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短短20多年的生命中,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无趣,甚至一片惨淡中度过,偶尔发生的转瞬即逝的高光时刻往往还没让我体会到高潮的快感,就戛然而止。每次当别人问起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回答往往换回别人一句:你的童年/青春都被狗吃了吗?我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不会对我的过去产生丝毫的鄙视,他们只是无法认同我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荒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时光。但是每次无论从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我都会在心中“恭敬”地送上对他们家十八代祖宗的最诚挚问候。
我出生于一座北方小城的平凡家庭,父亲常年天南海北地奔波,双手因为每天拨转巨大的货车方向盘而老茧丛生,母亲从我记事起就成了万千家庭主妇中的一员,整天奔波在厨房和卧室之间。那种刚刚过了温饱线,仅有的半点积蓄几乎全部花在了孩子身上的家庭,说的就是我们家。不过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家庭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像我这样人,多的跟露天茅坑外的虫蝇一般。我要说的不是我的家庭,而是去年夏天,发生在两个国家三座城市的故事。
我打算从我约会女孩儿那天讲起,这样或许你们会坚持看下去,否则与其浪费大把时间去写这些,不如在地铁口外的小路上找一张小卡片,拨出一串淫荡的数字。
那天大概是我在盘城的祥云机械装备公司就职的第九个月,不过说实话,浑浑噩噩的日子九个月、九周、九天、九个小时都无关紧要。祥云公司是一家老牌地方国企,早些年也是国内行业老大,那会儿祥云的产品销量好到什么程度?据说好到让代理商连夜在厂区门口排队等着产品下线,每下线一台设备,排在前面的代理商就用随身携带的超大记号笔在设备上写上“祥云机械某地代理商专供”。
我原本不信,这样发货岂不乱了套,后来进了厂,在车间待了快半年,每次休息,车间里的老人——段大嘴就开始激情洋溢地给我们这些新丁讲当年的盛况,我瞅着他满身油渍不堪的工装,心想着即便有过这样的辉煌于他又何干呢?还不是月月拿着可怜的工资,好像从未沾过公司红火的光。不过时间久了,我们这些新丁或许是被他洗脑了,也就信了。
不过,现在的祥云厂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要我说,就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若不是看着这么大一个厂,连带当地二三级供应商养活着盘城十来万的人口,真倒了估计上头的政府领导就得遭殃,所以眼瞅着祥云厂不仅啃光了早些年的老本,而且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盘城市政府和所属省政府还是每年几个亿几个亿地拨款救济。不过那会儿我倒不在乎公司死活,我只在乎每个月到账的工资别少了一分,不然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并非遥不可及。
我记得那天是接连下了十多天的雨水之后难得的多云没雨的日子。南方一到梅雨季总是让人心里不爽,雨成天成宿地下,弄得每个人都像是从汤池里面泡完走出来的一样,湿哒哒的身体总是感觉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五点刚过,我准时把屁股挪开软塌塌的座椅,顺着人流,挪向厂区门外的厂车。
这个点下班的,除了我这样刚来不久无所事事也无欲无求的小青年,还有挺着肚子摆着企鹅步的孕妇,有每天准点下班回家做饭带孩子的老妈,有过了三十依然还跟我这小青年一样“知足常乐”的喝茶党,有干了快二十年始终坚持“准点下班”的居家好男人……其实,来祥云半年我就发现,就以现在的销量需求,祥云厂几乎每个人都能准点下班,那些干到月黑风高的,要么是傻不愣登效率低,要么就是满腹虚伪做给领导看。
两台班车就并排停在公司南门外一片荒地上,开车的是公司的两个老司机——老莫和刚哥,老莫四十来岁,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一脸的短胡茬野蛮地爬在脸上,让老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又老了几岁。老莫永远都戴着一副白手套,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副灰白手套,就跟他的头发似的。刚哥看起来就年轻多了,三十出头,本地人,也是没什么其他本事,就会开车,终日嘻嘻哈哈倒也乐得自在。公司厂车大部分是盘城市公交公司淘汰下来的老车,每次发动机一启动,整个车身就得抖三抖,老莫一手护着整个方向盘,一手握着破了外皮,跟裸露的老二一样的换挡杆,吭哧吭哧地把车向前开动。
我上车后犹豫了一下,远远看到后排几个穿着蓝色工服的男员工,毫无顾忌地抽着五块钱一包杂牌烟,于是扭头坐在了靠近前门的单个座。我极度讨厌抽烟,尽管我曾经被《热血高校》里的小栗旬帅抽烟的样子帅出一脸血,可是后来我还是无法接受周围的一切被烟头搞得乌烟瘴气。
刚刚坐下,我习惯性地在手机上发了一条信息:我下班了~熊宝!
其实那时我心里平淡的跟一滩死水没什么两样,但我还是加了个感叹号,我觉得这样熊宝能感受到我在发出这短短七个字时内心的喜悦。
熊宝几乎是秒回:下班啦!好棒!
然后,附带一个无敌可爱萌的动画表情,我看着那只寥寥几笔画成的卡通小熊在屏幕上旋转跳跃,内心一边对这样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一边随手发出了一只小熊——害羞地从身后递出一支玫瑰花。
熊宝继续发图,不同系列、不同表情、不同形象的表情包像炸弹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砸在我们的对话框里。我有时候真心觉得人类已经发展到了精神交流的层面,延续了几千年的文字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单凭一串表情包,你就能准确无误地猜出此时此刻对方心里的所思所想。我确实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在经过了无数推演、分析、判断之后,我就看出了我这个伟大发现的致命弱点。因为在我极端讨厌某个人的时候,我依然能够用一张嘻哈猥琐的表情表现出我虚伪的热情,而在屏幕另一端的对方,肯定丝毫猜测不出我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所谓的精神交流,不过是赤裸裸的欺骗。
“阿林,我今天毕业答辩结束了。”
我们的的对话终于再次恢复正常。
“顺利吗?”
“嗯,当然!我最棒啊!”
“嗯,我们熊宝最棒!”
“是的啊!”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表情包攻击。
“熊宝,这个周末我去看你吧!庆祝你顺利完成答辩!”我到现在都不确定在那一瞬间,我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事出于真心为熊宝顺利通过答辩而欢呼雀跃,还是出于对压抑太久而迫切渴望的冲动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熊宝可爱的面孔下丰满圆硕的胸脯在这其中一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好啊!好啊!你什么时候来?周五?还是周六?”
熊宝的反应比我预料的更加兴奋。
“周五吧。我周五下了班坐火车过去,估计八点多也就到了。”
“好哦!耶!撒花~”
表情包攻势再次来袭……我有些心不在焉,只能胡乱地应付着熊宝炸弹一般的动图。内心已经开始计划着周末的约会,火车票,衣服,鞋子,玩儿什么,吃什么,这些我都不得不考虑。毕竟熊宝在名义上依然不是我的女友,那道隐隐的界线,一直在我的心里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