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弈斗棋山
第1节
八月十七，你仔细地看，月亮果然是缺了那么一点点，像一张悬挂在夜空的大饼被天狗舔了一舌头。不过，仍可谓是皓月当空。
北天城东北的斗棋山顶峰，一块四四方方的巨大磐石被月光照得清亮。据传，蓬莱八仙的铁拐李和吕洞宾驾云飘荡，见这山上有巨石酷似棋盘，遂翩翩而下，摘花拈叶为棋子，盘坐对弈，三天三夜，不亦乐乎。如此，虽然没人说得出二仙下的是什么棋，这磐石却有了棋盘一说，这山也随叫斗棋山。
棋盘上空荡荡的，棋盘的四周鸦雀无声，满山的树木收起了白昼的五彩缤纷，也覆盖着月光沉入幽静的梦乡。
但一场“对弈”就将开始，“对弈”的人已悄然而至，静静地等待在棋盘四周月光疏漏的树荫之中。

第2节
每逢八月十七，便是五龙门举行弟子比武的日子。这是一条多年未变动的门规。
比武的地点并不固定，以选择清净无扰的场所为主。
前些年，五龙门的比武是举门相聚，北天、长白山、小兴安岭三支人马汇集一地，曾在长白山的天池和小兴安岭的原始森林，还有鸭绿江边的五龙山等地举行过。
近几年，日本人对中国人控制的越来越紧，虽然给了你“良民证”，却如同囚犯一般难得有随意走动的自由，一不留神，反满反日的罪名就被扣到头上，不是抓了劳工就是掉了脑袋。五龙门各支间无大事也便少有来往，比武只有各自为阵。
北天一支的比武，今年选在这斗棋山上，棋盘便是他们比武的擂台。

第3节
冥冥之中，日月当空。
冥冥之中，云彩飘动。
冥冥之中，风雨雷电。
冥冥之中，春夏秋冬。
冥冥之中，茫茫大地。
冥冥之中，龙在潜行。

冥冥之中，日月当空。
冥冥之中，云彩飘动。
……
来的人喉结不动，唇齿未启，但这歌是他们在唱，到场的人都在唱——都在默诵。
这是五龙门如同门歌一般的口诀，这口诀也是精气功最基本的功夫之一。
在精气功，默诵这口诀就像武术里的扎马步一样，是一项基本功，是入门的第一课。入门弟子最初阶段所练的，就是闭目打坐，成千上万遍地默诵这个口诀，以去除杂念，凝神聚气，并将其烂熟于胸。往后，不论界位多高，这口诀也都是行功的起手式。
已无人知晓口诀的始作俑者，也不记得它的产生年代。默诵它的人只是觉得这看似简单的口诀确内含无比深奥的道理，它浅显的意境像是个魔洞的入口，迈进去竟能越走越深远，越走越宽广……

第4节
银色漫漫，寂寂无声。却有人已攀上了棋盘，一个……又一个，面对高大的磐石，他们的身形还算灵活，但力量和气力显然还弱，原来是一对孩童。
二人并肩坐在棋盘正中，稚嫩的脸庞挂着早熟的镇定。来者是五龙门中的两位腾字辈弟子：银针黎元华的弟子洪文韬和翡翠烟嘴孙万祥的弟子雷成。二人都刚满十一岁，年纪尚幼，但已投师修炼三年，功至三界境地。
据传，五龙门所修炼的精气功，开山始祖是战国时期的鬼谷子。他对人体精气的运行进行了精辟的归纳和提炼，写出了《五龙盛神法》。他在《五龙盛神法》中参悟到：人有五气（心、肺、肾、肝、脾五脏之气），养气如龙，气聚为神，神盛意发。精气功的后人始终将《五龙盛神法》拜为精气功的开天宝典。
但鬼谷子还不是练功第一人。在他之前的已无法考证的悠长岁月中，华夏大地上早有众人开练气功，通过盘坐清修、打通周天、气聚丹田，内可调神健体，外可行气治病。个别极有天赋的人将气功修练到了至高的境界，使气功超越了一般的意义，实现了质的飞跃。
佐周灭商建齐的姜太公吕尚就是其中一人。他半生寒微，却练就了一身至高的气功，六十多岁领命出山，以鬼斧神工之术灭商兴周。可是后来，他忙于治理他分封到的齐国，没能对他的功夫进行总结。倒是鬼谷子，放着楚国的宰相不当，隐于山中，完成了对姜太公等人神奇功夫的整理和进一步发掘，创立了不同于其他气功，也不同于各类武功的精气功。

第5节
武功是人的肢体的搏击功夫，不能说与人体的气力全然无关，但主要以肢体的力量和技巧为主。硬气功讲究人体的气的运用，将气运于筋骨肌肉和皮肤上，练成金钟罩、铁布衫等功夫，可巨石开顶，刀枪不入。中医气功讲究以气打通和运行人体自身的经络，达到健身和祛病的效果。
精气功讲究的是将人体内五种气力相聚，以气把脑中的意念传出，传到他人的脑中，让他人的大脑将接收到的意念当作自身的意念来运行。初级一些的，可让人因感觉悲伤而哭泣，因感觉快乐而雀跃，因感觉麻木而呆滞，因感觉康复而大病痊愈。高级的则可以让人得到更复杂的感觉，生出更复杂的判断，作出更复杂的行为。
三国时期，诸葛亮为司马懿唱的空城计堪称为精气功最高境界的典范之作。“瑶琴三尺胜雄师，诸葛西城退敌时”。只是在历史的记载中，不论官册还是野书，都只知道诸葛亮是名动古今的伟大军师，却无几人知晓，诸葛亮就是当时精气功的九届高手，其功力不仅高出他的师兄徐庶和庞统，也高出他的师傅司马徽。

第6节

这的确是种绝对神奇的功夫，神奇到门外人无法想象它的存在。
所以，对于鬼谷子的理念和功夫，历代国学名门正派将其视为诡理邪说，贬其为“险戾峭薄，恐为妄言”，是“便辞利口，倾危变诈”的乱世之说。
但无论你如何正统的门派都无法尽覆天下之学，还是有人慧目识珠。孙膑、庞涓、苏秦、张仪、毛遂，还有日后东渡日本的徐福都曾拜在鬼谷子门下，成为精气功的一代先人。他们的弟子又世代传承。等传到五龙门已实在搞不清是第多少代了，只知道是苏秦那一支的传人。
精气功被传了下来，后人还将精气功的功力划分为几重境界。虽然不同师门的划分略有分歧且叫法各异，但主要的意思相差不远。
五龙门按本门的风格习惯划出了九重境界：
第一界曰龙眠。既清理欲念，培育五气于胚胎状态。
这第一重必须由孩童练起，而且是心地纯真，五气未动的天真孩童。有的孩童虽则聪颖伶俐，却因五气之中已动一二，强弱参差，难以相聚，终是不成大器的。
第二界曰龙生。既在清净的心境中，培育五气同步生长。须做到不偏不倚。
第三界曰龙聚。既将五气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精气。
以上三界为养气的初级阶段，精气已在体内形成并能初步的聚合。
第四界曰龙吟，第五界曰龙行，第六界曰龙扑。这三重是精气功的中级阶段，凝聚的精气可以将心中（后人称为脑中，那是后话了。）的意念发出至对方身上，只是功力有别也有限。
第七界曰龙腾，第八界曰龙舞。已达到较高的功力，威力较强，收发自如。
第九界曰龙潜。看似无气却有气，神龙见首不见尾，已达至高境界。

第7节

两位三界的弟子，功力尚在养气阶段，已能够运气凝气，虽还不能对外行气，确可接受外气送来的意念。他俩比试的就是接意。由指定的一位高界在棋盘外运气发送一个意念，让他俩接收并领悟其内涵。
两人均接到了来意，并将其在脑中化为一副意象，以此解读出答案。
片刻，两人默然起身，相背而立。先是洪文韬朗声吟咏道：“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雷成随后接道：“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这前一句是李清照的词，后一句是李白的诗。这两句词诗是二人对自己所获意象的描述。这是五龙门比试接意时惯用的方式。
修炼精气功，除练功外，必须还得兼学诗词歌赋、星相占卜、医理药典、武术轻功等学问。因为精气功十分讲究以高尚的德性来养育纯厚的精气，而没有广博的学问又难以修成高尚的德性。所以，除了教授精气功，五龙门的各位师傅还兼授别学。孙万祥教授武术，苏蓟教绘画和书法，黎元华教医药，而诗词是请学校的老师来教的。洪文韬和雷成小小年纪已是背记过上百首唐诗宋词的。

第8节
待洪文韬和雷成退下，又有两人跃上棋盘。一个是银针黎元华的灵字辈弟子王岩嵩，一个翡翠烟嘴孙万祥的灵字辈弟子扬鸣久。两人都是十四岁，皆为四界。
二人相对而坐，隔开约五步的距离。
四界的比武，比的是相互驾气运意进攻对方，同时要化解对方的来意，是攻守兼备的功夫了。
因为他们的功力尚浅，所以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远，要在双方可以攻击到的范围以内。
虽然二人端坐如处子，神色不动，但绵绵不断的攻击和见招拆招的防守确已如两名剑客在腾挪互搏。
王岩嵩首先感到一股冷意袭来，如一柄冷剑刺进肺腑，瞬间，他的肌肤感触到了萧瑟的秋寒，落叶飘零、草木枯黄的景象映现脑海。
他判断出：“铭久是在用冷意攻我。”忙运气格挡，不让冷意继续渗透。他也想发一冷意与其对攻，可即刻又改了主意，想是虽然用冷意占了天时之力，但我要用热意将他降服，岂不胜的更光彩。随即发出一个热意。
月光突然亮了许多，并带着一股灼热扑面射来，这是杨鸣久的感觉。他清楚：“岩嵩用的是热意。”刚想着，又忽觉屁股下的棋盘也温热起来，暗叹岩嵩的功力看来有所长进了，可是怠慢不得。马上凝神聚气，边抵抗热意的沁入边持冷意如剑继续刺向对手。
一把冷剑，一柄热刀，纠缠、碰撞。不见刀光剑影，不见火星飞迸，不闻武生打斗时的呼喊喝叫，用眼睛是看不出他俩斗过多少回合的。
大约二十分钟，杨鸣久猛然起身，拱手认输，并“砰”的一声放了个“底气”。随之，王岩嵩也立起，拱手道：“就差一点……阿嚏”，打了个喷嚏。

第9节
第三场比试是在三个人间进行。穿长衫手中握一个羊型玉雕把件的是银针黎元华的盛字辈弟子玉羊刘清扬；穿短衫胸前挂一件虎牙坠的是翡翠烟嘴孙万祥的盛字辈弟子虎牙关东；穿花衫辫子上系蝴蝶结的是桃木簪苏蓟的盛字辈弟子蓝蝶黎黎。
黎黎是黎元华的女儿，她的师傅苏蓟是黎元华和孙万祥的师妹。在五龙门掌门——药爷的三辈弟子中，苏蓟是他唯一的女弟子，而黎黎又是苏蓟唯一的弟子。所以，前两场比赛便没有苏蓟的弟子参加。
三人均是十七岁，功力达六界。六界弟子又称为冠号弟子，就是可以像各自的师傅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字号。字号取自各自的掌中之器：黎元华的是一根中医针灸用的银针，孙万祥的是常叼在口中的镶嵌翡翠烟嘴的旱烟杆，苏蓟的是发髻上的桃木簪，等等。
掌中之器就是一件个人所喜好的物件，因为喜好而常拿着把玩，尤其是练功时，拿在手中摩挲，更利于凝气运意。久而久之就成了不可离手的掌中之器，犹如武术之家不可离身的兵器，与佛家手中的佛珠也有些相似。倒是苏蓟和黎黎，因为是女士，总不好也在手里把玩个物件，所以就都在头饰上选择了个人的喜好。

第10节
棋盘上的范围对于三位六界弟子来说显然是小了些，他们在棋盘外止步而成三角站立，间隔均约二十步远。刘清扬双手背握，仰脸向着已升至南天的月亮；关东两臂叉于胸前，手指拈着虎牙挂坠，眼睛望着黎黎；黎黎盯着棋盘，手拈一根蓝色的头绳打着蝴蝶结，打了又解，解了又打。月光洗来，两位玉树临风，一位婀娜多姿，六只晶亮的瞳闪着青春的光泽。
微风徐徐，松涛低吟，枯草掩不住的岩缝里不畏秋寒的蟋蟀偶有孤鸣。围绕棋盘鼎立的三个年轻人，似在悠闲地赏月，或是在潜心地对弈一盘无子的棋局。外人即使站在眼前，也万万想不到他们的无形之剑正在频频发出，朵朵剑花融在皎洁的月色中。
足有半个时辰，关东挥手“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刘清扬和黎黎同时会意一笑，比试结束。

第11节

树丛暗影中的人全部走了出来，不论高矮胖瘦均是身姿矫捷，步态沉着。有银针黎元华和他的盛、灵、腾三辈六位弟子，有翡翠烟嘴孙万祥和他的盛、灵、腾三辈六位弟子，有桃木簪苏蓟和她的盛字辈弟子黎黎，一共十六人。这是五龙门在北天城的全部人员。三位师傅比肩而立，灵动精干的黎元华居中，粗犷豪迈的孙万祥在左，面若桃花的苏蓟在右。三人都是药爷的腾字辈弟子，药爷也仅在他们这一辈多收了一位弟子，因为她是女弟子，或是因为她是苏蓟。一干众弟子与三位师傅垂手相对。
两千多年来，精气功各门派还保持着始祖鬼谷子对收徒人数的苛刻要求。鬼谷子每辈弟子只收两人，五龙门至今还仍然尊守着这一规矩，可少收，可不收，确不可多收。
实在是因为精气功对身体基础的要求近于苛刻，只有五气俱佳且均衡的孩童方可教也，而这般的孩童本就是凤毛麟角。还有，精气功的功夫非同一般，其功力在无影无形间运行，对常人来讲可谓是神出鬼没，难以想象，无法防备。收徒多则滥，滥则失控，养出不肖之徒，将危害百姓，遗祸社会。宁少勿滥，可精于教化，即使出现个别违规叛道的门徒，也便于清理门户。所以，药爷的盛、灵、腾三辈弟子中，只有腾字辈多收了苏蓟一个女徒弟。
黎元华这一代盛、灵、腾三辈七位弟子，人人都已收徒，也都只收了盛、灵、腾三辈，每辈最多两人。
盛、灵、腾三字，取自于鬼谷子《本经阴符七术》中“五龙盛神法”、“灵龟养志法”和“腾蛇实意法”。如再有后辈弟子，便按后篇“伏熊分威法”、“鸷鸟散势法”、“猛兽转图法”、“灵蓍损悦法”中的伏、鸷、猛、蓍来接续。这里，第一篇的首字“五”与五龙门的门号相重，第七篇的首字“灵”与第二篇相重，故改取盛字和蓍字。

第12节
率先开口的是桃木簪苏蓟，她是今天比试的执掌人。一副中年丽人的容颜，发髻高高地挽在脑后。她以少女般清脆的话语对比试逐一点评：
“第一场，文韬和雷成平手。两人都感悟到了我发出的‘大雁’和‘明月’，‘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和‘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都答对了。”
“第二场是岩嵩胜了。看来岩嵩的功力要比鸣久略高一点。但鸣久选用冷意出手其实是吃亏的。现在正是秋天，我们夜登山顶，每个人的体内对秋夜的阴凉都本能地生有抵御之气，天时之利已被抵消。人们反倒是对热意没有防备，以热意出手恰是攻到了疏于防范之处。”
“第三场虽说是关东先败下阵来，可我并不能就此判输赢。
按事先约定，由黎黎攻清扬，清扬攻关东，关东攻黎黎。不错，你们开始是按顺序办的，也都出手了。
关东对黎黎用的是跳跃意，当黎黎的膝盖刚刚出现弯曲欲蹦的征兆时，就马上减了攻击的力道，不然，最先输的应该是黎黎；黎黎对清扬用了困倦意，这个难度较大，她应该知道以此招是攻不下清扬的，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清扬对关东用的是蚊虫叮咬意，本来关东还能抵挡一阵，不会这么快就中招，只因黎黎突然也对关东出手，帮着清扬胜了关东。
很显然，黎黎违反了比试的规矩，本场比试判黎黎为输家，而且还要罚她面壁省心一天。”
对于弟子们的交手过程，以黎元华和孙万祥、苏蓟的功力，完全觉察的清清楚楚，黎黎在比试中有意调皮，是准备好了挨批受罚的。

第13节
苏蓟像一个象棋高手讲解完一个对局，优雅地捋了下鬓发，侧脸向黎元华和孙万祥看去。
孙万祥从口中取下旱烟杆，烟嘴上闪动的绿色幽光晃在他黝黑的脸膛上，鼻孔处呼出的烟雾随风飘散：“啊，点评的好。其他事嘛，还是师兄来说吧。”他是个不善多说话的人，马上就把话推了出去。
黎元华在同代弟子中排名第五，但他的师兄都在外地，孙万祥排名第六，苏蓟排名第七，所以，他自然就是五龙门的北天之首。他接过孙万祥的话，点点头，扫视了一遍面前的弟子，用低沉却十分清晰的声音缓缓说道：
“由于某种原因，今天的比武是简单了一些，但从交手的情况来看，弟子们的功力还是都有所提高，看得出平时的练习还是尽心尽力了的。
我们五龙门的掌门人——药爷，痛风病又犯了，不能前来看你们的比武，但已捎信过来，嘱咐我们五龙门的弟子一定要坚持练功，尤其是你们各位小弟子，药爷寄希望于你们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日将五龙门发扬光大。
虽说我们五龙门也是练功治术之门派，但我们的精气功过于深奥，至今还不能被世人所接受，甚至还一直被人误解。所以，我们无法像少林、武当、峨眉等门派牌匾高悬、名号张扬、誉满天下。但我们自己清楚，我们的精气功实仍是中华功夫的一块瑰宝，对此，每一位门人弟子都必须坚信。
虽然日本人更加猖狂地在我们的身边烧杀抢掠，使我们的生活非常困苦，使我们的精神非常压抑，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惧怕和潦倒，因此而荒废了功业，让多少先人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断送在我们的手里。今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一如既往地恪守‘潜心精进，世代传承’的祖训，练好一招一式，不断增进功力，只要有我们在，就要保得精气功在。”

第14节
初听黎元华讲话的人都会多少有些惊奇。在这个体格偏瘦的中等身材上，唇齿微启似喃喃自语状，却能将不软不硬的话语清清楚楚地送到你的耳边，不逊于壮汉的高声大喊。五龙门中的人对此确是习以为常了，只是有的小弟子至今还没闹清他是在用口舌发声还是在用意念发声。
“除了练功以外，我们还要继续开好药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五龙门从来就没有忘了我们的东北家乡，没有忘了我们的国家。为了保存精气功的这点血脉，我们不能投身杀敌，但我们可以用功行医治病，也是为国家和百姓尽一份力。日本人对我们的管制越来越严，我们的药房已经是入不敷出了，但还是要想尽办法，咬牙扛下去。当然，药房的事主要有我们几位长辈来做，过去，除了清扬，没涉及你们小弟子。今后，在需要的时候，怕是会有劳你们为药房做点事，也是为受苦受难的东北百姓做点事了。”说到有点激动时，黎元华顿了顿。
“是啊，日本鬼子为了封锁抗日联军，常年累月地封山，就连这屁股大的斗棋山也不让进……也就是我们吧，”孙万祥接了句，“他们再不让我上山采药……那可就逼我开戒了。”
“万祥，这话后讲。”黎元华继续说到：
“讲到药房，有一件事要提醒大家特别注意。近些日子，我们北天全城都在传言，日本人从他们国内请来了一位‘妖魔’，说他双眼能看穿人的心，用声音就能降服铁打的好汉，魔法无边，无人能敌。这人就是日本大和医院新来的三本院长。”

第15节
“我已暗中对他进行了了解。他是日本特务机关招来的身怀功夫的一位练家子，从某些迹象来看，他似乎练有与我们精气功类同的功夫。而且，他对我们五龙门似乎已有所耳闻，对药房有所关注。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在他面前暴露我们的功力，切莫让他摸着我们的根底。
我们今天的比武安排在这夜里进行，也是有意要避开山本的视线。众位弟子也有所知，我们精气功能相传千年延续至今，秘而不宣、不事张扬是一贯的规矩，也好在世人多是不相信天下有此等功夫，外行人也只是将我们认作一般的气功门派。
但据药爷推测，在日本，精气功存在的可能性极大，因为传说中带三千童男和三千童女东渡日本的先人徐福，就是我们精气功开山始祖鬼谷子的徒弟。日本武士对道的信仰证明始祖的‘本经阴符七术’已在日本传播至今，那么精气功的存在也当在情理之中。
三本如果真是与我们同门鬼谷子始祖，他会一眼看穿我们精气功。一旦我们暴露在他的面前，日本鬼子的骄横霸道嗜掠嗜杀就是我们的灭门之危险。三本既然来到中国，来参与这场战争，他会念及同祖同宗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吗？难以想象！他必将与我为敌。单是一个或几个三本并不可惧怕，可在众多鬼子的枪炮刺刀下，我们也不过是难以抵挡的血肉之躯。所以，隐而不露是保护我们自己的根本之招法。”
“最后一个事……”，黎元华的话猛然打住，他感觉到了什么。他身旁的孙万祥和苏蓟也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第16节
“哈哈……哈哈哈，”一阵尖厉的笑声从黎元华三人的背后传来，“各位师弟，各位师侄，你们让我好找啊。”
随着笑声，树丛中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黎元华三人的三师兄，药爷的灵字辈徒弟山核桃周雄。一袭长衫飘然而至，玉面美髯抖着笑容。后面的是一年轻女子，柳眉斜挑，妖艳不羁。
黎元华转身，面对高出他半头的周雄抱拳道：“三师兄。”
周雄回礼，边说：“是我，是我，你们不是正在找我吗？我知道元华要讲的最后一个事，就是师傅给你们下了令，要拿我归案。”
“你知道了好啊，省得我们吃辛苦了。”孙万祥斜视着周雄说。
“你这一年跑哪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是死是活总该对师门有个交待。”苏蓟露出不满之色。
“我一直在调查忠良师弟被害的事，事情没搞明白，我没脸见师傅，也没脸见你们大家呀。”周雄为自己辩白。
一年前，药爷得知周雄在汉原县一带自立门派，沉湎酒色，强取豪夺，堕落为一方恶霸。即告周雄的同辈师弟扇子唐忠良带周雄去五龙山见师傅。不想，唐忠良非但没将周雄带上山，自己却被山匪枪杀于汉原县的深山之中。之后，周雄就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第17节
“不错，师傅是有令于全门上下，但也只是要我们把你找到，师傅有话对你说。”黎元华坦白地说。
“算了吧，五师弟！师傅已认定是我指使山匪害了忠良师弟，连你们也一定这么认为。不拿到证据，我敢去见师傅吗？”周雄声音有点颤。
“那你今天来这是啥意思？”苏蓟问道。
“我是来请你们帮我向师傅传个话，忠良师弟遇害确实与我无关，待我拿住山匪的龙头老大，那时我绑他去见师傅。”周雄回答。
“我看你既然来了，还是别走了，住两天，我去请师傅过来。”孙万祥边说边将旱烟袋在鞋底上猛磕两下，敲的火星四溅。弟子们听话音见信号，都悄然围拢过来。
“咋地，要就地拿我？”周雄紧张起来，左手掌将两颗山核桃攥得“咯咯”响。马上又对黎元华说，“五师弟，我知道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所以我上来也没对你们发功。但你们全上来要囫囵个的拿我也不容易吧？再说，我们拼个死活的，五龙门明天可就在北天城出大名了，师傅不会同意这么干吧？”
黎元华对孙万祥摇摇头，又摆手退去众弟子。平静地对周雄说：“我们可以不拿你，也但愿你所说的话是对得起你自己良心的。作为师弟，我们三人劝你尽快去见师傅，师傅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周雄舒了口气，忙说：“好吧，我先去见师傅，向他说清楚，免得老是误会我。”说罢就招呼他身边的女子，想要离去。

第18节
“不忙走，请留步。”苏蓟喊住周雄问道，“这位姑娘是何人，三师兄忘了介绍吧？”
“哦，这是我的徒弟，是我的盛字辈弟子，叫黄英菊，号如意。一个女子，羞于抛头露面，以往的比试没参加过，难怪大家都不认识。”周雄解释道。
“原来周师兄门下还有位女弟子，长的有模有样的，功夫也一定不错吧？”苏蓟不依不饶。
当年，小师妹苏蓟出落成一位窈窕女子时，周雄对她动了情，用尽万般手段，整整追了三年。苏蓟年少时很是羡慕过三师兄的聪明睿智，对他非常敬重。后来，就觉得三师兄身上多了几分张狂和虚伪，少了几分朴实和坦白，对他总是敬而远之。
对周雄的追求，苏蓟坚定地拒绝了三年。其中，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苏蓟早已在暗恋黎元华，只是由于少女的矜持，还没来得及把这份感情主动挑明。而黎元华则是个在男女之情上较迟钝的人，虽然也对师妹苏蓟有过好感，却总认为已有三师哥追求师妹，两人也正好是郎才女貌很是相配，自己也不便再做他想。
不久，由师傅作媒，黎元华与师傅老友的女儿孙芙云喜结良缘。苏蓟在拒绝了周雄后，便再没有过恋爱。
再后来，看到周雄贪花好色，放荡不羁，鱼肉乡里，坑害百姓，甚至有谋害同门之嫌，苏蓟不仅庆幸自己当初的拒绝，还对周雄更添厌恶。
恨屋及乌，她瞧着黄英菊也非常不顺眼，就调侃道，“黎黎过来，看样她要长你几岁，你和你这位师姐比试一场。”说完，望着黎元华。
“可以啊，周师兄的弟子，功夫想来差不了。”黎元华点头认可。“不过，这位英菊师侄初次登门，还是由你来挑对手，任你在我们三家盛字辈弟子中挑选一位。”
“我带她来原本就有意与你们几家弟子过过手，长长见识。”周雄也想看看对方的功力状况，便接下招来。他瞥了一眼黄英菊，找那个脸最白的，有所示意。
“比就比。”孙万祥补充道，“但要守本门的规矩，不准出伤害意。”
“我就邀那位师弟与我比试。”黄英菊点了一位眉清目秀，面色白皙的男弟子。
被她挑中的是黎元华盛字辈弟子中的二弟子，潇湘竹梁丰。梁丰酷喜书法，对潇湘竹笔杆情有独钟。看似文文弱弱，其功力已是十足的六界。

第19节
对峙于棋盘两侧。
梁丰见黄英菊手中多了柄小巧的碧玉如意，边转动如意边借着月光抛送过来一道妩媚的眼波，便轻阖眼帘，心说，你是女流，让你先发招。
随即，他的肌肤好似被一双温柔的手所抚摸，引起一种莫名的快意，令浑身的肌肉轻微地痉挛。脑中听见有娇滴滴的呼唤：“师弟……师弟……弟……过来呀……过来……”。他感到对方的攻势有如蝉丝软鞭蛇一般盘绕过来，盘上脸颊，盘过胸口，盘向下腹……。
“这位师姐太不讲究了，竟然用色意攻我，莫非她晓得我从未接过这等招式？”梁丰判定了对方的招法，然后从衣袋里摸出一管毛笔，殷红的潇湘竹笔杆，盈白的狼毫笔头。拿在右手以五指轻拈转动，手并未在写，心已挥毫泼墨。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 梁丰以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为守招，每一笔都是一剑，剑剑斩断蠕动的软鞭。防守之暇，梁丰也在考虑要以何意反攻对面的师姐。
“用笑意让她放声狂笑或是用哭意让她嚎啕大哭？不妥。虽然她用心有些下三滥，我又如何好让一个女人在众人面前丢丑？”
“用虎狼毒蛇意吓她个魂飞胆破？不妥。显得男人欺负女人。”
“用衰老意让她觉得自己变成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而花容失色？也不妥。太阴损了点。”
“看来女人还不真好对付。”
当梁丰将《兰亭序》临了两遍时，感觉对方的攻势已减弱，他心神归于平静澄澈，下笔越发流畅雄劲。他暗喜：“她攻不动我，我还需要攻吗？我就用守势赢她，岂不更给师傅争脸。”
那边的黄英菊可是用了全力，甚至搔首弄姿，扭的花枝乱颤，尽其引诱之能事。无奈梁丰如老僧入定，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她反倒气力已竭，叹息认输，输的呆若木鸡。
看着弟子落败，周雄有些不解的喃喃道：“你的弟子是个童男？”黎元华没做声。
“你以为男人都和你一样？笑话。”苏蓟顶了周雄一句。
“走。”周雄恼怒地喊道，转身就走。黄英菊慌忙尾随而去。

第20节
“以己之长，卸其锋芒，梁丰是搬来王羲之赢了她。”黎元华赞扬道。
“只是我们小梁丰太好心眼了，只守不攻，不肯出她的的丑。”苏蓟大悦之余还多少有点遗憾。
“放他跑了，便宜了这兔崽子，”孙万祥忿然道，“师兄，他是心口两本经，念的不一样，不会去见师傅的。”
“要跑，他就不会来这了，”黎元华肯定地回答，“他还惦记着‘龙门三宝’，不会就此罢手的。”
月亮西沉，山间雾岚渐起，远处的北天城笼罩着灰暗，点点灯火缀在一片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