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长的黑色隧道里四下探,脚上扯着地面上的脏水,憋不到黑暗的尽头。
经常在梦里出现的场景。
小时觉得死就死了,那时候说是怕死,其实是怕疼。提起舍生取义什么的,忍一忍,也觉得不是不可以,捱过疼就好了。
我骄傲地在作文上说,还有下辈子。大家自豪地告诉我们说,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是不是好汉我不知道,毕竟现在不是,以后基本也不是。但是,到后来才发现,好像来生其实不存在的,这是真的。
大多数的死亡体验,来源于逐渐死去时的身体所接收到的感受。我的认知里,死亡无外乎被砍被戳,看着肉被一片一片切下,血一点点外流,疼得紧;被淹被勒脖子,一点点喘不过气,憋着,太难受;跳楼卧轨,骨头嵌进肉里,糊成一片,死状过于凄惨。偶尔活过来的人会告诉你,死太难受了,一定要活着,活着难受也要,且活着。可是这不是死,这还是活。死,是死了之后,是死的时候。
没有人告诉我,死了之后,是什么的体验。因为死去的人,就没有回来过,回来的人,也就没有真正的死去。所以,所有死亡体验都是假的。也可以说,死了,就回不来了。
我想这个问题,快四年。
死了之后是什么感觉?
怎样才能体验到接近死,接近死了之后的感觉?
我脑袋都想大了,晚上都睡不着。
直到有一次,我喝了好多酒,然后断片。
我在床上躺了十个小时,我的身体有呼吸,我的身体好好的,我活着。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大量酒精,我对世界的感知比以往迟钝,我的脑袋罢工了,没有了思想,攒不起一个任何一个小小的念头,换句话说,我在一定程度上,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我”,也就是,我小小的,死了。
在那个失掉的时间里面,我的世界里面,什么都没有,连平时在脑海里面自言自语的“我”都没有,没有了视觉听觉触觉,连眼前的一片漆黑都没有,因为黑是视觉,无声无息也没有,因为没有听觉,挣扎窒息也没有,因为没有触觉,无聊烦躁古井无波时间静静过去也没有,因为没有了脑部有效活动,就这样,就一睁眼,我来到了十个小时后的世界。“我”,在夜里离开,在下午回来。
这中间的十个小时里,我身体活着,但我的自我意识,确乎是,可能死了。
因为自我意识没有了之后,作为人存在的意义,对于我自己来说,似乎也没有了。
来生如果存在,那就一定要有前生,现在的我,这些年来我也似乎没有感觉到前生那个我,“我”独立存在,换言之,前生的“我”和现在的“我”,不是一个我,我们独立存在,因为无法互相感知。
所以,没有来生。
就算有来生,那个我也不是我。
自我意识的存在,于我而言,无外乎感觉与思想,感觉是来源,思想是组织方式对感觉的加工与利用。
死亡是什么感觉?
那就是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即是死亡。
脑子里面能想到的死,就像一个无穷阶的俄罗斯套娃。我最初觉得死亡惨一点,不过是我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沼泽,孤独痛苦,禁锢亿万万年,后来这一层套娃被我自己剥开,因为我明白了死亡是没有感知的,所以脑子里面的图景就变成了那个“我”,这个经常给我说话的小人,逐渐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沼泽,后来这一层套娃又被剥开,因为我后来又明白了,死后的我没有视觉,我看不到沼泽,没有所谓的图景,这个脑海里面就应该是无穷的真空,后来,我又发现,脑海,对死人来说也是没有的。就这样不停地打破,重复,一层一层无穷无尽地重复这个构建与打破的过程。你脑子里面能想到死亡是什么样子,那个图景的套娃就会瞬间破碎爆开,一层一层地,不停地,剥开。因为死亡就是,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在想,被切掉的手指,会有什么感觉?一只被切掉的小指放到夏天客厅的桌上,热风吹来,它会感到凉?热?还是痛?遗憾的是,我感觉不到它的感觉,因为它于我而言,已经不是我的身体一部分,我的存在依赖于身体的感知。断掉的手指就如果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它自然挨着我的肉,我肌肤,但是,它的感觉我不会知道。也就是,没有感觉。
那么当死亡来临,身体逐步死去,死去的部分就如同断掉的小指,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逐渐失去感知。换言之,你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因为死亡就没有感觉,有感觉,那你就没死。
初中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多,我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喜欢自己玩窒息游戏。那时我会捏住自己的鼻子,闭上嘴,然后猛吸吸一口气,让这口气从嘴里慢慢到肺里,然后在运到嘴里,再运到肺里,循环往复,直到这口气的氧气耗尽。当氧气耗尽时,意志开始屈服于身体。这时,强烈地窒息感会使大脑一片模糊,身体开始像针扎一样发麻,身体腹部的内脏开始分泌激素,而后心悸无力的感觉弥漫全身肌肉、四肢,胸腔像是被堵住的鼓风机,撕扯着肋骨,眼前满是金色的星星,耳朵里面是嗡嗡地轰鸣声。但是那种体验极其奇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可是,有感觉,就说明,我还活着。
死是不会死的。
死亡也就是说,死了就没了。
从那以后,我最大的恐惧,来源于对死亡的迷惘和未知,来源于死后的“我”消失,来源于此生短暂。
也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那就是,请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