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竹(跟我学历史原创团队) 图:来自网络 编辑:莫邪
2016年5月25日凌晨,杨绛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105岁。钱锺书眼中“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终于可以团聚的“我们仨”,从此不会再“轻易地失散了”。
杨绛斥钱钟书“妆模做样”
27岁的钱锺书想留胡子想一生做学问,杨绛否定了第一个想法。
1937年元旦,钱锺书剪发洗头后,发现杨绛在读《论语》,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论语》心得:“孔子性情语笑,跃然纸上,而经生学究将此老说成不近人情,可恨之至。孔子于门弟子偏爱颜渊,人所知之;亦偏爱子路,则非善读书者不知……”讲完一大通,钱锺书说他想留胡子,“为季斥妆模做样而罢”。
以上是《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中的一则,“季”是钱锺书对杨绛的爱称,她本名杨季康。那一年,钱锺书27岁,杨绛26岁,一起在英国牛津求学。
《钱锺书手稿集》的出版
2000年,钱锺书已去世一年有余,杨绛则年近九十。这一年,她与商务印书馆达成协议,将丈夫的全部读书笔记汇编为《钱锺书手稿集》,陆续出版。
《钱锺书手稿集》分为《容安馆札记》、《中文笔记》和《外文笔记》三个部分,整理出版这套书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容安馆札记》是钱锺书的读书心得,共23册、2000多页,分802则;《中文笔记》是他阅读中国典籍所做的笔记,原稿有15000页左右;《外文笔记》的篇幅相当于前两部分的总和,约计35000页,共211个笔记本,涉及7种西方语言。
经过15年,《钱锺书手稿集》终于全部出版,一名责任编辑感慨说:“实现了杨绛先生的一个梦。”
策划编辑《钱锺书手稿集》的郭红曾经撰文,讲述这套书的出版。她说,钱锺书曾经表示过:“我的东西,非得要经过我自己审过,才可以出版。”对于出版《钱锺书手稿集》,杨绛反复说明:“我这么做,出版他的东西,他本来是不同意的呀!可是我怎么办呢?难道我亲手毁了它们?我下不去这个手呀。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把它们当作资料留下来吧。”
90岁时,杨绛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丈夫钱锺书的手稿,“他做笔记的习惯是在牛津大学图书馆(Bodleian——他译为饱蠹楼)读书时养成的。因为饱蠹楼的图书向例不外借。到那里去读书,只准携带笔记本和铅笔,书上不准留下任何痕迹,只能边读边记。”
她提到,钱锺书的“饱蠹楼读书记”第一册上写着如下几句:“廿五年(1936年)二月起,与绛约间日赴大学图书馆读书,各携笔札,露钞雪纂、聊补三箧之无,铁画银钩,虚说千毫之秃,是为引。”第二册有题辞如下:“心如椰子纳群书,金匮青箱总不如,提要勾玄留指爪,忘筌他日并无鱼。(默存题,季康以狼鸡杂毫笔书于灯下)”。
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些笔记跟随他们四处辗转,也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杨绛说:“锺书每天总爱翻阅一两册中文或外文笔记,常把精彩的片段读给我听。我曾想为他补掇破旧笔记,他却阻止了我。他说:‘有些都没用了。’哪些没用了呢?对谁都没用了吗?我当时没问,以后也没想到问。”杨绛在文中表示,“这大量的中、外文笔记和读书心得,锺书都‘没用了’。但是他一生孜孜积聚的知识,对于研究他学问和研究中外文化的人,总该是一份有用的遗产。我应当尽我所能,为有志读书求知者,把锺书留下的笔记和日札妥为保存。”
实现这一切,对一位年逾九十的老人来说,实在太不容易了。郭红提到过《钱锺书手稿集》的原貌:“大部分手稿的纸张已经发黄,有的已经薄软到拿不起来的地步,甚至连字迹已经很难辨识了。加之钱先生做笔记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节省纸张。无论是小小的笔记簿,还是堂皇的16开的大纸,他一视同仁:统统写满,不留空隙。第一道写的笔记是按照纸的标准内芯写的,但是接下来,就会有对某一句的补充和添加,就会有一道线条远远地拉到边上,用蝇头小楷写上新的内容。……钱先生在做笔记的时候,有时还会‘顽皮’起来,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画一幅小小的插图,有时是几笔勾成的名人肖像,有时是淘气的漫画,非常生动,使严肃的手稿活泼起来。”
实现了“奢望”
2011年,100岁的杨绛看到《中文笔记》出版后,将《外文笔记》的整理提上日程。她曾说:“我衷心期盼能在有生之年亲见《外文笔记》出版,不知是否奢望?”
五年后,《外文笔记》全部出齐,杨绛实现了她的“奢望”。她曾说,她最大的功劳是保住了钱锺书的淘气和那一团痴气,“实话实说,我不仅对钱锺书个人,我对全世界所有喜读他作品的人,功莫大焉!”这是一句实话。
1997年,在为三联出版的《钱锺书集》写的代序中,杨绛提到了27岁的钱锺书对26岁的她说过的话:他志气不大,但愿竭毕生精力,做做学问。“凭他自己说的‘志气不大’,《钱锺书集》只能是菲薄的贡献。我希望他毕生的虚心和努力,能得到尊重。”杨绛在代序中这样写道。那年她86岁,一年后女儿钱媛和丈夫钱锺书先后逝世。
附:《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第一册第662页
民国廿六年一月一日,得□□□片,即复。剪发,洗头。季读《论语》,因与言:孔子性情语笑,跃然纸上,而经生学究将此老说成不近人情,可恨之至。孔子于门弟子,偏爱颜渊,人所知之;亦偏爱子路,则非善读书者不知。《论语》一书于三千弟子中,惟写子路最生气远出。孔子之斥子路,皆所谓其实深喜者。有欲效□□□之传耶稣作□□□,则子路宜如圣保罗耳。盖弟子三千,莫非威仪棣棣、文质彬彬,独子路太朴不雕,美质未学,犹存本色,最得师怜。孙行者谓唐僧独偏爱八戒,五台山僧怨智真长老袒护花和尚,此物此志也。作笔记。欲留颊须,为季斥妆模做样而罢。
(注:□□□为西文单词,未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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