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家父工作流动性大,我小时候跟姑生活在长沙。1956年下半年我姑工作调动,全家由长沙迁往上海,临走前夕,我陪同奶奶回了一趟她的娘家,探望她老的弟弟,我叫的舅公。
奶奶娘家的老屋位于长沙望城区桥头驿黎家湾。这房子造形有点特别,高高的风火墙四面围合,高处俯瞰,俨然一颗巨大官印,所以也叫印子屋场。房屋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左边一个大池塘,透过清澈的池水,可以看见池底的水草绿茵茵的,映照着老屋大门。
大门高大气派,沿中轴线前后五进,毎一进都有一个大厅,厅的两侧挂着各种牌匾。头进厅堂正面一块大匾高悬,上面是淸同治年间状元陆润庠书写的四个大字“门高二德”,两边是轿厅。中轴线两侧的厢房与天井(丹墀)左右对称,单说天井就有48个。当时民间有“四十八个天井,一个管子出水”的赞叹,出水的总管子通向屋前低处,水管大到小孩子可以爬进去。
虽然我去的时候,随着岁月的更替,印子屋场已开始破旧,失去昔日的辉煌,屋中的主人都沦为贫民。但他们仍以祖先的荣耀为骄傲,大屋的整体轮廓保存很好,深厚的文化内涵未遭到破坏。
我问奶奶:“您的家从前怎么能盖这么大的房子?”
奶奶告诉我,他们家族是湖南望族唐冲园周姓的一个分支,在清朝他们家族做官的人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周寿昌,清道光进士,礼部侍郎,官至二品,是大学问家,著有《思益堂文集》《汉书注校补》等。还有一个叫周树槐,嘉庆进士,积极主张禁止鸦片,著有《壮学斋文集》《清史列传》等。
“那这座房子谁盖的?”我问。
“据说是嘉庆年间,祖先中一位翰林叫周咸成盖的。”奶奶说。
“你想知道我们周家是怎么发家的吗?”奶奶问我。
“当然想!”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多年前,我们唐冲园周家并不富裕,更没有权势,最多是个中农。就在清朝康熙年间,我们祖先中出了一位特别贤惠,特别慈善的老太太,她有‘人饥即己饥”的襟怀。对附近的穷苦人极尽可能进行周济,对来往的乞讨者,不论何时都是有一口省半口待人。日久天长,感动了远近的人。
有一年的除夕,老太太一家人正准备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老叫化,说自己无家可归,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吃个年夜饭。老太太可怜他无家无室就答应了。两个儿子很孝顺,欣然同意并且请老叫化坐了上头。饭吃完了,老叫化起身告别,老太太送他到大门口,老叫化回头对老太太说,我没有什么可报答你老人家的,就送你一句吉利话:“你周家会出一升芝麻顶子。”
开始,老太太并没有在意,只是当作笑话告诉儿子。谁知这句话出奇的灵验,她的儿孙也就是我的祖先连续几代果然发达,陆陆续续中举人考进士点翰林,有的当了大官。家道如日中天,人丁兴旺,越来越富裕,唐冲园周家成了湖南的望族。科举考试最盛的时候,十几岁的少年,像你这么大(那年我14岁),就中了秀才。报子进来报喜,这位“相公”还在堂屋里踢毽子。
真的是老太太的德行感动了上苍,应了那句话‘积善之家庆有余’。”
“那后来怎么会衰落的呢?”我问。
“一个家族大了,子孙中难免有人不懂惜福,成了败家子,吃喝嫖赌外加抽鸦片五毒俱全,挥金如土,无人理家,金山银山也会败光,家道也因此败落。幸亏没把这幢祖屋卖掉,让子孙后代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
奶奶语重心长的话,让我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