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念帧一直都记得那个女人闯进他父亲灵堂时的样子——白色的西装套裙,没有任何修饰的浅跟鞋,花白的头发绾成一个髻,用一段二指宽的黑色丝带扎着。
那个女人手里拿着刚从地里采来的野生鸢尾,枝叶之间,还缀着晶莹的露珠儿。她踩着浅浅的脚步走进父亲的灵柩,将手里的鲜花轻轻地放在父亲的旁边,然后弯下身子,深深吻了一下父亲的手,凝视许久,这才快步离开了追悼会场。她没回头,也没和会场的任何人打招呼,只是默默走开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
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巷一直走,绕过一屋又见一屋,江南簇拥着的建筑像一个没有不知出口在何处的迷宫。阳春三月的天气算不得热,但走了不大一会儿,顾念帧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他从没来过这个父亲口里念叨了千百遍的故乡,若不是父亲说自己的骨灰归故里,他断然不会突然回来这个已经成为旅游景点的老宅。
绕过几丛桑树,一座老式宅子赫然屹立眼前,顾念帧看了看堂前碧绿的水池,陷入一阵沉思,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将这个他已经远离七十多年的地方当做最后的归宿,但这毕竟是老人的心愿,也只得听从他的意愿,将他带了回来。
顾念帧捧着父亲的骨灰一点一点将他洒向旧宅门前的池塘,村里的人都没见过他,纷纷围了上来。霎时间人头攒动,就连葬礼上陌生的面孔也出现在了人群中,但她并未停留,打他身边走过,又绕过旧宅前的小路,消失在了蜿蜒曲折的巷子里。
顾念帧带着重重疑问眼神追寻着女人的身影,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加快了许多,顾不得旁人的询问,越过人群,加快脚步向女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小镇算不得大,绕过老宅西侧,往后走十来米,就到了那女人卖花的小店,店面不大,小小的一间屋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鸢尾,一直延伸到廊外的屋檐。
顾念帧屈身走进去,女人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头也没抬地说道:“您自己挑一下,我这里只有鸢尾,不卖其他的,如果你喜欢其他的花,出门左拐走二十米有一家更大的花店!”
“阿姨,我……不买花……”顾念帧听完女人的话,开始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女人这才抬头看了看来人,放下手里的剪刀,和颜悦色道:“是你呀!进来坐吧!这小屋太小了,在这个地方招待你实在不太好意思……”说话间,女人已经轻轻递过来了一把椅子,然后又在胸前的围裙上局促地擦了擦手。
顾念帧坐下来,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沟壑的女人,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将眼前的女人和父亲日记里的照片重叠,但无论怎样,似乎眼前人都和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话的女孩子联系不上,眼前的女人苍老,眉目间带着岁月浸染过的洗练和沧桑,若不是脸颊上的痣如出一辙,他是断然不会觉得她就是照片上的女人的。过了许久,这才试探性地询问,“您是不是秦嘉言?”
女人听到“秦嘉言”三个字的时候,倒着茶的手明显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把手里的茶递给顾念帧,“对,我是秦嘉言。喝杯茉莉花茶吧!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刚递完茶的手不自然地拢了拢耳畔的碎发,仿佛生怕顾念帧说不喜欢似的,忙又加了一句“从前你父亲是喜欢喝的。”
“我也喜欢的。”顾念帧双手捧着茶喝了一口,看着眼前瘦削的女人出神,他在想,如果父亲活着的时候,见到如今这样苍老的她,会不会还像日记里记录的那样深情款款。
“喜欢就好。”秦嘉言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来,“你找我,一定不仅仅为了喝杯茶吧,顾念帧先生。”
“您知道我的名字?”
“我也不过猜测罢了,从前我和他约定过的,如果我和他结婚,孩子就叫‘念桢’,意为此情此恋皆为真的意思。”秦嘉言微笑着,说完便僵在了脸上,眼神轻轻地落在来人的身上,仿佛要在他的面容中寻找故人的影子。
“你和我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慢慢同你讲吧!”
二
故事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初夏的溽热让原本刚刚失婚的顾清河愈发烦躁,丢下一堆没来得及做的事情,随意走进了一个文化馆,里面正在展览一个不知名画家的画。说是展览,但办得十分敷衍,寥寥几幅画挂着,连接待的工作人员也没几个,也不收门票,随意来个人都可以进来转转。许是因为抽象画本身受众就不多,再加上工作日的缘故,来看展的人很少,偌大寂静的空间里,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够清晰听见,百无聊赖之际,恰巧遇见了正朝自己走来的秦嘉言。
女孩儿没化妆,一头海藻般的头发胡乱耷拉着,只是恰巧左边的耳朵上别着一朵鸢尾花,如同枯木突然生出了一朵花,既吸引人的目光,又让人生出无限遐想。那时的秦嘉言着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T恤,下面搭着一条看不出年岁的牛仔裤,一双脚倒是生得别致,软软白白的脚趾头活像排成一排的新鲜藠头,只是可惜,这样漂亮的脚上套着的却是一双浅粉色的廉价人字拖。
“大叔,你看完了吗?可以让我瞻仰一下您面前的这幅画吗?”女孩儿说完,轻咬了一口手里的雪糕,融化的雪糕从女孩儿的嘴角划下来,好巧不巧地正好落在女孩儿胸前白皙的皮肤上,顾清河看着这一幕出神,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的手里攥着一包纸巾,这原本是给自己躲起来哭时用的。
“谢谢你大叔,像您这样随身带着纸巾的男人不多了呀!”女孩儿毫不客气地接过纸巾擦了擦,找了一个角落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两条腿随意张开着,末了还嘟囔了一句“看来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呀!”
顾清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专注着吃雪糕的女孩儿,这和他生活中常接触到的,那些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优雅知性气息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她宛若一块璞玉,带着不谙世事的稚嫩和未经驯服的野性,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秦嘉言见顾清河这副模样,捂着嘴笑了起来,“大叔你干嘛盯着我看?没见过年轻漂亮的姑娘么?”
顾清河尴尬地挠了挠头,讪笑着许久才小声道:“倒也不是,只是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觉得新奇。”
“也不算突然冒出来吧!喏,那边不也有几个游客么?”秦嘉言一边吃着雪糕,一边用眼神告诉顾清河不远处刚进来的几个零散的游客。
还没等顾清河搭话,秦嘉言已经吃完了雪糕,眼神骨碌碌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然后从牙缝里漫不经心地挤出一两声“吱吱”的声音,玩世不恭地说道:“看您这样也不是无业游民,您是从哪儿冒出来,工作日在这里看画展。”
顾清河耸耸肩,在女孩儿旁边坐下来,撇撇嘴,说道:“想来,然后就来了。”
秦嘉言没搭话,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仿佛在琢磨点什么。
顾清河这才有机会细细观察着眼前的女孩儿,鹅蛋形的脸上下颌角略带方形,也不是方,只是一点有棱角的轮廓罢了,倒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只在突如其来的一瞬间对视中,脑子里就已经冒出了无数个有关于他的念头。
顾清河赶紧收起了目光,为了缓解尴尬,赶忙说道:“还说我,你不也工作日在这里闲逛么?还别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它才不是野花,它叫鸢尾”女孩儿轻柔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怨怼,但旋即又在紧跟着的解释中销声匿迹,“这是我刚刚路过公园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儿在那里写生,他画了很久都觉得感觉不对,我帮了他,临走的时候,他特意悄悄采了一朵送给我的。”
说完,秦嘉言小心翼翼地拿下别在耳根的花,轻轻放在手心,那虔诚的模样仿佛在向顾清河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所以,这朵花其实算赃物?”顾清河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故意这样说着逗她玩儿,但是她还没笑,他却在停下嘴的那一刻,眉眼间展露出一抹放松的神色,也许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这是他离婚后的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出现细碎的笑容。
“你怎么可以说这是赃物呢?我承认摘公园里的鲜花的确不合适,但是你要这么想,鲜花开在花圃里,它只是花,如果被当成一种礼物,那么送花的人和收花的人都会拥有很多快乐……”秦嘉言试图用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说服顾清河按她的逻辑去理解这件事。
但顾清河看着眼前这个忙着解释的女孩子,心里只觉得她强词夺理的样子好玩,没等她说完,便打断她道:“可是鲜花开在花圃里,是大自然送给所有人的礼物,不是么?你们为什么要把它私有呢?”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压抑自己的喜欢,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和自己无关呢?”秦嘉言斩钉截铁地对顾清河说道。
顾清河若有所思地看着秦嘉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温润的轮廓里已经渐渐弥散着剑拔弩张的神情,他不想和她争吵下去,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和陌生人发生口角,许是因为想到了些什么,良久才绕开话题道:“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工作日为什么你也在这儿呢!”
顾清河说完,便站起来自顾自地移步到下一副画前了。
“还不兴别人翘个班去看画展了?”秦嘉言也随着顾清河的离开,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追了过去,人字拖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顾清河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女孩儿,有那么一秒他心里觉得这个女孩儿的装扮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邋遢,转过头一回想却又由衷地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所吸引,教他怎么也琢磨不透。
三
许久之后顾清河才知道那种让他琢磨不透的感觉,是一种他在痛苦中浸淫太久,猛然发现光亮的欣喜,纵使在它来临的那一刻并没有任何征兆,但只要它出现了,便能让他的生活重新焕发生机。
再次遇到秦嘉言已是半年后了,初秋时节,顾清河被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放了鸽子,到了约会地点,对方才告诉他自己临时有事。而此时,原本打算和男友一起宿营的秦嘉言,因为到底在哪儿扎帐篷和男友发生了争执,被丢在了宿营地。
顾念帧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秦嘉言和男友之间的闹剧,过了许久,确定那个男孩不会回来找秦嘉言时,这才走到秦嘉言身边轻声问:“真不打个电话问问吗?”
顾清河出现在秦嘉言身后的时候,秦嘉言刚止住了哭泣,正拿着小石头百无聊赖地打水漂。回过神轻轻看了顾清河一眼,嘟囔道:“还真是奇怪,所有我最狼狈的时候,你都看见了。”还没说完,手里的石头又扔了出去,却只听“咚”的一声,溅起的水花清澈,但一点打水漂的意味都没有。
“对呀,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连打水漂都打得那么狼狈。”顾清河自然而然地从秦嘉言手中拿过一粒石头,对着水面成轻轻地抛出去,石头擦过清凌凌的湖水,划出一道轻盈的行进轨迹,旋即沉入湖底,淡淡的水纹荡涤,宛若吹皱了的轻纱。
“哇!你也太厉害了吧,还能溅起来好几次。”秦嘉言好像把自己的不开心全都忘却了,意料之外地给顾清河投去赞赏的目光,四目相对,顾念帧久久不愿从女孩儿的注视中挪开,在她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许多他生命之外的东西。
直到多年后顾清河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发出感慨,大概只有那个年纪的姑娘,才能由衷地为那么微小的事情发出由衷地赞赏,即便只是适时的恭维,也只有恰好处于那个年纪的女孩儿,才可以把那一点点刻意掩入无边的青春懵懂里。
“你想学吗?”说话间,顾清河已经掸去了手里的灰尘,眉眼里带着和煦的笑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嗯嗯,好呀!”秦嘉言说话间便要自顾自地开始找石头递给顾清河。
顾清河拿着秦嘉言递来的石头微微皱了皱眉,禁不住笑着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玩石头呀!”
他小心翼翼地将石头重新放进秦嘉言的手心里,仿佛怕那棱角划上了女孩儿的手掌一般,然后蹲下身子,一块一块地挑选那些被水流冲刷,打磨得异常扁平圆滑的鹅卵石,然后如同一个孩子般地举起来炫耀给秦嘉言看,“你看,这才是打水漂应该用的石头。”
说罢,顾清河大幅度地摆臂,鹅卵石被送了出去,一阵水花之后,转过头却看见一只紧盯着自己的秦嘉言。
“嘿!你在认真学吗?”顾清轻轻敲了一下秦嘉言的额头。
这时,秦嘉言才反应过来,然后适时送上了自己的恭维,说道:“哇,你好厉害呀!大叔。”
“厉害吧!那是因为我学打水漂的时候,你爸妈有可能都还没结婚呢!”顾清河自顾自地扔着手里的石子儿,漫不经心地说着。
“小看人了吧,我今年二十三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都已经过法定结婚年龄三年了。”秦嘉言吐吐舌头,学着顾清河的姿势瞄准了湖面,将手里的石头掷了出去,小石头在水面轻轻掠过,溅起几朵细碎的水花。
“是,你是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但是你的心理成熟远不及你的生理成熟。”顾清河微笑着说完,身体舒展,惬意地坐在了湖边的长椅上。
秦嘉言耸耸肩,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才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所以今天我没答应他的求婚。”
“啊?”顾清河原本闭着的眼睛猛地挣开了,惊讶道:“你们才多大呀!就准备结婚了……”
“我二十三呀,他跟我同岁”秦嘉言说到这儿的时候,仿佛自己也觉得说下去有点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了,然后忙补充道:“是因为年底他就要出国学设计了,所以,他想赶紧结婚了,然后给彼此一点安全感……”越说到后面,秦嘉言的声音就越小,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似的。
“你也这样认为么?”
“那倒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未来究竟会怎么样……嗯……答应他的求婚吧,我觉得自己还没有想好。你明白吧!大叔,就是怕自己会后悔;怕未来我们不仅没在一起,还多了很多解决这些麻烦的过程;也怕突然走入家庭,我不会处理那些复杂的关系;对了,我家务也做得不是很好……所以……所以最后我拒绝他了……”秦嘉言毫无章法地快速说着自己没有答应求婚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就是你不那么喜欢他了,所以你才有那么多理由搪塞掉他的求婚?”顾清河单刀直入地说着,完全没理会秦嘉言的慌张。
“是……这样吗?”面对顾清河的诘问,秦嘉言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起来,牙齿也跟着颤抖,“好吧,我承认,我好像已经过了特别想嫁给他的时候。”
“所以你看,你的那些没准备好都是借口,不爱了才是真正的原因。”顾清河没回头看秦嘉言,眼睛凝视着前方自顾自地说着,“婚姻最好的状态,就是恰好你最想嫁,他也最想娶,两个人能够保持步调一致,才会白头到老,否则就算勉强在一起了,也会因为共同生活中出现的种种意外,知道自己当初做错的决定,应当及时得到修正。”
秦嘉言看着眼前的男人异常平静地说着这番话,仿佛在说给她听,仿佛只是说给自己,过了许久才如同出于礼貌般地回应道:“那也没关系,都会过去的,不是吗?”说完给了顾清河一个甜甜的微笑。
顾清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看了看远方渐渐隐下去的日头,又看看夕阳下安静坐着的女孩儿,傍晚的风掀起女孩儿额前的刘海儿,发际线细碎的头发在落日的余晖中金灿灿毛茸茸的,那是一种只属于年轻的身体才能散发出来的青涩和新鲜。有那么一秒,顾清河想自私得把眼前这个姑娘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里,可是看着那张正对着自己笑得一脸单纯的女孩子,又不忍心将她留存在自己已经逐渐苍老的生命中。
“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再难过的事儿,也会觉得一会儿就会过去。”
“可是大叔你来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把那些终将失去的东西,永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呢?”秦嘉言依旧静静望着站起来的顾清河,仿佛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又仿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办法,所以我打算向你学习如何洒脱。”顾清河笑了笑,并不解释他自己需要对什么事情洒脱。
秦嘉言也不问,站起来抖了抖腿,然后说道:“一起去吃点东西吧!不管怎么样,还有好吃的,生活就不会全是悲哀。”
“你会邀请每一个靠近你的人共同用餐么?”顾清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失了分寸,刚想用什么话题赶紧岔过去。
“也不是”秦嘉言没等到他开始新的话题,已经开始下意识急忙否认了,然后顿了顿,轻松地说道:“你是第一个。”
顾清河听到这话,带着些许不可言喻的满足,眉头微皱,轻轻地笑了,稍纵即逝地,没等秦嘉言看清,就已经平静下来了。
秦嘉言回到帐篷外开始铺餐布,顾清河从后备箱拿出来一捧花朝秦嘉言慢慢走来,递给正在忙碌的秦嘉言,“准备的花也没送出去,你如果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
“送陌生女孩子玫瑰,这好像不大合适吧,大叔!”秦嘉言开玩笑说着,但还是接过花,放在了餐布的一角,然后自顾自地摆好食物,招呼顾清河与自己一同吃晚餐。
顾清河坐下来,挑衅似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见过两次,此刻坐在一起吃晚餐,你觉得你还是陌生女孩子么?”
秦嘉言看着咄咄逼人的顾清河,目光游离,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顾清河回归了一向的温和平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大叔。”秦嘉言吐吐舌头,低下头,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那我先告诉你,我叫什么吧!”顾清河轻轻将秦嘉言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右手轻轻地在秦嘉言的手里写着自己的名字,“我叫清河,顾清河。”
顾清河指尖划过掌心的温柔,秦嘉言直到多年后都能够回忆起来,带着酥麻的触感,顾清河的名字从掌心渐渐传到心脏,纂刻脑海,那种带着紧张的不知所措渐渐荡涤全身,让秦嘉言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将他给的哪怕最微末的温柔弄丢了似的。
四
几个月后,秦嘉言躺在沙发上,一双脚伸到顾清河的腿上搭着,轻声问,“老顾,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顾清河正拿着电脑处理工作邮件,转头看了看如同一只温顺的猫一般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微笑道:“从在美术馆里,看你吃着雪糕向我走来的那一刻开始。”
“那就是一见钟情咯?”女孩儿停下了不停翻书的手,满怀期待地渴望能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她期待的肯定的答案。
但是顾清河只是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然后抬起头继续处理着在邮箱里堆积了许久的电子邮件,末了,过了许久才微笑着淡淡道:“是见色起意。”
秦嘉言放下书,像鱼一般地溜进顾清河的怀里,斜坐在顾清河腿上,双手抓着顾清河的衣领,嘴巴凑近顾清河的耳边,咬着耳朵问:“那大叔这会儿要色,还是要工作呀!”
“我才不接你的茬。”顾清河将秦嘉言轻轻地抱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身边,拾起女孩儿刚刚放下的书,递给她轻轻道:“你好好看书,晚点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大叔难道真的不想吗?”秦嘉言挑着眉毛故意问道。
“小丫头”顾清河揽过秦嘉言,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女孩儿的鼻子嗅着男人身上,新换的衣服留下阳光晾晒过的轻柔温和,令秦嘉言一阵着迷,轻轻搂住男人的腰,痴迷道:“有你在真安心。我可以靠着你睡会儿吗?”
“嗯,你休息会儿吧!”顾清河又重新将刚刚才给她的书拿下来,帮她夹好书签,放在茶几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任由女孩儿枕着自己的腿安然入睡。
过了许久,秦嘉言从睡梦中醒来,偌大的客厅里,顾清河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开灯,她坐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出神,顾清河轻轻地走进,从背后将她轻轻地揽入怀中,如同抱着一只温顺的猫。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这样的老男人呢?”顾清河温柔地问着捧在怀里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一不小心摔碎了似的。
“你有钱,也不让我讨厌,哈哈哈……”秦嘉言故作轻佻地回答着,她没告诉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他,只是当他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在一起,想陪伴他走过许许多多平淡的日子。
“真希望可以这样一直护着你。”男人贪恋地深吸着女孩儿头发的味道,闭着眼不乏认真地说道。
女孩儿转过身去,双手捧着男人的脸,窗外灯火通明,即使他们在十四层还是能够隐约看见男人脸上的苍老,女孩儿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问“大叔难道不会一直陪着我吗?”
“小言,我比你年长太多了。”顾清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环抱着秦嘉言的身体僵住了,有气无力地。
秦嘉言伸手搂着顾清河的脖子,像一只树懒一样挂在顾清河的脖子上,头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膛,声音细软却异常笃定地说道:“可是我们还是会有很多年很多年都会在一起,不是吗?”
“我终究会比你先走的……”
“可以不说这个吗?”秦嘉言打断他的话,“我只要在所有能陪着你的时候,好好陪着你就好了,以后的事情会怎样,随他去吧!”
“你不会觉得委屈吗?你身边的同学、朋友,她们找了同龄人大概率会有人陪伴着白头到老的。”顾清河认真地问着眼前的女孩儿。
秦嘉言看了看一脸正经的顾清河,开玩笑说:“大叔,你换一个视角,你看,等你没了的时候,我还算年轻,那会儿我们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我奋斗那么多年应该很有钱了吧!有钱有闲没老公,日子简直不要太快乐!”
“就怕你到时候觉得一个人孤独。”顾清河轻轻敲了一下秦嘉言的头,紧紧地将秦嘉言箍在双臂间,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谁也没办法预料自己爱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遇见你,我觉得能够陪你走完这一程,即便以后只有我自己了,我也觉得值得,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爱过,足够了。”秦嘉言笃定地说道。
“我教你理财吧!”顾清河打开灯,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异常冷静地说。
“嗯?为什么?”秦嘉言仰头看着顾清河,满是疑惑。
“我想让你一直都能游刃有余地生活,哪怕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顾清河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以以后学吗?现在我想要去给你做饭了。”说完,秦嘉言从他的怀里挣脱了,跑进厨房的时候,回头对顾清河做了一个鬼脸。
顾清河无奈,只得看着秦嘉言自我安慰式地笑笑,旋即便打开电脑自顾自地忙碌起来,他没告诉她他之所以想那么快让她成长起来,是害怕自己走后,她得不到好的照顾。
厨房里传来厨具碰撞的声音,秦嘉言娴熟地做着可口的饭菜,不一会儿,俗世烟火的味道夹杂在饭菜的香气中氤氲开来,如同许多妻子给丈夫烹煮食物时带着无边的爱意一样,秦嘉言也在认真熬煮着他们的幸福。她其实知道顾清河的良苦用心,但她却也固执地觉得,只要自己不试着长大,那么他就也不会那么快变老了。
五
如同所有恋人一样,开始的时候总是分分钟对这段感情的开始充满了感激和期许,可是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彼此的占有欲慢慢不再满足于对方的给予,于是便有了猜疑、怨怼和嫌隙。
故事就是从一条毫无预兆的信息开始急转直下的。那时俩人正坐在餐桌上吃饭,橘黄的灯光氤氲,笼罩着一团祥和温暖,秦嘉言给顾清河夹菜,顾清河很自然地伸出碟子接了过来。
就在此刻,秦嘉言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那个即将远行的前任发来简讯与她告别,新简讯内容平铺在点亮的手机桌面,她还没来得及拿起放在身旁的手机,就已经被顾清河先拿走了。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短短的七个字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得扎在顾清河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顾清河只觉得窒息,过了许久,才才压抑住自己暴怒的脾气,将手机递给秦嘉言,轻巧却又异常笃定地问她:“你是不是一直忘不了他?”
秦嘉言只觉得惊讶,为什么这样一条带着告别意味的简讯,会被他看成了她还忘不了前任的有力证据。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你看,我和他上一次联系已经是半年前了。”
秦嘉言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简讯录里面上一次联系的日期,的的确确停留在了那次出游后的第三天,秦嘉言以为只要拿出来证据,顾清河总归是要相信的,但是顾清河没有理会她的辩解,只是悄悄拿出来自己的手机,然后网页打开到了秦嘉言的微博主页,声音颤抖着,无限荒凉地说:“那好,你在我们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天,为什么要在微博上面说,‘这辈子小跑着去迎接的人,忙碌了一天也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的人,和梦醒了依然愿意想着他入眠的人可与不可求了’?是我不配成为你生命中那样的人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秦嘉言凑上前去,试图抱住眼前的男人,她想告诉他,这句话的本身并不是她想表达这辈子已经不会那么纯粹地喜欢一个人了,而是在和他所经历的那些平凡爱情里面,她渐渐明白,爱情有另外一种更成熟的表达方式,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也没有那么多刻意为之,就是浅浅淡淡的生活,所以那些年少的故事就只能变成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但是在看着他向后躲开她拥抱的时候,她却猛然间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好遥远,遥远到他甚至连听自己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于是她也开始泄愤般地说道:“不是你不配变成那样的人,而是活到现在年纪的我,已经没有那样对你的基础。”
她没有把话说得十分决绝,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也希望他能够从她留下的线索里面,听明白她想告诉他的:她这一生不会再回到像年少时候一样,那样单纯、简单、带着浓烈占有欲的意味去喜欢他,是因为她希望给他的就是无数个平凡的日子,小跑着去迎接,因为她会时时刻刻陪着他;不用刻意强调累了一天还会给他洗手作羹汤,因为她这么久以来,把为他做饭当成了一种习惯;更不用梦醒了依然愿意想着他入眠,因为她可以梦醒时,看着身边安然入睡的他继续入眠。
但是争吵有时候就会带着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以达到让自己的暴怒变得合理的目的,大概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别人无可辩驳。他没有听出来她话里刻意留下来的线索,或者察觉了但不愿意在乎,盛怒之下,那些她来不及说的话里面对他的柔情只能被抛诸脑后。
“不是你不配,是我不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顾清河的眼眶已经红了,顿了顿,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给你足够多的爱,就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跟着我,所以这么久以来,你在其他不打算告诉我的地方,说什么让我难受的话,我都装作视而不见。你保留着他给你画的肖像画,偶尔在家里看着远方发呆,我知道你在想他,这些我都忍了,你为什么今天要让我看到这样的信息?”
秦嘉言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顾清河,视线因为渐渐生出的泪水变得模糊,张张嘴,有气无力却又异常笃定地说到:“我没有,你信吗?”
“我应该信吗?嘉言。”顾清河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悲伤咬紧的牙齿带动着嘴唇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半晌,才继续问道:“你觉得我应该信吗?秦嘉言,你一边和我在一起,一边说着怀念前任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老男人,遇见你这种正当年华的女孩儿,就该卑躬屈膝,就应该对你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我没那样说过”秦嘉言直勾勾地看着顾清河,旋即把眼神游离到其他的地方,“我是打算和你一辈子的,我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婚礼,我应该戴什么样的戒指。”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秦嘉言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靠着旁边的墙,颓然地蹲在了房间的一角。
“是这个吗?”顾清河气呼呼地从书架上拿出来秦嘉言画的手稿,指着上面已经完成的鸢尾花戒指,恨恨道:“这上面是什么?蓝钻对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微博里还记载着一段你和朋友的对话,你说如果遇到真爱,你戒指的宝石会选粉钻,因为美好的爱情一定带着粉红色泡泡。那这是什么?和我在一起不够让你觉得遇到真爱了是吗?”
说完,顾清河将手里的稿纸撕得粉碎,秦嘉言只觉得无力辩驳,跪在地上轻轻地将稿纸一点点捡起来,像儿时拼凑一个找不到头绪的拼图一般,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可无论怎么样,到最后,都只剩下一堆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垃圾。
她捧着那碎了一地的稿纸,如同捧着那颗被砸碎的心,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她已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样子的了,只是静静看着顾清河,歇斯底里地说着:“我爱你,顾清河,比我爱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多,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毁了?为什么要把我给你的爱全部当成垃圾?”
“你够了,秦嘉言”顾清河伸手将秦嘉言手里的纸屑再次打掉在地板上,抬腿便在那些碎屑上狠狠地踩着来回揉搓,末了,才带着悲怆,无限荒凉地说:“秦嘉言,你还记得吗?我曾经问你,如果你是男人,你会给我多少聘礼,你说一块钱。我就很想知道,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眼里,就只值一块钱么?”
秦嘉言跪在地板上,拿着那些她再次拾起来的纸屑,嚎啕大哭,她不知道如何辩解,因为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想的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那会儿她刚和前任分开不久,他也才刚离婚,她想说遇见彼此会是全新的开始,往后所有都会变得更加美好,但是她从来不曾料到,她的认真和小心思,在他眼里,不过是令人厌恶的怠慢和鄙视。
说到这儿的时候,顾念帧放下杯子的声音,打断了秦嘉言的回忆,她仰起头,满是泪光的眼睛轻轻地掠过顾念帧的脸,不经意间便说了一句:“你和他长得真像。”
顾念帧有些惶恐,还没完全咽下去的茶水呛了出来,连忙拿出纸巾擦拭,秦嘉言看着眼前这后生手忙脚乱的样子,马上又想起来那次争吵之后,顾清河来找她时的样子。
六
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晚上,她已经快要去睡觉了,门外忽然传来了叮叮咚咚地敲门声。
她打开门,喝得酩酊大醉的顾清河就站在门前,满脸愧意地看着自己,想说什么来着,一开口却是把胃囊里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秦嘉言接住就要倒下来的顾清河,还没来得及听他嘟囔着说些什么,男人已经趴在她的肩头快要睡着了。
她好不容易将顾清河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又打来水给他清理了一下弄脏的身体。忙活了好半天,才不安地坐在他身边靠着沙发浅浅睡下。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清河正在厨房里熬粥,老式的砂锅里面,熬得浓稠的粥咕嘟咕嘟地响着,米香四溢,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寻常烟火的味道。
见秦嘉言醒来了,顾清河一会儿放下自己手里的勺子,一会儿又在自己的围裙上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秦嘉言身边,张开双臂旋即又放下。秦嘉言还是上前紧紧抱住了顾清河,头埋在他的胸口,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吗?”
顾清河轻轻吻了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秦嘉言,说道:“我们结婚吧!那样就算以后再吵架,也会因为多了一道保障,让我们在发生争吵时,知道三思而后行。”
秦嘉言哭着点点头,眼泪和着鼻涕沾湿了顾清河胸前的一大片,但那时候顾清河好像完全已经不在乎了,只是紧紧拥抱着她,仿佛他是真的为了再一次地选择在一起而倍感珍惜。
人在幻想爱情的时候,总希望两个人的故事里只会拥有那些轻快的片段,但生活不是,它有平淡,也有残忍,更有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片刻。
当秦嘉言拿着餐盒出现在顾清河办公室门外,听见他在里面得意洋洋地对自己的前妻说:“我们家那个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年轻女孩儿就是好骗,比你好对付多了。”
饭盒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中年女人的哂笑,被掩盖得毫无痕迹,溅出来的的蔓越莓饼干,宛如深秋的落叶,带着深褐色的斑点,枯黄无力得躺在地板上。
惊慌、失措、还有避无可避的尴尬,一时间朝着秦嘉言同时袭来,她忙着退出那样的空间,却在下楼的时候摔下了楼梯,再醒来的时候,躺在周遭一片惨白的医院里,她的腿断了,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床的另一头。
病床旁边的顾清河,抓着她的手,头发乱糟糟地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把熟睡的顾清河吵醒了。
“你醒了,小言,饿吗?”顾清河急忙凑上前去给她整理她需要靠的枕头,几乎是下意识地,秦嘉言往后面躲了躲,扭着头不去看眼前的男人。
顾清河也感受到了她的生疏,熬红了的眼睛木讷的看着秦嘉言,语气里充满了悲哀:“小言,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吗?等你好一点了我再给你解释,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过去了,好吗?”
秦嘉言任由顾清河紧紧地抱在怀里,过了许久才异常平静地说:“我好饿,你可以给我弄一些吃的吗?”
“你想吃什么?小言”顾清河看着平静下来的秦嘉言,眼里的氤氲着的泪光还未散去,马上又变得欣喜起来。
“我想喝粥,你把它熬地烂一点再给我吧!”秦嘉言有气无力地说着。
他到底也没等到可以给她解释的时候,就在他回家给她熬粥的时候,秦嘉言的父母赶到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父母将她带回了老家。
顾清河再没见过秦嘉言,直到许多年后,秦嘉言租住的房子已经被他买下来了,他再次和其他人走入了婚姻。闲暇时,他还是时常会去那里待一会儿,房间的一切陈设都没改变,衣橱里还放着她没来得及带走的衣服,书桌上还放着她看了一半的书,还有张被他撕碎的戒指草图,被他一点一点慢慢粘起来放在了原本她放的位置,他也是多年后才知道,蓝宝石代表了忠贞不渝的含义,可是那时,他已经找不见她了。
他常常看着这个他无比熟悉的空间,却又在想起她时觉得恍惚,她好像一只活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鬼魅,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空间,又好像她从来不曾在这个空间里出现过……
七
“您真的没有后悔没有听我父亲解释吗?”顾念帧看着眼前陷入沉思的老妇人,禁不住好奇地问。
“听了又能怎么样呢?两个只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没有办法长久地生活在一起的。”秦嘉言的话幽幽地,仿佛是在说给顾念帧听,又仿佛只是为了说服满是遗憾的自己。
顾念帧没再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他曾在父亲的日记里看见“她是来和我告别的,无意间和她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小言听见了……”,也不止一次在父亲的日记里读到,“即使在一起的时候总吵架,即便会因为面子和别人说了几句轻薄的话,但是说到底,他都还像初见时一样爱她,不仅仅是见色起意。”
秦嘉言也没继续说话,她只是静默地回忆着一路走来的日子,事实上她没有一日不曾后悔没有听顾清河说完那些原本应该说完的话,也在心里经常回想,是不是当时她只要有耐心一点点,就多一点点,他们的结局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
可惜他们都不是会尝试着先理解对方的人,所以即便一同走过再美好的年华,他也终究还是他,而她也始终只是她,永远没办法变成“他们”。
顾念帧看着眼前陷入沉思的妇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别,悄悄退了出去。等秦嘉言意识到的时候,来人已经走出门了,秦嘉言没留他,看着他那酷似故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巷的转角处,她缓缓摘下手里的鸢尾花戒指,走到顾清河骨灰洒落的地方,轻轻地丢了下去,这一生,她也算嫁过他了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