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及濡须口争夺战
赤壁之战后，曹操大败而回，虽然没有伤到元气，但实力大为受损。孙权和刘备方面，则趁机主动向曹操发起进攻，主要突击方向选择在江陵与合肥方面。关于江陵的争夺，前面文章已经讲过，本章就来讲讲争夺合肥的有关事情。
一、孙权第一次进攻合肥
208年十二月，孙权率军包围合肥，派张昭进攻九江郡当涂县，结果都没有得手。209年三月，曹操率军到达谯县，制造轻舟战船，训练水军，孙权得知后主动退兵。
这年七月，曹操率领水军从淮河的第二大支流涡河进入淮河，随后兵出肥水，驻军合肥，在芍坡开垦屯田，摆出一副和孙权持久作战的姿势。十二月，曹操率军返回谯县。
在此期间，庐江人陈兰、梅成占据潜县、六县反叛曹操。曹操派于禁、臧霸等人前去讨伐梅成，又派张辽率领张郃、牛盖等人前去讨伐陈兰。于禁的军队率先到达，梅成诈降于禁，于禁中计轻率回军。梅成随后反叛，带领部众投奔陈兰，两人率领部众转入潜县山天柱山中固守。天柱山高大险峻的地方有二十多里，道路狭窄艰险，陈兰等人躲藏到山上，从山下进军难以到达。
张辽想要进入天柱山中追剿敌军，众将都劝阻说：“这山道路险恶，我军兵力太少，很难深入用兵。”张辽说道：“在战场一对一的情况下，只有勇敢者才能前进！”
张辽率军在山下安营，进兵上山攻击，砍下陈兰和梅成等人的首级，俘虏其全部部众。曹操论功行赏，派张辽和乐进、李典等部将率领七千多人屯驻合肥。
看到这种形势，吕蒙建议孙权在濡须水口建立船只坞堡。众将都说道：“我们的优势在于水军，离开船只上岸进攻贼兵，洗洗两脚就能进入船只，修这坞堡有什么用处！”
吕蒙反驳说：“兵器有利钝，战争没有百战百胜。如果一旦战斗失利，敌人的步骑兵一拥而入，我们来不及登上船只，那要怎么应付呢？”孙权一拍大腿说道：“子明将军说得好！”随后下令修建起濡须船坞。
濡须口的地理位置非常险要，这里的濡须山和七宝山两座山对峙而出，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口，吕蒙就是在这里，修建成便于军事防守的濡须坞。曹操的水军要想从巢湖出濡须口，到达濡须坞时的地势正好东高西低，孙权的军队处于居高临下位置。整个濡须水出口非常狭窄，曹操的水军根本无法发挥其人数众多的优势。孙权的水军则只需要集中弓箭，射击濡须口就能守卫住。
二、曹操第一次进攻濡须口
209年十月，为报赤壁大败之仇，曹操谋划进攻孙权。之前，董昭向曹操建议说：“自古以来，匡扶天下的人臣中，没有人能建立丞相这样的大功；建立这样大功的人臣，没有长久处于人臣位置的。现在明公耻于外面议论，努力保守名节，但长久处于大臣的位置，会使人们对国家大事决策产生疑惑混乱，确实不能不再重新考虑这件事情。”
曹操就和朝廷大臣们商议这件事情。大家一致认为，曹操作为当朝丞相，应当进爵位为国公，享受“九锡”待遇，以表彰其特殊功勋。只有荀彧独自认为：“曹公本来是以兴义兵的名义匡正朝廷、安定国家的，一直秉持忠贞赤诚，安守退让之道。君子爱人以德，不应当这样去做。”曹操听完很不高兴。
曹操为什么不高兴，荀彧为什么提出反对意见呢？原来这“九锡”，一是车马（大辂、戎辂各一。大辂是金车；戎辂是兵车。黑白良马各一匹，黄马八匹）；二是衣服（全套王者衮冕服装，赤戏服装。衮冕是王者服饰，赤戏是朱履）；三是乐悬（乐悬是王者之乐）；四是朱户（居住的地方大门必须用红漆粉刷）；五是纳陛（大堂必须设很多台阶让人登临）；六是虎贲（常备虎贲军三百人守门护卫）；七是斧钺（铁斧大刀各常备一柄）；八是弓矢（常备红漆弓一张，红色箭一百支。左右护卫配备红漆弓十张，黑色箭一千支）；九是秬鬯（音jù chàng，巨畅）圭瓒（秬鬯一只，圭瓒若干。秬是黑黍，鬯是香酒，用来祭祀大地以求地神保佑。圭瓒为宗庙祭器，用来祭祀先王）。
加“九锡”是封建皇权至尊社会中权力的最高象征，是统治者赐予功绩非常高的诸侯、大臣等的最高礼遇，后来演变成了篡权的象征。加“九锡”有时是权臣的刻意策划，目的是为自己篡位增加合法性。所以一贯忠诚东汉朝廷的荀彧，才提出反对意见。
曹操把这事搁置不提，率军进攻孙权，表奏提请荀彧从许昌到谯县慰劳军兵，借机把荀彧留在军中，任命他为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与丞相军事决策，随后率军进攻濡须口。原先曹操出征，荀彧都在后方坐镇。看到曹操这种安排，荀彧就推脱说自己有病，留在了寿春，曹操派人送给荀彧一盒食物。
当荀彧打开盒子后，发现其中空无一物，知道曹操是让自己不要再“白吃饭”了，于是服下毒药自尽，享年五十岁。汉献帝非常哀痛惋惜，在祭祀宗庙这天，特意把宴会的音乐撤掉，追封荀彧谥号为敬侯。第二年，曹操自称为魏公。
213年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号称步骑兵四十万人，首先攻破孙权在长江以北的营寨，俘虏孙权的都督公孙阳。孙权率领七万部众前去抵御，双方相持一个多月时间。曹操看到孙权的舟船兵器队伍十分整肃，赞叹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像那刘景升的儿子们，都只是猪狗一样的角色！”
孙权写信给曹操，其中说道：“春天长江水开始涨起，你应该火速离开。”另附上一张纸写道：“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操对自己的众将说道：“孙权确实没有欺骗孤。”随后下令撤军退回，第一次濡须口之战结束。
一开始，曹操在谯县时，担心长江各郡县受到孙权掳掠，想要把这些人迁徙到内地，为此向扬州别驾蒋济征求意见。曹操问蒋济：“当年孤和袁绍在官渡作战时，迁徙燕地和白马的居民。结果百姓都没有流失，袁绍也不敢掳掠他们，我现在想迁徙淮南的百姓到内地，先生感觉怎么样呢？”
蒋济回答说：“那时候敌强我弱，不迁徙他们，肯定会归属于敌方。自从击败袁绍以来，明公威震天下，百姓没有远离的想法，人情中也不愿意离开故土，所以都不愿意迁徙。再这样去做，肯定会引起百姓骚动不安。”
曹操没有采纳蒋济的建议，随后下令迁徙百姓。百姓受到惊扰，庐江、九江、蕲春、广陵的十多万户百姓全都渡江前往江东，长江以北顿时空虚，合肥以南的曹操势力只剩下了皖城。
后来，蒋济奉命出使邺城，曹操亲自出门迎接，对着蒋济大笑说道：“我的本意是迁徙百姓，以便躲避江东贼寇骚扰，谁成想，却反成了替贼寇驱赶百姓呢！”曹操立即封蒋济为丹杨太守。
三、曹操二攻濡须口与孙权二攻合肥
曹操派庐江太守朱光到皖城屯田，大规模种植稻田。吕蒙对孙权说道：“皖城周围田地肥美，如果一旦稻子成熟收获，曹操的部众肯定会成倍增加，应当早早拔除这个后患。”
这年闰四月，孙权率军进攻皖城，吕蒙推荐甘宁担任升城都督。甘宁手持攻城手练，第一个爬上城头。吕蒙率领精锐随后跟进，亲自擂鼓助阵，士卒全都奋勇冲杀。在凌晨发起进攻，早饭时就攻克城池，俘虏了朱光以及男女几万人。张辽率军支援，赶到夹石时，听说城池被攻破，于是率军返回。孙权封吕蒙为庐江太守，还兵屯驻寻阳。
这年七月，曹操率军进攻孙权，留下小儿子、临淄侯曹植负责守卫邺城。曹操为各个儿子配置官属，任命刑颙为曹植的家丞。参军傅干劝阻曹操出兵，曹操不听，果然无功从合肥返回。
215年八月，孙权趁曹操远征张鲁时，率领十万军兵围攻合肥，想一举拔掉这个钉子。当时，张辽、李典、乐进等部将率领七千多人屯驻合肥。曹操任命薛悌为合肥护军，并且送给薛悌一封书信，在上面写道：“贼至乃发。”
孙权来到后，大家向薛悌问计。薛悌拆开书信，告诉大家说：“如果孙权到达，张辽和李典将军出城迎战，乐进将军负责守城，薛护军不得参战。”众将都认为众寡悬殊，心中疑惑不定。
张辽说道：“魏公率军远征在外，如果坐等魏公前来救援，我们肯定被孙权俘虏了。所以魏公用书信来教导我们，要趁孙权刚刚到达，立足未稳时，发起突然进攻，以便打消孙权的锐气，这样能安定我们的军心，随后就能据城守卫了。”
乐进等人默不作声。张辽大怒说道：“成败之机，在此一战。各位将军如果心中迟疑，那我张辽就单独率军前去决战。”
李典平时和张辽一直不和睦，也慨然拍案而起说道：“这是国家大事，只是看将军的计策是否合适，我怎么能顾及到与将军的私事，从而忘掉公义呢！我愿意跟随将军出击。”
张辽连夜招募敢死军兵，一共凑齐八百人，杀牛宰羊进行犒赏。第二天天明，张辽披甲持戟，冲锋在最前面，斩杀几十人，其中有两名孙权的大将。他一边大叫着“张辽来也”，一边直冲到孙权的麾盖下。
孙权大惊失色，不知道怎样应对，拍马逃上一个高坡，用手中的长戟自卫。张辽喝斥孙权下坡决战，孙权根本不敢动，看到张辽所带的军兵其实很少，就命令军兵聚集后把张辽重重包围。张辽急忙冲开包围离开，他身后只有几十人跟随。在包围圈中的部众大声喊道：“文远将军想扔掉我们吗？”张辽又突入重围，救出被围的部众。孙权的人马全都蒙了，没有人敢向前抵挡。
战斗从早晨一直打到正午，吴军被夺去士气，只好返回营寨。孙权包围合肥十多天后，没有办法攻克，于是下令撤退。
张辽提前勘察了地形，预计孙权和众将肯定会在逍遥津以北，随后率领步骑突然杀到。甘宁和吕蒙等部将奋力迎击，凌统率领身边亲近军士，保护孙权冲出包围，又返回和张辽作战，身边左右全部战死，自己也身受重伤，估计孙权已经安全，这才退到津南。
孙权骑乘骏马上了津桥，桥面已经被曹兵毁掉，一丈多的水面，没有任何东西垫脚。孙权的亲近监谷利在孙权的马后，他让孙权抓紧马鞍，在后面用马鞭狠抽战马。战马腾空而起，孙权得以跳到对面。
贺齐率领三千名部众在津南迎接，孙权上到大船中饮宴。贺齐走下坐席，哭着对孙权说道：“至尊人主，平常要留后持重。今天的事情，差点招致祸败。群臣震动惊恐，好像失掉了天地，希望明公以今天的事情作为终身之诫！”
孙权走上前去，替贺齐擦掉眼泪说道：“我今天非常惭愧，这事已经铭刻在心，不只是记载在书中。”
孙权的名将陈武战死。此战之后，人们送给贸然带兵出击的孙权一个响亮外号：“孙十万”。
四、曹操三攻濡须口
216年十月，曹操亲率四十万步骑兵东征。第二年正月，曹军进驻居巢县。孙权率领七万军队在濡须口抗击。二月，曹操发起进攻。这场战斗非常激烈，甘宁在濡须坞布设大量弓弩，成功击退曹军的先锋进攻。但到最后，在曹军的连番猛攻下，濡须坞最终失守。与此同时，孙权的名将董袭，在这场战役中丧生。
随后，曹操多次尝试渡江，却屡次遭到失败，反而在一次夜战中，曹军的营寨被甘宁袭击。孙权高兴地说道：“孟德有张辽，孤有甘兴霸。”
三月，曹操率军返回，留下伏波将军夏侯惇都督曹仁、张辽等二十六支军兵屯驻居巢县。孙权命令都尉徐详到曹操处请降，曹操派使者前去回复，双方重修旧好，发誓重续原来的婚姻关系。
孙权留下平虏将军周泰都督濡须口，朱然和徐盛等人都归周泰指挥，他们认为周泰出身寒门，非常不服气。
孙权集会众将，饮酒取乐，席间命令周泰解下衣服，用手抚摸着每处创伤痕迹，询问都是在哪里受伤。周泰马上回答出是哪次战斗。孙权让周泰穿好衣服，然后抓着周泰的胳膊流泪说道：“幼平，卿作为孤的兄弟，战如熊虎，不惜躯命，受伤几十次，肌肤就像用刀刻画的一样。孤怎么能不对待将军以骨肉之恩，委任卿以兵马之重呢？”
宴席完毕，孙权让周泰率领兵马跟随在自己身边，鸣鼓角击鼓吹奏出营。徐盛等人这才彻底服从。
五、曹操为什么选择
濡须口作为突击方向
在赤壁之战后的近八年时间里，曹操和孙权围绕合肥与濡须口，进行了大小数次战斗，双方为什么会拼尽全力，围绕小小的濡须口，接连大打出手呢？
对于曹操来说，要越过长江统一全国，第一选择应该是西面的荆州，包括江陵和夏口。但这里当时是刘备与孙权结盟的地区，一旦发动进攻，必将面临孙刘联军的坚决抵抗，说不定会重蹈赤壁之战的覆辙。同时，无论是主攻江陵还是夏口，都会受到侧翼威胁，形势对曹军极其不利。其次是东面的广陵，但该地距离曹操集团核心区较远，由淮河入长江的中渎水非常浅，不适合大船通行。第三则是淮南濡须口方向。
经过思虑再三，曹操把目光定格在淮南，认为这里是唯一理想的战略突击方向。
虽然确定了方向，但曹操在长江北岸，始终没有控制合适的港口。即便有港口，也无法在那里设立造船工坊，因为这将直接面对孙吴水军的威胁，显然很不明智。当时，淮南方向以巢湖为界，曹操与孙权的势力范围大致分布在巢湖两侧。巢湖以北的地区，包括寿春、合肥等地，处于曹操的掌控之下；巢湖以南的临江地区则由孙权统治。曹操在北方建造了大型船只后，通过黄河和涡水进入淮南，然后顺着淮南的水道，经过寿春、合肥、巢湖、濡须水，就能够直接抵达长江。
在这个过程中，唯一的问题，就是合肥附近的肥水和施水之间没有直接连通，但由于这两水发源地距离很近，曹操采取了挖掘人工河的方式，成功克服了这个障碍。
这样一来，通过大船和水军，曹军就能直接抵达长江，和孙权争夺长江的控制权。即使战事不利，也更容易进行战术撤退，避免像赤壁之战那样差点全军覆没，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三次濡须口之战，其规模远超之前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以及以后的夷陵之战，因双方基本打成平手，所以影响才没有那么深远。战役的最终结果，曹操和孙权在淮南的一系列战争中两败俱伤，双方都未能获得实质性进展，反而让实力最弱的刘备，趁机占领了益州。
黄河歌者曰：战争是政治的终极阶段。曹操终其一生，始终未能突破濡须口，也算是最大遗憾了。在这个问题上，吕蒙算是曹操一名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是这时“孙十万”的光芒遮盖了吕蒙。换成吕蒙为帅，曹操是否重遭赤壁之败，这事难以预料。这提醒当权者，千万不要在下属的一片恭维声中，迷失了自我，从而赤膊上阵，越俎代庖，后世草木皆兵的苻坚，就是典型的例子！
黄其军
作于2024年5月26日（古历甲辰年四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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