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挤着地铁从二环的公司回到在郊区的家里时,已经夜深了,我记得我所在的小区里路灯依旧昏黄,这个城市的夜晚很冷,风吹在脸上,脸绷得紧紧的。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家门时,我看到她躺在沙发上,脚半悬在沙发的一侧,搂着抱枕,我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么晚了都不开灯,难道是文袆睡的太死了忘了吗?我走过去,想给她盖被子,却看到一瓶已经见底了的安眠药放在茶几上,盖子还没盖上,放在药瓶旁边,突然一股猛烈的悲伤像窗外的黑暗包裹大地一样牢牢抓住了我,我开始颤抖了起来,浑身发冷,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近距离凝视着文袆,她的脸庞失去血色这个事实像我现在的悲伤一样真切,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想哭却怎么流不出泪来,只是感到一种无力的悲伤,随后自欺欺人般地拨通了120。
在我已经不抱任何期望的救护车来之前,我抱着文袆冰冷的身体,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哽咽了起来——“桌上的水仙花是你今天早上买的吧?多漂亮啊,你一直都很喜欢水仙的。”记忆的大门突然大开,很多以前的事情一下子又都钻窜进了脑海里,上周日晚上我带你去看过张医生后你说你想去看海,还说你好久没看到过海了,是呀,我们以前学校不久是在海边吗?每到夏季,就有很多海洋荧光生物来海滩边,那时候海滩多美啊,一片跃动的浅蓝色。我上周就该答应你带你去海边的,非得说等到这周末,连夜赶去海边又怎么了,晚上的海边才能听得清涛声风声,看得到星星和月亮,如果你觉得海风凉,我还可以抱着你啊……想着想着,我不禁冷笑了起来,边笑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脸色已经如同水仙花一样的文袆。这时一股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灌了进来,吹起那浅蓝色的窗帘,吹过餐桌旁的两把椅子,吹进整洁的卧室,只是餐桌上没有了晚餐,卧室里也没了笑声和打闹声。风消逝后,窗帘沉默了下来,白炽灯下的卧室和餐厅依旧冷清。我开始感到内疚——虽然你总是让我不要自责,说你的抑郁症并不严重,要我不要担心,我知道这些都只是你让我安心的说辞,所以后来我每周都会带你去心理医院张医生那里检查,但是每当我看到你对我露出的灿烂的笑,我都会天真的认为你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好了。现在想起你的笑,只感到一阵心酸,你每天一个人待在这冷清的家里该有多么寂寞啊!
其实,我刚开始知道你有抑郁症时我吓坏了,那天我还在为去各个地方参加工作面试这种事忙地焦头烂额,跑了一天的我回家后看到你神色异常地站在浴室门口,左手手腕滴着血,这给了跑我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记重击——那天后,我从检查给你做健康检查的医生那里知道你有抑郁症了,他也向我推荐了陈医生。只是你总是要我不要担心,还说陈医生的治疗很有效果,我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哎。
还记得昨晚吃饭的时候,你目光柔和,眼光注视着餐桌,平静地问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吗,我说我当然记得,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你说就是想重温一下,我不怀好意地放肆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抿了一口红酒,把自己的思绪放得很远,嘴角放松,像是在缅怀一段伟大的历史——“我第一次见你还是在素描课上,你穿着浅绿色的外套和一双白色运动鞋,带着黑色圆框眼镜,扎着马尾辫,像这样,”一边说我还一边笑着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你学得很认真,我觉得你认真的表情很可爱,”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然后抿了一口酒继续说着,“你坐在窗边,路旁的树影和阳光都能抚摸到你,那天空气很通透,认真闻都能闻到初春专有的那股甜甜的味道……”,我忘了自己说了多久,只记得当我意识再次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真好像做了一个轻盈飘渺的梦,但我衣服上散发的浓重酒味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个梦。我离开的时候你正趴在书桌上睡,你最爱的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还没合上,记得当时,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撒在你身上,披着毛毯的你好像燃烧起来了一样,比夕阳还要耀眼。我感到一阵眩晕,隐约觉得一种非凡的美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出现了,然后随着光影转换,转瞬也就没了……
当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都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或许是因为他们诧异为什么我会对着一个死去的人这样地毫无顾忌的自言自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