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五月二十三日是母亲逝世三十周年纪念日,我很早就想着应该写一篇文章来纪念母亲,可是好多天过去了,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每次看着我写下来的题目“怀念我的母亲”,却不知该从何处落笔。这么多年来,母亲在我心里始终都是绕不过去的那道坎,您那么早就离开了我们,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多少次梦中醒来泪水已浸湿了枕巾,多少次站在您的灵位前,轻烟刚一升起就已是泪流满面;我写了许多的文字来怀念母亲,渐渐的,我写作的频率降了下来,好像心中的那份厚厚的思念之情,随着时间和那些文字的流出,已经被渐渐的被抚平了。
我清楚的记得母亲离开我们的最后时刻,母亲的生命极其顽强,医生几次通知病危,她都挺了过来,那天下午,母亲躺在病床上看着我在说着什么,这时候的母亲已经气息微弱的发不出什么声音了,我把耳朵贴在母亲的嘴边,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叫大妹和跃跃过来。我赶紧去给大妹打电话,两个妹妹连夜买了火车票往医院赶了过来,一九九四年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三十分,妈妈就在大妹和跃跃还没赶到医院的时候,停止了呼吸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和父亲为母亲擦拭干净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我不愿意让人听到自己的哭声看见我的眼泪,后来我走进医院的小树林,自己一个人嚎啕大哭了一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是一把刀在切割着我的心脏,我不能呼吸也无力反抗,此生只有这一次这样的感觉。
关于母亲的一生,我曾经写过一篇传略,其实母亲很少给我们讲自己的过去,文革期间,单位里流传着各种有关母亲在上海地下党工作的传说,大院里的小朋友们来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只能说不知道。在母亲去世以后,我向组织部要求复印了两份她的履历表,这才让我对母亲的了解多了一些,我也询问了许多母亲的亲戚和朋友,写出了这份母亲传略,因此母亲的形象在我心中更加的丰满立体了。
我常感恩于命运,它给了我这样的母亲。甚至于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在一直想念她,梦见她;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我似乎不再那么想念她了,在梦里见到她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多亏了母亲留下的照片,否则连母亲的面容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可是母亲遗传给我的基因,母亲给我的爱,母亲对我的教导,母亲的榜样力量,我身上母亲留给我的一切,却从来都没有磨灭,我总能感觉到母亲在天上望着我们的眼神,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越来越感受到了母亲对我一生的影响。
记得一位对我很赏识的老领导,他曾经问过我:在你成长的道路上,到底是父亲还是母亲对你的影响更大?他认识我的父母亲,在他眼里,我的父母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世之道、接人待物,或是工作方法都有极大的不同。后来我也常想这个问题,无论我的父亲还是母亲都是性格极其坚强的人,但父亲更多的是刚强,母亲则是更具坚韧;父亲是空军转业的技术干部,在工作中非常的认真,喜欢钻研技术,富于科学精神,善于管理和处理各种困难的局面;母亲是行政干部,抗战期间就在上海参加了地下党,她信仰坚定,勇敢坚韧,热诚宽容,为人柔和,真心实意,通情达理,宽厚待人,热忱慷慨,古道热肠;我这一生都无法达到父母那么伟大的境界,但是我觉得,在自己的一生,到处都脱离不了他们的影响,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这些天,我每天都会打开电脑,点开这篇文章,想着写点什么,不觉就到了母亲节,五月十二日的母亲节是一个洋节,可是天下的母亲爱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样。我是家里的长子,后来父母又让我搬回家里与他们住在一起,我的心里便觉得,自己比弟弟妹妹,得到了母亲更多的关爱。人们常说:母子连心。我觉得这是真的,很多时候,每当我的身体不舒服或是心中不愉快的时候,母亲都会首先感觉得到,母亲的眼睛好像能够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身体和内心,哪怕是我已经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下乡插队的时候,患上了严重得胃病,胃疼起来就死去活来的,人也很瘦。母亲每次写信都要千叮万嘱,要我按时吃药,不要吃生冷的东西,注意保暖不要受凉,每当我回家的时候,或是有人探家回队的时候,都要给我带来一大堆的药,她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可是在农村艰苦的生活条件,以及繁重的体力劳动,我的胃病一点也没有好转。1978年我去北京上大学,母亲还请她的朋友带我去中医研究院、协和医院看病,经常给我寄来药物。1981年11月16日,我上大四在南昌洪都飞机制造厂做毕业实习,由于胃大出血已经住进洪都医院好几天了,那天晚上再次出现大出血,我险些走进天堂,接到我病危的电报,母亲一下子就晕倒了。我在洪都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到了家,后来勉强坚持到了毕业。毕业分配我回了新乡,进入了父母亲工作的航空工厂,母亲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母亲的身边,渐渐地我的身体在康复,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工作上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大家都认为是母亲创造了奇迹。
母亲年轻的时候并不善于操持家务,她总是在工作,家里的吃穿都是由保姆管着。从文革开始,家里的保姆不能雇佣了,母亲也被下放到班组劳动,她全力承担起了家庭生活的职责;母亲是那么的热爱生活,即使在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只要条件允许她就会把家里收拾的干净整洁趣味高雅;母亲做的饭菜营养丰富,更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上海老家的风味,色泽鲜亮,甜润适口,滋味浓郁,也就成了我们记忆中妈妈的味道,现在我自己家里的菜单里,大部分菜谱都是妈妈留下的。
在记忆里,我好像没有穿过母亲缝制的衣服,反倒是父亲在他下车间劳动的几年,给我们兄妹做过不少衣服,母亲一直都不擅长缝纫。1984年我结婚的时候,母亲亲手为我缝制了两床棉被,棉花是我下乡插队的生产队种的,母亲一直都舍不得用,她为我们絮的棉被,已经四十年了,直到今天我们还盖着,比起那些羽绒被、丝棉被、驼绒、中空纤维等等各种填充物做成的被子,这床母亲做的被子盖着更踏实舒服。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把母亲的遗物装了两个大箱子,后来我分了一套三房两厅的大房子,他搬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两个箱子一直都放在自己床底下。2015年2月父亲去寻找母亲了,之后我把弟弟妹妹叫到我家,把父母亲的所有遗物交给大家,让他们自己选择一些父母亲的物品做纪念。父母这一代人,他们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连家具都是公家的,一辈子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留下来,我把父母亲的照片和文稿留给了我自己保管,剩下的都是父母亲穿了几十年的旧衣物,我选出了一些在我记忆中印象很深的,又把它们装进了两个大箱子,放在我家父亲住过的房间里。不久我们又搬家和岳母住在了一起,只是每过一段时间,我都要回到自己的老房子,打开箱子,把东西拿出来翻看抚摸一遍,我觉得那些旧物件里还藏着他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