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回乡记

                                  2016.2.21

        前天,舅舅给妈妈打电话,说身体不好,也想妈了。老兄妹,一个在电话那头抹眼泪,一个在电话这头哭。爸说第二天是双休日,问我能否陪他们回趟老家?那肯定必须行啊。

        牛哥本来要加班,不放心我一个人带他们来,请假随行。

        昨天来时天气晴朗,一脚油就到了老家的县城里,自我感觉很好,记得小时候跟爸妈回老家,天不亮赶第一趟车,到家天都黑透了。出了县城,牛哥换了我开着,我很快就睡着了。在摇摇晃晃拐来拐去的颠簸中,嗅着熟悉的干土面儿的味道,终于到了舅家大门口,车基本被细黄土面儿覆盖了。

        干燥贫瘠的黄土高坡,仿佛比以前更贫瘠更干燥。人们养不肥它,便都弃它而去了。村子里好多院落都挂着大锁,门前茅草长得老高。路,因为走的人越来越少,而变得更窄了,只能容一个人通行的路面上长着茅草,路两边是更高的茅草,偶尔有风吹过,轻轻摇曳,是唯一动着的东西,就连沟底那条瘦成一步宽的河也冻成了静态的。心莫名地发慌,仿佛要从胸腔里使劲往出逃又被压制着逃不出来。我对牛哥说,如果让我现在在这里生活,我会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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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喜欢回老家。因为老家没这么苍老,没这么萧瑟。暑假来的时候,打麦场里热火朝天,那么大的场,满场的麦穗,发着金黄诱人的光芒,如山高的麦垛和新草垛,温暖清香。高高扬起的麦子,落下时刷刷地响。孩子们满场跑着笑闹,大人们呵斥着却掩不住满脸的笑。鸡们也赶着凑热闹,高昂着头踱着步,间或趁人不注意,偷偷啄几口场边撒落的麦粒。院落里厨房中此刻一定是喷香的,夏收是人们一年体力消耗最大的时候,吃喝可不能马虎。院子后边核桃树上,青核桃高高悬挂着,刺激着我渴望的眼神,运气好的话,深深的草丛里会有一两颗自己落下来的,应该是长的不大好的,所以没长到成熟便零落了,可我总是如获至宝。坎边几棵花椒树,花椒有红的,也有青的,我总喜欢小心翼翼地避着刺,拉过枝条来,在鼻前深深地嗅着,觉得那味儿真好闻。有蜜蜂在阳光下嗡嗡飞舞,地面被晒得雪白,院前的刺玫和月季开得正好。

        寒假回老家,总是过年的时候。热腾腾的大炕,温暖着整个屋子。厨房里灶旁和我齐高的大缸中,满缸的大块大块的腌肉,大筛子里高高摞起又酥又香的油饼,都透着诱人的光泽。男人们在炕上炖着罐罐茶,女人们在厨房制造出各种挑逗味蕾的香味,便是我对老家过年的不灭记忆。村子里男女老少比平时更多了,出门工作的,上学的,务工的都回来了,也有一些比我大很多的人们叫着我姑姑,还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叫我姑婆,我顿时不由得挺直了其实很瘦弱的脊背,仿佛这样才能称得上自己的辈份一样。

        一年年过去了,黄土高原越来越干燥了,村子里的人外出工作,上学,务工,做生意,渐渐都在外边安了家。村子里留下的都是一辈子在这原上,不愿走出去的老人。于是村庄跟着变老了,变寂静了。昔日红红火火,鸡犬相闻的景象也再也没有了。这荒凉,这寂静,便压得我胸闷难忍。

        夜幕降临,才七点多时,更觉心慌难耐,睡觉还早,却不知道干什么。出得家门,一轮清月撒下一院清辉,院外目光所到之处,只有两处灯光,其他地方都是黑,无边无际的黑。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月亮划过树梢的声音。

        静得心慌,从来不看电视的我,打开电视听着声音,却暖在炕上刷着手机。牛哥一个人喝着一瓶啤酒,有一颗没一颗地磕着瓜子。快12点了,暖得舒服,拿着手机迷迷糊糊睡着了。牛哥叫我上厕所,给手机充电。可是回到炕上后,却被热得再也睡不着,像翻烙饼一样反复翻了多次,在炕上全方位转了多次,到三点多了,还是睡不着。只得下得炕来,看上了屋内那个三人木沙发,于是重铺被褥重新睡,虽然不够长,但总算一边听着牛哥的鼾声,渐渐睡着了,做了一夜的梦,梦中依然口干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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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还在梦中,牛哥叫醒我,说“狗狗,麻烦了,走不了了哦!”,我只当他骗我玩儿,闭着眼睛问为什么,他说“下雪了哦!”,我深知在这山沟里,开着车来,下雪了意味着什么,忽地翻身起来,拉过窗帘一看,院子里果然落着白花花的一层雪。他已经开了门走了出去,又追加了一句“而且还在下哦~”,顿时觉得头有点大。他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说赶紧走,路上还能走,再耽搁就走不了了,先把车开上山梁就不怕了,然后哪怕下来再收拾,吃饭。一会儿从后院来,说爸说要吃了再走。考虑到爸年纪大了,也挨不得饿,也就随他了。就吃了几口的功夫,雪由一开始的细疹子已经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而且急速降下来。一向任何时候都不知道着急的爸也吃不下去了,没吃完的半个馒头揣兜里就跟我们出来了。

        路上雪已经一寸多厚了,表哥表嫂拿着扫帚,前边已经去扫雪开路了。牛哥开着车,妈身体和眼神都不好,坐车前行,我和爸步行,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一路全是上坡,并且还有好几个胳膊肘样的弯道,要是我,可能不下雪时也难得打一把方向就能拐过去,可牛哥还是一路上去了。我自己光走路都摔跤,所以别的什么也干不了。表哥表嫂和牛哥三个人一通狂扫,扫一段,牛哥跑回来,驾着车,车吼着向前走一段。再下去扫一段,回来往上挪一段,边扫边挪,刚扫过雪就又覆盖上了。五里的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挪到了山梁上。在梁上看到有一辆车,还套着防滑链,但是一条链子已经碾断了,保险杠也不知蹭到哪儿了,漆掉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我们开心地在梁顶合了个影,发到朋友圈,朋友们都打趣说一不小心就一起白了头。看来一起白头真是需要缘分的,昨天白天的阳光和蓝天,昨晚到半夜都亮光光的月亮和星星,谁告诉我今天会有如此的一场暴雪呢。

        上了车,才发现头发上的雪和羽绒服毛领上的雪已经全变成了冰,条条索索吊了满头满肩,车内热气一呼,滴滴答答滴得满身的水。鞋子也湿透了,脚冰得生疼。而牛哥,只穿了个衬衣却被汗湿透了,隐约可见头顶兀自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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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又一路下坡,牛哥掌控着车慢慢地开到了镇子上,已快中午12点了,雪停了,镇上的人们都在扫雪,拉着木板车,开着三轮车,满车满车地往外运雪。在亲戚家炕上把如同生铁般的脚暖了回来,吃了点饭,换上了大妈找来的新棉袜和棉拖鞋,又起身了,雪又零星飘起来。开始返程。

      一路上雪景实在是美,却又无暇下去观赏。路上看到很多栽在路边沟里的,或者被碰得变形的,或者蹭掉漆的,还有拖车拖走的车,货车客车大车小车豪车都有。高速路封闭了,路口排着长长的车队。我们走的国道,路面时好时坏,还是佩服牛哥,如果他昨天不来,估计我四五天之内回不了家。有他在,我安心极了,只管低头码字。

        牛哥这会儿舒了一口气,说还有最后一个弯道,下了就没大问题了。

        距家越来越近了,突然感觉好像经历了很多,这个年过到这里就算过完了吧。夕阳竟然又变红变亮了,亮晃晃地照耀起来,天际的乌云也仿佛瞬间遁去了。牛哥说快到家了,我听到有朋友打电话来说定好了桌,看来要给我们接风压惊了。

        回家后晚上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收拾收拾心情,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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