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由八
母亲是个修养很好的人。与母亲的亲近,使我从她身上学到很多人性优秀的品质,让我受用至今,并且受用一生。
母亲从小很聪明,没有完成学业是她一生的遗憾,可她从来没有说过命运对她的不公。 姥姥自31岁就开始守寡,是当地有名的“善人”,家里有一片果园,还有一、两个长工,家庭生活比村里人要好一些,“四清”运动被定为“富农”,所以经常被批斗、干重体力活。母亲在家中最小,排列老四,正在念初二,看到家中巨大的变故,她毅然选择了辍学,帮助家里分担繁重的劳动。母亲的辍学引起了学校的重视,因为母亲在学校里表现很优秀,不仅课程好,在文艺方面表现也很突出,时任平罗中学校长夏森亲自到家中劝说,但母亲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正处花季年龄的母亲一下子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并且担当起家里各种家务,由于“富农”的帽子摘不掉,成家的时候,家里最终选择了临乡的贫下中农结了婚,也就是我的父亲,自此母亲开启了为人妻、为人母的家庭生活。
母亲很贤惠,在我的心目中是很少有人能比的,家里的门头上一直悬挂着“五好家庭”的牌匾。爷爷在我出生那年去世了,爷爷是个很耿直的人,很看重母亲的品质,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免不了夸上几句。奶奶活了八十多岁,直到我12岁那年才辞世,但奶奶近30年的时光都生活在黑暗里,现在知道应该是白内障或者是青光眼造成了双目失明,而这30多年里一直由母亲在照顾。
小时候总觉得奶奶很幸福,生活中最主要的五件事就是喝茶、抽烟、吃饭、念佛和睡觉。炕上有她专属的地方,炕沿边上总放着一根拐杖,方便奶奶到屋外。每天早晨母亲都会为她沏一大杯浓浓的砖茶,并且放上糖,可以喝上一天,有时我们也会偷喝上几口。吃饭的时候,母亲会亲自把饭端给奶奶,或者喊我们端过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波澜不惊,我从未见母亲对奶奶发过火,或者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在我逐渐懂事后,有一次听母亲说,奶奶今后去世后,她不会哭的,奶奶这一生她对她很好。当奶奶真的过世时,母亲却没有忍住,她和姑姑们一样,哭的很伤心。长大后我明白了,当一个人潜心照顾一个人30多年该有多么深的感情。
母亲很勤劳,也很操劳。母亲是家里最辛苦的人,地里的农活要做,家务是一个人包揽。母亲多年来一直起的很早,操持家里各项家务,当我们睡醒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完很多活计了,虽然是个土屋土炕已经被收拾的利利落落。母亲也一直睡得很晚,忙乎了一天之后,所有的人都已倒头睡去,母亲还在不厌其烦得收拾锅碗瓢盆,为明天的伙食做准备。母亲一直很心疼我们,总不会过早地把我们叫醒。从我记事起到今天,母亲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钟表一直在转动,使得这个家庭被经营的井井有条,可我却从未听到过母亲任何的抱怨。
母亲很豁达,也很乐观。庄子里的人很多,邻里之间免不了有一些吵吵闹闹的事情,而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却从未与人吵过架,或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母亲不允许我们说脏话,夏天不允许我们光脚。长这么大,母亲也从未有过气急败坏的样子或者大声斥责过我们,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有些家里闹了矛盾,实在不行的时候,总是请母亲过去给调解,所以母亲一辈子当过最大的官就是队里的妇女主任。我不知道一个农村妇女是如何做到如此之包容和有涵养,即便是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母亲也总是把它压在心里,让时间去慢慢的消化。
母亲是我们最大的恩人。小时候,我曾经想,和母亲过一辈子多好,这个家没有父亲似乎可以,没有母亲是绝对不行的。
我们姊妹三人,我最小,而母亲最大的不幸,是哥哥的残疾。哥哥与父母一起生活了47年,最后孑然一身的离开了我们,而这47年里母亲给了他无尽的爱。哥哥先天不足,行动不便,智力也比常人要低一些,在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的过去,母亲总是想办法给哥哥买一些鸡蛋、炖乌鸡汤,找各种偏方为他治病。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都没能把母亲压垮。在我高三那年,家里条件好一些了,父母专门带哥哥去银川做了一次手术。回来那天,哥哥腿上打着石膏,家里人都期盼着石膏拆掉那天奇迹的出现,最终依然失败了。为了能让哥哥的身体恢复的好一些,母亲天天早早起来,叫上哥哥一起走路锻炼,不断鼓励和激励,希望身体状况好起来,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母亲在她38岁那年昄依了佛法,若干年后我才知道,母亲是用一种特定的方法来化解自己的苦闷与烦恼,并且想用佛法的力量为哥哥祈福。母亲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哥哥成长,这一陪就是47年,哥哥最终用一种自我解脱的方式尽了自己的孝心,而这对于母亲来说却永远成了心中的痛,她无法释怀,哥哥是母亲心中永远的孩子,时间虽是良药,只是亲情总是冲淡了药的疗效,绵长了岁月中伤痛的滋味。
母亲很关心我的学业成长,总是想尽办法为我创造学习的时间,母亲是我求学路上最大的精神之柱。对待儿女未来的发展,父亲的观点是截然不同的,他认为当农民挺好,做什么只不过是生活而已,而母亲却对我们有着较高的期望。平日里家里很繁忙,母亲没有时间过问我们的学习,只有在考完试的时候,母亲会询问考的怎么样,并且鼓励上几句,那时的我心中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因为在八十年代,学习对于家务劳动来说已经是很轻松的活计了,不用下地干活在家里写作业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是足够奢侈的了。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拉到地里干活,大概是七八岁吧。平日里尚好一些,每逢到了周未和寒暑假,下地劳作是我们的必修课,父亲不会给我们留出写作业的时间,我们不好违背父亲的意愿,又不敢说话,所以心中总是带着几分不情愿。母亲很会观察我们的心思,知道拗不过倔强的父亲,所以也不急着表态。每当到了下午时分,或是周日要返校的时候,母亲就会用平和的语气说,明天要上学了,让他们早点回去吧,洗洗衣服,写写作业。这时父亲一般都会同意。多年来,父亲也渐渐认同了母亲的观点,有时也会主动说,早点回去写作业之类的话,每当这时是我感到是最快乐和轻松的时刻。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母亲为我开过一次家长会,那是我到省城读高中时,母亲回来后很开心,因为她从老师和同学的口中知道了我在学校的表现,所以对这次家长会她一直津津乐道。这是母亲开过的唯一一次家长会,因为家里忙,父亲是压根不会去的,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尽量不给父母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上了大学之后,我也渐渐长大,一直坚持与母亲书信往来,一般一个月会有一封信,一是向母亲汇报学习的情况,问问家里的情况,二者尝试着要一些生活费。一般是不敢多要的,有时会在信里多写点杂七杂八的事,这时母亲很懂我的心思,总会多寄个十块,二十块的。我上大学对母亲也是个帮助,她练习写信、发信,也学会了汇钱,每次快到了收信的时候,母亲免不了到村部里多跑几趟。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母亲说当年你的信写的很好,我一直还留着,母亲拿出了我曾经写回的家信,我读了曾经稚嫩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几度哽咽,明白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位置,明白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包含了母亲大量的心血。知子莫如母,这是我在一次回信中写的。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就是我心中的母亲,一位坚强的母亲。
(2017年7月9日书于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