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消逝的乡愁

我们的村庄不太大,八十多户人家,三百多口人。村里有两口古井,一口位于村子的前街中央,紧靠村前的小河,另一口在村后街的东北角,在池塘旁边,这两口古井滋养着祖上及他们的后人。

从我记事起,古井上人来人往,特别是清早,那时还是大集体,人们在出工之前,都挑上几担水,把水缸挑满,然后再去上工。

吃过早饭,饲养员已把牲畜喂饱,谁出工使役牲口,自己牵着,随饲养员去井上饮牲畜,这些牛、驴大部分很听话,缰绳缠在脖子上,“一”字排开跟着到井口旁边站好,饲养员从井里提上一桶,有些倔驴伸着脖子抢喝,老实的老牛喝在最后,因为饮牲口的水桶矮,盛水少,有的牛肚子很大,能喝好几桶水,喝饱之后,有的牛还抬起头,冲着远方,“哞……哞哞……”,叫上几声,那声音宏亮,能传出老远,告诉人们,我们吃饱喝足了……尔后套车或干其它农活,各自行动。我的爷爷曾当做生产队的饲养员,我与他一起去到古井边,看老牛喝水,有时还用手去摸老牛脖子下垂的地方,感觉特别好玩,脾气倔的毛驴我不敢靠近,害怕它尥蹶子踢上人。冬天的早上,天气很冷,牛、驴喘气很粗,呼出时一束白气从鼻孔两侧喷出,觉得特别有趣,不题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吗?

特别是夏季中午,井口旁又是妇女们洗衣纳凉的好去处。午饭过后,一些妇女端着一盆脏衣服,拿着洗衣粉或肥皂,聚集在井口旁的树荫下,边洗衣服边说笑,不时阵阵笑声传出。许多小孩中午不睡觉,跟着大人去井边树下玩耍,听金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看小小蚂蚁怎样上树……这儿还是新闻发布中心,张家长,李家短,村里谁家婆媳不和,昨天谁家丢了一只鸡……只要是村里发生的事,用不了半天工夫,保准家欲户晓。

当年,我们村还沒架线安电,炎热的夏日,中午时分,人们只好在河边井沿树底下,拿着一把扇子与马轧,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谈莫论,度过难熬的时光。

一般挑水是男人的活,但也有女人去担,也许男人不在家,也许男人懒惰,日常生活离不了水,家庭妇女只好自己想办法,力气大的去挑,力气小的就用瓦罐或小水桶去提,有时母亲用瓦罐去提,天天吃新鲜的水。

东方欲晓,乡村还没醒来,勤快的人已经起来,扫院子,挑水……如果听到“吱吜吱吜”的响声,那是人们去古井担水,扁担两头承载着两桶水的重量,发出美妙的声音,这悦耳动听的旋律,回荡在村庄的街道巷囗。

走出家门,总会瞧见地上一道道水痕,还有均匀而坚实的足迹,从古井伸向不同的方向,如果谁家的水痕犹如长龙,证明该户人家特别勤快,把人畜的饮水备好,也许还浇灌院中的菜蔬。

“当当、当当当……”出工的铃声响起,人们不再忙活自家的活落,走出家门,聚集在挂有响铃的大槐树下,听从队长的安排,早上出工的大多是男劳力,或无忧无虑的小青年,家庭妇女均在家烧火做饭,伺候孩子,喂养鸡鸭猪羊等。

早上这段时间,劳作不长,一般在离家较近的地方,一来大家在路上不用多长时间,二是回家吃饭方便快捷,当看到村庄上空炊烟消逝,人们肚子开始咕咕叫,这时会有人恳求队长:该收工了!队长根据农活而定,有时大家劳作在田地中间,他会带头,督促人们,快点干,到地头散工,回家吃早饭。早上出工一般不会太晚,因为上午还要继续出工,如果拖下去,会影响后面的安排。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贫穷落后的乡村,人们没有手表,队长揣摩时间看太阳,早上的活少,看太阳升起多高,中午,太阳正南,下午,太阳不落山不回家,有时还戴晚(也就是延长劳作时间),尔后,队长会发话:今个儿,大家多劳作,每人在额定工分的基础上多加2分,张口就来,队长就有这个权力。

到了冬季,特别是数九寒天,挑水并不容易,因为天寒地冻,人们大都清早挑水,水溅在井沿,印象中,上个世纪六十七年代,冬天特别冷,有时地面会冻出道道裂痕,因此,井沿周围及旁边都有冰凌,滑且危险,如果不小心,有掉入井内的可能。我从十五六岁,替大人挑水,开始用井绳把水桶固定在一端的挂钩上,然后身体微弯井口,双脚叉开踏稳井沿旁,当水桶接触水面之面,一手在井口摆动井绳,抓住时机,水桶自然倾斜灌满,如果水桶不满,再提起井绳把水桶猛往下蹲,当水桶溢满,再把井绳往上提,有力气的人不费劲,双手交替往上提井绳,因为我岁数小,又没有力气,有时不能提满水桶,即使这样,提起的水桶时时碰壁,连续几次,才把水桶提出井口,心里慌得很,像有小鼓在敲。有时长辈或岁数大的帮我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

初次挑水,记忆犹新。两桶水本来就不大满,可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一段不长的路途歇息了好几次,水溢出很多,挑到家桶里只剩下少许,母亲见了,只是抚摸我的肩膀,嘴里说疼吗?从眼神里看满满的都是爱,她背过身去再抹眼泪,我知道她老人家心疼我,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担起家的重负。

万事开头难,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咬紧牙关,坚持挑水,并且每次都把水缸挑满,让母亲再也不为烧火做饭淘缸底,让自由自在的小鱼天天在多水的缸里游来游去。从此,不太勤快的父亲不用挑水,母亲不再为做饭缺水而与父亲争吵,他们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了真正的男子汉。

上高中时,学校离家有十几里,周日太阳落山前去学校上晚自习,捎着头三天吃得干粮和咸菜,周三傍晚返家,母亲早已把后三天的干粮和咸菜准备好,翌日清早吃过早饭,旭日未出之前赶到学校上早自习。无论是周日或周三回家,我都是把水缸挑满,再把能盛水的盆盆罐罐也装满,让母亲不再为几天的吃水担忧,我对母亲讲,她岁数一年老一年,腿脚也不方便,有些衣裳就不要去河边井旁去洗,那儿危险。我只能从一些小事做起,孝敬她老人家。

每次回家,去井上担水,是我必做之事,同时,瞧瞧古井,犹如老朋友,久别重逢,内心深处总有爱的涟漪涌动。

在我们这里,春季是缺水的季节,古井之水为此也水位下降,记得有一年大旱,老天也许忘记了我们这一方黎民百姓,两个多月没落下一滴雨水,因此,小河干涸,裸露的河床裂开一道道不规则的缝隙,小草也变黄枯死。河边的杨柳,无精打彩,本该秋季才落的树叶,在春末夏初随风凋零。古井见底了,原来用四五米长的井绳提水,这时再加上扁担也提不上来,并且提上来的水浑浊,有一股泥味,做饭时再沉一沉才行,大家的日常生活受到了严重威胁。

雨季到来之前,人们经受考验,过一段因缺水而为生活忧虑的日子,古井默默无语,且没有半句怨言,承载着艰难的岁月,陪伴着勤劳善良的人们。

平时吃水,人们都是就近去挑,村前的这口古井井口窄,水质差点儿,称为“懒水井”(含盐碱量大),附近的人家随遇而安,长期饮用也习以为常,只有个别人,不辞辛苦,去村东北角的甜水井上去挑。

我家座落在村子的西南角,离甜水井很远。如果去甜水井挑水,开始走前街,再穿行一条南北长长的胡同,最后再行之后街,来回路程有2里多远,走向为西南东北,行走Z字形。有时在农闲、过节或家中来客人时,也会去挑,因为实在太远,挑一趟水需半个来小时,如果盛五六挑子的大水缸,得挑半天,还累个七死八活。

“甜水井”顾名思义就是水质好,井白凉水喝在嘴里有滋有味,特别是夏季中午,劳作归来,喝上刚从甜水井里提上的凉水,那叫一个爽,大伙儿个个喝个肚儿圆,直到再也喝不下去。

这口古井,井口直径约有两米左右,周边的青砖都被常年提水的扁担、井绳磨损光滑,个別地方有一道道沟痕,离井口一、二米的地方呈青褐色,那是附在井砖上的绿苔。甜水井水质甘冽,据父亲讲沏得茶水柔和,软绵绵的,我有时会想:生活在甜水井附近的村民真有福气,不用为挑水付出那么多的辛苦,便能天天喝上甘美之水,我家为什么离甜水井这么远呢?埋怨祖上不把房舍建在甜水井旁边。

小时候,我们常到井边玩耍,不懂其危险,有时还会趴在井口,探出头颅,清澈透亮的井水会映出我们的影子。有时干渴时弄一枚大的蓖麻叶,把叶的顶端聚拢在一起,上部弄一小孔,再用一杆状物系在一端伸到井下,几个顽皮孩童轮流提水,大家痛痛快快,喝个沟满壕平,人人弯不下腰。有时会用罐头瓶,系好细绳提水,去他处玩耍备好,犹如军队出征,粮草先行。

有时还会拿砖头往井里抛,去砸井中的青蛙,大人见到,我们会快速逃走,以免遭到责骂,多嘴之人告诉家长,会挨一顿“熊”。讨人嫌的岁数,回不去的童年。

如今,村上的两口古井都消失了,没有一点儿痕迹,现在跟孙子辈讲古井,他们恐怕只能从书本、媒体上晓得,根本没见过,好像天方夜谭。

想起曾经的岁月,古井默默地为人们付出,也不求回报,在人们的记忆里已成为过往。后来,人们在庭院打上压水井,吃水方便多了,可水质没有古井里的水甜。几年前,上级的惠民工程让我们乡下人也和城里人一样,自来水一拧“哗哗”流,喝上了沉淀消毒后的黄河水,它流进时光荏苒的日子,流进人们的心田。

现在,在外漂泊的人很多,固守在桑梓的大多是儿童、妇女和老人,他们留守在乡下,耕种着难以割舍的农田。

几年前古井已经消失,填埋荡平,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村里已没有喂养的牛驴,农业生产中的活落被拖拉机、收割机等大型机械代替。说不定,村庄也会消失。可那段苦涩的岁月,古井陪伴着人们,走过春夏秋冬,历经风霜雪雨,井边的风景也已消逝,井边的记忆也随着斗转星移而变得模糊,但抹不去的乡愁还在,它已根深蒂固,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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