阿公的选择。我想很多女人是做不到的。
1964年回来两三年里,阿婆生了两孩子,可惜都没养活,1967年,也就是阿公30岁,大舅出生;69年,我妈出生,随后几年里,又有了三个弟弟。
阿公开始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辈子。那时都说儿子多是好事,可这些儿子给他带来的却是灾难,我想了很久,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世人欺负的都是善良老实之人。
(一直想写写我的阿公阿婆,只是一想到后来阿公的遭遇,我心里就很沉重,不愿下笔,不忍回忆。现在,那种怨恨少了很多,比较平静,于是想陆陆续续地写出来,以此纪念。过段时间继续讲述阿公阿婆的以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