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颖,70后当代女作家。
讲真(题外话),放眼望去,文学创作的城池几乎遍是男性身影,尤其是新生代作家中,写出名堂的女性更是有限,所以有点珍贵。不考虑为何出现这样的现状,我们只是欣赏、学习、体会,在文字的余味中沉醉,似乎看来已经很满足,假如再能有所思考、共鸣,甚至是用自己的文字靠近她的作品,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本周共读选择的这部《宝贝儿》纯属“碰”的。这话怎么说?——因为这个标题!
它在我的短篇小说集里躺了许久。我喜欢先从书的目录选读作品,看作者,看标题。但实话实说,这篇都不是第一,甚至是第二、第三选择。之所以“碰”上,是因为实在没找到更合适的,便想随意看看。没想到……读完最后一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之打了个冷战。合上书,静静思考了会儿,再看一遍,笃定——本周就选它了。
从读第一个字起我就在找这个“宝贝儿”到底是谁,它成了一把钥匙,然而文中的几次指向却让我不停产生似是而非的感受,直到再读、再想,似乎才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指什么。那就记录下我这次的阅读体会吧。
本次读后感的标题,我采用“孤岛”“溺亡”这样的词语,不知所思所考是否准确,还待共读会时检验结果。
这是一个对现下时代的无数三口之家真实生活的缩影。是一场对不同角色真实生活体验的尖锐展示。在我看来,是悲剧。而且很遗憾的是,我没能找到具有希望之意的突破点。
全文都在写“孤独”。
开篇第一段,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普通的三口之家,更具体地说,夫妻双方工作普通、长相普通。他们两人像,是那种所谓的夫妻相吧,但这里的潜台词是——看上去,即表面像;当然,不完全像,这里强调了女主上官雨燕的特异性——吊梢眼(外在),还提及了男主对妻子的一种奇妙的感受——他其实并不完全了解她,在她身体的最深处,总有种神秘的色彩让他看不穿。于是,有意思了,朱文颖就抓住这个点写了下去。
上官雨燕这个人物的设定在我看来有点貌合神离的感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发现她在死水般的婚姻生活中,依然在内心“潜藏”着一丝微澜,那便是她自我解读意义上的理想主义。比如她知道即便结婚多年,呆板的丈夫还是不懂她;儿子也随着长大失去了和他们沟通的兴趣;就连家里唯一会发声的鹦鹉也在儿子的恶搞下变得不再正常。她在一日日石化,一日日枯萎,一日日只能在臆想中完成倾诉,——对,和能懂她的人忘情地倾诉。这便是我理解到的她的理想主义的核心部分。
再说回标题《宝贝儿》。丈夫姓贝,这个看上去还挺个性化,甚至有点喜感的姓氏,在上官雨燕的嘴里却成为一个“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的存在。别人都喊老贝,她不,她别扭。我猜,可能是她的自然联想主义,“贝”是个珍宝般的称谓,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怎么配得上这个词义?所以她别扭。但是,儿子叫“小贝”,同样的理解我拿来看这个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我认为,上官雨燕是爱她的儿子的,她像所有母亲一样爱自己的孩子,但这份爱的表达却在经年累月的消耗中变得不那么真实了。我注意到上官雨燕和儿子的主动交流中并没有称呼他“小贝”,更别提什么“宝贝”,而是用“妈妈有话对你说”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和确定关系。恕我狭隘,自觉这种半封闭式的,有身份感距离的交流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至少,不会是自己期待的结果。那,这个《宝贝儿》到底是谁呢?
从后文中,我们可以确定,她是把宠物店那只被买下,又被寄养在那里的蜥蜴看做宝贝的。她期待它成为她喜欢的样子(要求店主把它染成红色),无微不至地关心它(精心查询饲养方式和食谱,定时定期去探望),甚至她把每一次到访都视作情感交流的机会(和蜥蜴说话,说几小时,窃语、发笑),她担心突发事件时它会不会安好(冒雨去探望),乃至于好像有了精神上的链接(她莫名其妙地造访,发现蜥蜴丢了)。如此种种,作者打造了一个孤独至绝的中年女性如何一步步溺亡在自我设定的海水中,然而,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地方是文末那段:
"是叫你。"她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她冷冷地、坚定地、几乎完全不容置疑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是你。过来,到我这儿来,我的宝贝儿。"
这是对宠物店主说的,但又分明不是。我认为在恍惚之间,她早已经把那个会提前给她准备板凳、扇子物品的店主看作属于她的一部分,因为她的到访,他的准备工作,甚至是有时候的语言,都被上官雨燕视为“反馈”,他用她期待的方式回应着她,这让她感到安全、满足,还有那么点开心。突然回想起文中有一段描写,说丈夫奇怪地看着不知为什么会发呆,而且是正甜丝丝笑着的妻子。结合前后,瞬间觉得后背发凉。
丈夫向同是中年的妻子主动发出的唯一忠告是:
"我告诉你吧,上官雨燕,这世界上可没啥完美的事,所以咱们最好都不要自寻烦恼。"
那么,妻子对家庭和生活的期待,算不算是自寻烦恼,追求所谓的不存在的完美的表现呢?
有点跑题。所以,我认为,这个“宝贝儿”是上官雨燕对她在内心守护的一种目前已经消亡的关系的纪念,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算是一种自我拯救吧。
这篇文中,我最想理清的点之一就是这部分,——找到“宝贝”是谁。
之二是为什么会是蜥蜴?
我想,应该从两方面考虑。一是蜥蜴始终被关在盒子里,代表孤独,犹如上官雨燕眼中的自己,在描写蜥蜴的眼神吸引了她时,我猜应该是意图表现出它的独特性,即和周围其他蜥蜴(或动物)的不同之处,这也和上官雨燕对自己的看法是契合的;二是,蜥蜴是冷血动物,它不会对外界的感受有所回应,这点又和她的家庭现状有相似之处,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她能在店里不停地向蜥蜴说话,也是在弥补自己无法和家中其他成员沟通的遗憾。最后,蜥蜴逃跑了。这又是想说明什么呢?想了又想,我得不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近似的、有说服力的想法是蜥蜴是勇敢的,它至少突破了桎梏,选择了一条自由之路。可能也是上官雨燕内心的一种映射。
其实,这篇文给我的触动面挺广的,上文只是详述了我最关心的两点。下面将其他收获简述总结一下:
1、儿子小贝常年生活在完全没有情感互动的家庭中,加上青春期,也变成了一座孤岛。但他的未来却有着无限可能性,具有强烈的可塑性和适应性。这点可以从他要求独自旅游的前后变化上看出来。而且,孩子是敏感的,他们的情感是需要被照见的,母亲上官雨燕对丈夫已然枯萎的情感在孩子眼中也被定义为“根本不爱他”,这样势必对孩子的成长也是不利的。
2、文中几次提到儿子的“臭球鞋”,它“臭烘烘”的,哪怕洗干净了也是如此。我觉得这也是一处隐喻。在于生活寡淡无味,一潭死水,然而就是一双球鞋都可以有自己的表现力,从而深刻地反衬出现实婚姻的无味。
3、院中的石榴树。从开花写到结果,写它的状态、气味,还有果实。这又是想表现什么呢?寒来暑往,植物走完了四季,结出硕果,而上官雨燕的家庭关系依然不死不活,停留在原地?
4、看新房。上官雨燕需要自己去看新房(因为没人愿意同去),写她在那些一模一样的空荡荡的、没有上锁的门的房间穿行,写她最后在一间房的空墙面上用口红画出一个不知所然的图形:
那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可是老树的一截枝干,给虫蛀过的半片叶子,被风吹晕过去的一只小粉蝶……不管它究竟是什么,那血淋淋的几笔鲜红,在白到刺眼的墙壁上,却显得更加醒目,更加刺眼。
作者想要替她表达什么呢?是被自己过得不堪一击的生活吗?是提醒自己还活着、来过的讯号吗?
……
万余字的作品,读完后让我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似乎在许多地方能瞥见自己。似乎可以感到某个时刻我也和上官雨燕一样感受过孤独。但我想,我和她最大的不同之处应该是自己有能力、有意愿在岛的边缘调转船头,回到人群中去,不至于溺亡。这也算是一种自救吧……
就这样。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