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馨强作神情自然出了门,她藏在衣衫里的身体想挺的更直,胸脯高高耸起,她无声的深呼吸尽量缩小疼痛的承受,同时更在意会不会有熟人看见她,偏偏王磊带了弟弟王凯从院外小解进来,这座大院的人讲卫生是不成文的习惯,不允许小孩在院里随地大小便,每家门口有放污水的泔水桶,满了倒进院外的下水道。院外公厕步行10来米,男孩子如果就近解决,大人见了一定骂,天气太冷,两男孩偷懒,急急尿完,恐人看见,王磊拉了弟弟往回跑,正碰到不想被人遇见的栾馨,如果是平时,栾馨躲的快,或立刻从地上爬起,此刻肚子正痛,紧张加慌张,“哎呀”坐在地上,王磊吓的拉弟弟的手松开,独自往家跑去,王凯不知所措的看着地上的栾馨,栾馨忍着痛:快回家去,一会,你妈妈出来找你。
王凯得到指令,箭一样冲走,留下“呯”----很响的关门声。
栾馨放下心,她担心被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咬紧牙关双手撑地,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两条腿机械的往前移动,有些不听使唤,左右摇晃,她只得扶住院墙,脑子里蒙蒙作响:我会死吗?这个念头突然升起,不,我不能死,栾馨立刻否定,栾梅怎么办?栾红怎么办?爸爸有一天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可我实在痛,实在难熬,实在的苦啊。菩萨,求求你发发慈悲,帮帮我!栾馨沿着院墙走入小巷,小巷两边有墙壁,可以扶着,出了小巷到大街,没人认识自己,栾馨长长出口气,缓慢行走。
这不是栾姑娘吗?
有个熟悉的声音,母老虎刚送走客人,想顺路回家看看儿子,看见有个人在黑暗中歪歪斜斜的行走,栾馨被惊,清醒许多:程太太。想继续走,哪知双腿一软,又瘫坐在地,宽大的衣衫被她坐在屁股下,,母老虎见状:怎么了。栾馨再次站起来:没事,刚才,没站稳。
小巷很窄,母老虎的车占了大半空间,留下的空间,照栾馨的身子,勉强侧身可通过,但栾馨的肚子却出卖了她,母老虎看得清清楚楚,她说:你等等,我把车退后。母老虎把黄包车倒出巷口,让栾馨走过,母老虎想:这晚上,挺着个大肚子去哪?切,管他呢,我要回家看儿子。
走在大街上的栾馨,心情放松许多,不怕有人看见自己了,肚子的痛轻了许多,她心里骂:贼羔子,连你也来折磨姑奶奶,好像回应了她,贼羔子在她肚里蹬了一脚,那只小脚让她肚子一边鼓起来,撩动了她的欣喜,她用手隔着衣服去按揉鼓起的小脚,小脚乖乖回到原位,她的心漾起柔情,竟然丝毫不恨的想起那个冤家,要是阿伟在身边该多好,要是知道他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闹动静,他会很高兴的,栾馨想的发痴,总觉的阿伟有一天会回来,她会原谅他曾经做过的一切,栾馨甚至后悔,那天不该对他发火,自己对他不够宽容温顺,肚子不疼了,恢复了安静,栾馨往回走,小巷尽头,烟火一闪一灭,一个人倚着墙,正在抽烟,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看见她,女人远远的:姐姐。
带着清纯的童腔,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声音,栾馨走近看,原来是程丽,看见栾馨,程丽一愣: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姐姐。
栾馨很高兴,程丽把自己看成个大姑娘,而不是大腹便便的孕妇,自己的身材大走样,衣服肥大的没了形象,其实不奇怪,程丽的香水味伴着浓烈的酒味,在她的意识里,这个大院,除了姐姐,没有人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走。
栾馨见她醉醺醺的:我是栾馨。
程丽:奥,馨姐姐。程丽平时这么称呼她。
馨姐姐,你胖了,多好,还是你好。
栾馨:我?好?怎么好?
程丽:有个疼爱你的男人,你们结婚了吧,你的他,叫阿伟,今天我看见他了。
栾馨:你喝多了,快回家。
程丽:我,嘻嘻,我怎么会喝多?我从来都没喝多过。在,在,在夜总会,你的阿伟好帅啊。
栾馨:你一定认错了人,阿伟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程丽:阿伟是许莉娜的私人助理,许莉娜,知道是谁?大明星,这金陵城有名的大明星。
栾馨:阿伟是作布料生意的,和你说的女人搭不上的。
程丽:许莉娜非常有钱,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做了她的助理,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馨姐姐,你有眼光,找了这样本事的男人,他手上的那块金表,我们一辈子都吃不完,嘻嘻。
程芳走来,浑身喷香,显得栾馨的乡土,程芳见栾馨也在,说: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栾馨说:出来走走。
程芳说程丽:又喝这么多酒,会伤身体的。
程丽:姐姐。今天的夜总会很好玩,我看见一个熟人。
程芳说:你喝多了,回家我帮你熬碗醒酒汤。
王太太接到一封来自黑龙江佳木斯的信,信中说,王化儒的老母亲想念儿子,要来南京看望儿子,信中希望家里来人接王母,信由王磊磕磕巴巴念出来,王太太找柳雄飞,柳雄飞告诉王太太,确认王母要来南京,让王家派人去接。王太太为难好几天,王化儒不在家,无法联系,照理,这样出头的事情派王二太太去最合适,王化儒前脚走,王二太太的影子都抓不住,再说,两个女人本来水火不容,真让她回去,闹出些幺蛾子,还要交代许多事,还不够王太太烦心。如果自己去,家里有三个孩子,怎么放心?如果等王化儒回来再说,王太太知道王母的脾气,她会自己赶来,到时候,所有责任要自己承担,免不了皮肉苦和精神上的折磨。想起王化儒的皮带,王太太噤如寒蝉,当初,身为富家小姐的王太太恋慕王化儒英俊高大,威仪气概,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似剑的浓眉下熠熠闪光,这张脸即使毫无表情,也是雄风凛凛,吞没山河,王太太定过亲,准前任与她门当户对,王化儒不管三七二十一,带帮人,荷枪实弹溜沿成排,逼那家人退了亲,明媒正娶王太太进门,王母是个守传统的女人,不喜欢王化儒这套,王化儒也不听她那套,但王化儒孝顺,从不对抗王母,什么事安排的妥当周到,王母无奈,心里的火发在新媳妇身上。
王太太是这家首房媳妇,要求早上新媳妇每天去请安,半年下来,王太太小心侍候,礼数周到,有天晚上因怀头胎害口特别想吃冷食,偷偷舀了缸里的冷水喝下一大碗,结果,半夜闹起肚子,折腾了半宿,早晨睡过了点,错过了给王母请安的时间,王母把这事告诉儿子,王化儒冲到太太跟前,二话不说,揪住头发,推搡在地,解下他的皮带,王家上下都听到皮带在空中的呼啸声,夹杂着新媳妇的哭喊,有人要去拉,王母呵斥:谁敢去,连他一起抽。
新媳妇被抽的在床上躺了整个月,大家担心她肚里的孩子,王母只坚持让王太太每天早上给她请安,王太太带着伤,每日给王母请安,肚里的孩子毫发无损的顽强生长,王母得意的说:哪里有什么怀孕反应,分明是破我王家的规矩,从那以后,王家没有任何人敢在王母面前有一丝放肆。
王太太头胎生的女儿王琦,3.8斤,小的像只出生不久的小猫,王母亲自调喂,月子里长的滚圆壮实,泼辣机灵,不过,王化儒对这位女儿的教育,同样是皮带,王家的大人被打的畏手畏脚,这孩子却被抽的狡黠成熟,和她父亲同样的两只大眼睛会死死盯住你,没有一点怯意。王太太离开婆家时,王琦3岁,王化儒后来有了两个儿子,实行军事化管理,无论大小,定时定量,孩子长身体阶段吃长饭,定量的食物哪里吃的饱,王琦瘦瘦小小,干干巴巴,小脸长满了骨头,该圆的地方不圆,该凸的地方更凸,如果不是两条辫子,看不出她是个女孩。
王太太不喜欢这孩子,因为她害她挨皮带抽,王太太对这个女儿没有过笑脸,心里的郁闷都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王太太不会用皮带抽,她的双手无力,她会扭点嫩肉,捏住,使劲转圈,不允许王琦哭。王琦的眼睛时刻在转,睡觉时都闭不紧,警惕的看着身边所有的人,很小,成了王太太的帮手。派她去接王母,一来这孩子机灵聪明,任何人骗不了她;二来,路上出事,王太太不用担责;三是一老一少其中一人出事,王太太可以追责无事的那个人,如果两个人都出事,那是天意,王化儒无法怪罪,这样一想,叫来王琦,交代她如何去火车站买票,上车,找列车员,到了黑龙江佳木斯下车,如何找到王母的家里,到家后拍电报写信都可以,王琦听了丝毫不怯,王太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能送她云云,塞给她钱,王琦出门离去。
出了门的王琦,狂喜的跳起来,燕子一样,想飞的心都有,蹦蹦跳跳走着,柳梦雪带着梦青和梦好去上学,孩子见到孩子比见大人更高兴。
春天再也无法停留脚步,温暖的来到这个城市,玉兰花、迎春花、泛紫的蝴蝶花处处可见,空气里飘着花的芬芳,鸟儿叽喳,时髦的女人换上单薄的春装,旗袍叉下的双腿裸露出洁白的肌肤,男人风度翩翩,踱着方步。乞丐的脸上被阳光刺的眯了眼,车夫被激起了希望,跑的更欢实,河面上的野鸭洑水,享受着春天的惬意。王琦揣着妈妈给的钱,遇到小伙伴一起走。
柳梦雪见了王琦,乐呵呵的。
王琦:我弟弟也上学。
柳梦雪:我看见他了。
梦青:他和我们一个学校。
梦好:王凯和我一班,他坐在我前面。
王琦:真的?
梦青:王磊是我同班同学,我两同桌。
王琦高兴的:真好,真好。
孩子们愉快率真的交谈,过马路时,柳梦雪大声说:不要随地吐痰,不要闯红灯,上街要靠左边走,不要争抢。
王琦好羡慕:学校学的?
柳梦雪:我们老师教的。
远远看见总统府,旗杆上青天白日旗微微扬起,柳梦雪说:看,我们课本上有这个旗,叫青天白日。
总统府戒备森严,站岗的哨兵背着抢,昂然挺立。大门开启,小车进进出出,几个孩子在远处看一会。
柳梦雪:走了,我们上学去。
王琦:我去坐火车。
柳梦雪:骗人。
王琦:不骗你,我真的坐火车。
柳梦雪:你说,坐火车去哪里?
王琦:到佳木斯。
柳梦雪:佳木斯?佳木斯在哪里?
王琦:很远很远,黑龙江,大大的东北。
梦青:奥, 大大的东北,有四川大吗?
王琦:怎么没有,到处是冰,雪下的这么厚。王琦用手比划,超过她的高度。
柳梦雪:你一个人去?
王琦:我去接奶奶来南京。
来到学校门口,程江和程海从母老虎的车上下来,柳梦雪对王琦说:程江是我同学,程海是梦青的同学。
程江和程海没理睬柳梦雪,进了学校。
王琦独自在街上走着,看到警察,她上前询问。
许莉娜趁着风头正盛,一心想搞部属于自己的电影,缘由她不甘心被人摆布,虽然大红大火的《浩劫人生》令她事业开辟一片天地,她心里明白,自己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远远超过得到的一切,她想有自己能当家的公司,拍自己想拍的电影,除了需要才华卓越、做事踏实的团群,还有资金。
没有钱做什么事都是空谈,这部电影,除了层层分配,到她手里的钱寥寥无几,制片人的分配规则让她难以接受,两人闹翻了,她决定自己干。
首先,解决婚姻,女人做事无风三尺浪,何况许莉娜有事。肚里的娃他爹是军师师长,放出话,只要是儿子,留一大笔钱给她,至于其他,不用想了,师长有N位姨太太,不稀奇她。倘若不是儿子,自己滚蛋,想成立公司想拍戏想要儿子想要这笔钱,许莉娜的愿望太多。师长身边的女人多了去,靠钱可以解决一些麻烦,可许莉娜没有婚姻生下孩子,会被人骂野种,要命的是不能到正规医院生产,这是许莉娜不愿意面对的,她想出桃代李僵的办法,是男孩,找军长兑现承诺,是女孩,带在身边,好歹有个爹,许莉娜的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被人当面戳脊梁骨。
至于阿伟成为候选人,有凑巧的成分,也有许莉娜第一次见他动了心思,到照相馆看了他的照片,雕琢一下,也许成为明星,至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无论什么女人,处于什么位置,妊娠反应都是令人难熬的,她要忍着,筹备婚礼,她要让所有人知道,特别是军长,许莉娜此后名花有主的结婚了,并不是非要你娶我。
一切按许莉娜安排进行,阿伟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他来通知父母自己的婚事,阿伟回到久违的家,寒酸的贫穷犹如黑白了绚烂的舞台布景,一切回到原点的恐慌,反差竟然令他作呕,弟弟妹妹看见他,喊他大哥,想不到栾馨在家里,她隆起的肚子跳进他眼里,心中咯噔一下,那,才是他真正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