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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因为我的婚姻大事跟我闹别扭了。今年放假,我特意把我女朋友带回家住了几天,就是为了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这才没高兴几天,刚把女朋友送回家,我爸就为我俩什么结婚的事和我闹了起来。我爸今年七十一了,他坚信自己七十八就要驾鹤西去,所以说到动情时,他老是以“我还有六年你看着办”这种话来怼我。他希望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把结婚这件人生大事完成了,我女朋友今年二十三,身边及以往的经历让她觉得她这个年纪还不足以担当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我理解女朋友,更理解我那年迈的老父亲,他一个人那么辛苦把我拉扯大,现在老了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何错之有?但我很不懂事地责备他了,我说了一句,“你难道要把你失败的婚姻延续在我身上吗?”这话犹如一道惊雷,连我都被炸得不知所措。
我把这些事说给我的朋友梵高听,是想宽慰一下他,因为他此刻正经历着失恋所带来的巨大悲痛,他和她相恋多年的女友小月分手了。梵高跟我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父亲年迈,我们的母亲都是当年被人贩子诱骗过来,过后又逃离出去的。梵高说我那句话太伤我爸的心了,有些回忆是揭开不得的,那就像在人伤口上撒盐。一想到我今晚的目的就是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手中的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朋友是一个画师,梵高当然是他的外号,我是一个业余的写作者,朋友和我,还有一百多年前荷兰那个落魄的梵高都有一个共同爱好,都喜欢为喜欢的人而创作。我们是老同学,我又喜欢、每次也很认真听他讲述他的故事,使他乐于为我创作画一肖像画。此时此刻我正在他家门口的老榕树下陪他喝酒消愁,听他讲述过往,让他为我画画。
几杯酒下肚,梵高终于絮叨了起来,同时手中的画笔也没停过,“有很多事是没有对错的,你说老人家催婚有错吗?血脉延续那是刻在他们身体里的基因。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老父亲,他们都是一个人孤独怕了,不过是希望我们有个人可以商量着过日子。你说她有错吗?她的父母也没有错,不过是希望小月有个好的归属,很显然,我不是。可是我有错吗?我必须画画,别无他法。可就是错的人和事无处可寻才让人无可奈何。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家老头子现在不来催我了,一催我,我就让他去帮我找个现成的。”
梵高从小就喜欢画画,读初三时,他在画黑板报的时候让班主任注意到了他绘画上的天赋。家访时班主任又看到他们家墙上挂满的画,便极力推荐他去职业学校专门学习绘画,由他本人推荐。梵高老父亲原本认为孩子终于读到初中了可以出去独立成长了,是学校提出一年返给他们家一千块钱的生活资助,老人家才勉强答应下来的。在学校里,他和小月谈起了恋爱。小月原本不是学画画的,因为梵高而转专业才成了他的同学。他们那一届学到最后,原本有二十多个学生,学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俩了。到最后上课时,老师经常约着他们俩出去打台球。老师时常叮嘱梵高,“以后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吧!你如果真正热爱画画,就不应该把它当成谋生的手段!”
梵高呷了一口酒,“当时我只当老师的意思是说,以画画为生是一条很孤独的道路,需要耐得住寂寞和贫穷。现在我才明白,如果把热爱的事业当成工作,那份工作迟早会消耗掉你的热情。你想想,画画也好,文学创作也好,当它变成了类似于工厂里流水线的生产时,那对于创作者而言,是一件多么煎熬的事。”
毕业后,梵高带着小月来到了装满了年轻人艺术梦想和欲望的深圳大芳村。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要能让他们画画,却不想当他们拿着他们的得意作品去找工作时,招聘者们却连连摇头。最后一个招聘者是我们老乡,他对梵高委婉的表示,“你的画线条和颜色都很大胆,感情很饱满,但在这个乌泱泱的全国最大的油画工厂里,你要做的是生产而不是创作。梦想,只有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才能美美睡觉在梦里去实现的!”这一番说辞让梵高和小月成了他们的学徒。而师傅教他们的第一件事,却是让他们抛弃之前学过的所有绘画技巧,这对梵高来说极其痛苦。他说,那就好比让一个左撇子突然学习用右手来干活,气得他时常画到一半就想摔笔纸。可能对师傅来说,他太不听话了,像一头倔驴,老是想画一些毫无价值的白日梦一般的画面。
说到这里,我好奇地凑近看了一眼他给我画的肖像画,我觉得我那自以为豪的挺拔的鼻子被画得有点大了,耳朵也有点招风。我知道他的心中有一团干柴,一点就着,所以我是很小心地向他提出这些意见的。可能失恋已经让他无暇顾及我的批评了,他说,“可能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在你的世界里,因为有小王子的陪伴,狐狸是很温顺和美丽的。在他的世界里,因为看到了猴子被骗说葡萄酸的经历,所以狐狸是诡计多端的!阿个(我的外号)你啊,我觉得就是这样的,可爱比帅气多一点,所以我把你画成这样,你千万不要介意!”梵高这一番让我深受感动,我就喜欢这样充满激情的他,有点傻,但很温暖!我毕竟还是流于肤浅了,只看到了表面。
话说回来,梵高当年为了生计,试图让自己肤浅,学习他师傅所教的绘画技巧。给师傅做了大半年杂工后,终于可以让他和他的师兄师姐们一起画画了。工作室所接的单大多来自一些中高级的酒店,被用来装饰在房间里的墙上,可以说是批量生产的,老板们接到了大单,扔给他们一些大师的什么后现代作品,就让他们去模仿,只要求速度。梵高没有速度,常常受到批评。小月适应得比较快,但她却反而受到梵高的批评。他说,“你画这些东西画得好说明你正在慢慢消耗自己的艺术天份,我会替你难过的。”小月安慰他道,“我本来就没什么天份,我理解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我那为数不多的天份替换你一份自在。”这番话当时说得梵高痛哭流涕,他说那段日子虽苦,但是心里美啊!在那段时间他还阅读了许多经典文学,还有关于梵高的传记和书信。
我也很喜欢一百多年前那个傻里傻气的梵高,可我感觉他现在就是在走他的路,所以我告诉朋友梵高,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梵高,“也许你已经做好了遭受孤独和被人百般冷眼嘲讽的准备,我甚至怀疑连这次失恋都可能是你精心策划好的,你想成为他,但你不是他,你也不能成为他!”尽管这些话可能会让他对我恶言相向,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因为此前他们的恋爱一直是比较稳定的,梵高虽然不算富有,但小月的父母还是接纳他的。逢年过节的,梵高还会在他们家住,他还有他们一家子人的肖像画。谈了八年恋爱了,两家大人一直在催婚,是梵高一直拖着,后来据传和一个站街的女人搞上了,被小月父母得知后,勒令其分的手。
出乎意料的,梵高没有跟我发火,他还是很平地的呷了一口酒,“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梵高要不是一辈子落魄潦草,他现在的画可能只是一堆废纸。古代有一个刺客,叫要离,听说他为了青史留名,竟然砍了自己的手臂和家人,只为了让自己的忠义能流传千古。我这样平凡,也不可能成为你写作很好的素材吧。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她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不能那么自私。她应该享受她应有的幸福,丈夫呵护,子女相伴!我不能,我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下着倾盆大雨,还有人在呐喊呼叫,我觉得那样才是美,但她会受不了的。”
我说你老父亲怎么办,“你刚刚还说我不应该说我爸呢!你这么做不是要把你爸逼疯吗?”梵高笑得很狡黠,“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医人不自医,别人的事都觉得简单,你也可以说我,但接不接受就是我的事了哈哈!我想不了那么多,要是以前,你刚刚说我在走梵高的路,还说我和小月的分手是我精心策划的,我肯定要跟你急眼。我现在不想那么多了,所以阿个啊,我很谢谢你的关心,实在不用浪费精神来安慰我了!也不用担心我家老头会不会被我气坏,船到桥头自然直。”我问他,“你什么都不用想,那口袋里没钱了呢?”他说没钱了就去赚,这几年建设新农村,很多被改造成旅游景点的村子都流行起了画壁画,连带着很多酒店和餐馆也会给他们一些订单。“那些东西有点基础就可以画,不用浪费精神,工资也是按天算的,一天五百,大夏天,跟工地上的工人师傅一样也需要在户外踩着梯子干活,也很累啊!”
这次回来和梵高相聚,我感觉他变化实在太大,原本我还以为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搞得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有几次我都做好了和他争吵的准备,都扑了空。我打听过了,在老家画壁画实在不稳定,梵高过的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所以我打算过了年带他去佛山和我一起做点小买卖,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拒绝了,理由是不想给我添麻烦。我说,“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才让我担心。”他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说,“我真羡慕你的无忧无虑。”朋友梵高和一百多年前的梵高,时常像个调皮的孩子,让人打骂不得,只能在心里恨。
不过我也是真羡慕他,都那么潦草了还能有这么安逸的心态。我大学毕业后和几个同学创了半年的业,赚了几万块钱的欠债。之后高中同学好心带我去佛山做生意,我运气还算不错,一年之后,就出来单干了,还开了一家小厂。现在我以同样的方式想拉一把他,可他不是我。我气急败坏地说,“是不是非得穷困潦倒才能做艺术家?”他无辜地跟我解释道,“是我做不了销售的工作,我之前尝试过,想去一家保险公司干,上班第一天,领导一直在开会,在炫耀在洗脑,从上午说到下午,我顶不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干不了了,然后拍屁股走人。那也怨不得我,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会被逼疯的。”他说得无辜,我是听得恨铁不成钢,真是太孩子气了啊!
我没好气的说,“梵高有一个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弟弟,你呢,总不能老是这么任性吧!你老父亲为了你都快要被愁疯了,看到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让我救救你。”村里的人就是这样,之前看我出来工作不到一年就买了车,都认为我发了财,他老父亲一直想让我带他出去工作。梵高说,“操心不完的了,有了工作操心婚事,有了婚事操心生育,生育了又操心孩子,你有这个精力来说服我,不如替我说服一下老头子,让他有时间去种花养草,养只猫,谈段恋爱也行啊!一直单着,都七老八十了,得抓住一下黄昏的尾巴了。”一番说辞搞得我哭笑不得,“你不怕这番话被你老父亲听到了当场被你气死。”
“本来就应该这么做嘛!我不明白,为什么都要操心来操心去,现在不好吗?”说着,梵高示意看向夜空,“你看,现在夜色多美,感受当下这一份美好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操心一会儿会不会有乌云来捣乱,何必自找烦恼。画好了,你来看看,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你多指教!”我的肖像画画好了,我看到他把刚刚美好的夜色给画下来了,但我还是介意那对招风耳和那个蒜头鼻,让我看起来有点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骂我,“你真呆啊!你应该注意的是这美好的夜晚,我们现在美好的青春,此时此刻,安静点。”
回家的路上,乌云遮住了月光,我想,如果月光温柔,我好想高歌一曲。在温柔的夜色下吟咏风歌,那是我小时候经常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