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每次回爸妈家,就看到奶奶一个人坐在大门口,安静的看着远处路上的车和行人,一坐半天,到吃饭的时候,妈妈去叫她,她就颤巍巍的推着小车一小步一小步移到屋里,十几米的距离需要三四分钟,从不让人扶着。吃完饭,再推着小车一步步移到大门口,慢慢转身坐下,继续静静地看着远处路上的行人和车,看累了有时眯着眼打会盹。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时,她就会挪回屋里。
那天我回娘家,看见奶奶仍旧是坐在门口,看见我来,眼睛亮了一下,大声说:“你来啦?”声音浑浊不清,但我听得懂,我也大声地的说:“是的啊!阿奶,你晒太阳啊?”
她只是笑笑,然后就不在说话,继续看着远处。仿佛刚才没有和我说过话。我知道她没听清我说的,从去年开始,奶奶的听力越来越差,到了说话需要她耳边喊的地步。
我在厨房和妈妈说话,到吃饭时间,我出去叫奶奶吃饭。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远处,我蹲在她面前,奶奶抬起眼睛,看着我半天,忽然又大声说:“你来啦?啥时来的?”
我忽然很难过,奶奶衰老的令我猝不及防。虽然小时候也也见过别人家的老太太像她这样坐在家门口,看着我们一帮孩子顽皮耍闹从门前经过,一坐坐一天。但那时小,不知何为衰老,没心没肺。
可是我的奶奶,前两年看见我回来,还笑容可掬的拉着我的手拉家常的。这才一年多,记忆怎的就衰退的如此之快,心里一阵难受。
妈妈说奶奶今年都八十六岁了,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的也正常,就是越来越像个小孩子。经常把吃的东西藏在被窝里,半夜偷偷吃。给她收拾床,总发现被子里都是一些食物碎屑。
还会在外面把一些别人丢弃的塑料绳子,小螺丝,半截梳子拾起来带回她的屋子,每过一段时间,妈妈总能从她的屋子里清出许多这些捡来的小东西。
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她年轻的事情,她年轻时是受了很多苦的。因为是媒妁之言,父母包办,和爷爷的感情不好。过了一辈子,吵闹了一辈子,后来爷爷69岁那年先走了。奶奶便一个人过了几年,那时刚过七十岁的奶奶身体还很硬朗,门口的菜园子整理的井井有条,自己做饭吃,每个礼拜都去村里的小教堂做礼拜。
我那时还没结婚,每次回家经常和奶奶睡。睡觉前奶奶总是拿出在教堂里别人给她抄写的歌本,让我教她歌词。奶奶不识字,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她就极其认真的用粗糙的手指指着那些字跟着念。每次教了好多遍也记不住,就感叹着老喽老喽,记性不好了。我说阿奶你那里老了,你不老。她就欣慰的笑着说,你们都这么大了,我还不老那不成妖精了!说着我也哈哈笑着。
我有记忆的时候奶奶的腰就是弯的,但那也不妨碍她背着年幼的弟弟还能走很多路。奶奶有九个孙子孙女,我是长孙女,而弟弟又是她第一个孙子,从小奶奶最疼我和弟弟。
那时,经常把我和弟弟偷偷叫到她屋里,从大衣柜顶上摸索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点心盒,抓出一把葡萄干,或是几块糖纸都化得揭不掉的小儿酥,塞到我和弟弟手里说,拿去吃,别给他们看见。
奶奶的脚是裹了一半又放开的,竟也还有37码大。脚骨很大,除了大脚趾,另外四个脚趾贴着脚心踩在脚底,一双脚,有八个脚趾骨是断了的。奶奶说,小时候嫌裹脚太疼,就偷偷的放开过几次,结果没裹成三寸金莲,脚趾也都断了。你爷爷就是嫌我脚大,才经常给我脸色看的。
爷爷去世后,奶奶单独在村里的老院子里住了几年,爸爸总是不放心,每天早晨都要步行二里地到村里去看看奶奶,总是害怕夜里有什么事情不知道。最后还是放心不下,便软磨硬泡把奶奶接家里来和我们一起住,两个叔叔也是孝顺的,都争着让奶奶去他们家。奶奶后来拿的主意,说每家轮流住一个月。
转眼我已到了中年,奶奶的生命也如同一盏即将熬干油的灯。她每天那样安静的坐在门口,看着远方,是在回忆她这一生吗?有时,我也静静的陪着阿奶坐着,共同回忆着我们共有的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