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城底特律,这座引领近代大工业革命的历史名城,留下了许多文化和历史的印记。 而位于车城东、西两端的小福特庄园和老福特庄园,像是这些印记中两颗最闪亮的明珠, 交相映辉着,为今天和将来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车城的动人故事。徜徉园中,有无尽的享受,也有无边的思索。
车城底特律有条与其同名的河流绕城而过,碧绿的水面向北不远就豁然开阔,捧出一座浩瀚的湖泊——圣克烈湖。
沿着湖畔的杰弗逊大道向北开去,一边是碧波荡漾的湖面,湖面上白帆点点,风光旖旎;另一边是葱茏的树木和掩在绿树花丛中的一座座豪宅。这些豪宅风格迥异,或有古典欧洲的厚重,或呈南国缤纷的明快,彰显出房屋主人的品味和爱好,宛如一尊尊建筑艺术品散落在湖边。
远远望去, 湖畔错落有致的住宅与湖边的游船码头以及哥德式建筑高高的尖角遥相呼应,像一幅画。
而画中最闪亮的一处,非它莫属:那座充满艺术气息和福特汽车传奇的住宅———爱德赛·埃莉诺庄园(Edsel & Eleanor Ford House)。
1 . 汽车王子
爱德赛·福特(Edsel Ford)是汽车巨人亨利·福特(HenryFord)的独生子。 他出生于1893年,其时正值老福特携家搬出农庄来到新城底特律,准备在新兴的工业大潮中一显身手的时候。
做为爱迪生电气公司的总机械师,亨利并不安于稳定的职业生涯,开始了实现其造车梦想的创业历程。在那段艰苦奋斗的日子里,母子的陪伴给他的生活带来无限的慰籍。
爱德赛十岁时, 经历了两次创业失败的亨利·福特又以自己的名字创办了一家新的企业——福特汽车公司。
之后, 他以一系列的工业革命创新之举(包括使他扬名立万的T型车以及革命性的流水生产线)而登上了美国汽车工业的顶峰。 正因为如此,美国汽车工业郑重地将福特公司成立的1903年定为美国汽车工业的元年,而亨利·福特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为美国家喻户晓的汽车大王。
作为福特汽车王国的王子,爱德赛从小就得到老福特及其家族的精心呵护并寄予厚望,将来要继承福特汽车的大业。爱德赛在父亲的车间中长大,耳濡目染,培养起对汽车的极大兴趣。
那段时间父子之间常有的情景是,每到下午放学时光,老福特就急切地盼儿子在公司出现。 爱德赛一到公司,常常书包一扔,就跑进老福特的工作间,和老爸盯着图讨论起汽车来,俨然像一位经验老到的设计师。
放学后在汽车公司的相见是这对汽车父子之间一个约定。这也许是他们人生中最具有父子温情的一段美好时光。
中学毕业之后,爱德赛和大多数品学兼优的学生一样打算进入大学深造。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个想法得不到父亲的支持。原来,信奉实践出真知的老福特打算要他立即开始在公司工作,以尽早在汽车产业的熔炉中加以锤炼。
尽管心存疑惑, 爱德赛还是温顺地听从了父亲的安排,高中毕业之后就加入福特汽车公司,脱下王子的桂冠从打杂的助理开始做起。
在福特王国中长大的小福特不仅继承了父亲热爱汽车的基因,也展现出极高的艺术天分。 他从小热爱音乐和绘画,以至于老福特常常在人面前不无欢喜地炫耀: 爱德赛是我家的艺术家!
连老福特的宿敌道奇兄弟也曾揶揄道:
亨利,我对你小子的那些狗屁成就一点都不羡慕, 唯一例外的是你这个儿子!
爱德赛在工作中兢兢业业,能力提高很快。同时, 他温文雅尔与人为善的性格,深得人们的喜爱。看到儿子在实践中逐渐长大成熟, 老福特满心欢喜。1919年,当爱德赛二十五周岁的时候,老福特顺理成章地将他推上了福特公司总裁的宝座。
2.天做姻缘
在加入福特汽车公司后的一次舞会上,爱德赛邂逅了一位姑娘——埃莉诺·克莱(Eleanor Clay)。 埃莉诺文静漂亮,小福特风度翩翩,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不久,他们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喜结良缘 。
新婚燕尔的一对新人很快就搬出了福特老宅,开始了新的独立生活。
在工作之余, 他们冬天滑雪,春秋郊游,夏天游泳,生活充满了欢乐和温馨。在随后的几年中, 他们一共有了四个孩子,分别是1917年出生的亨利福特二世,1919年出生的班森,1923年生的女儿约瑟芬,和1925年生的威廉。
3、艺术之旅
埃莉诺是车城商业巨子哈迪森的侄女。她和爱德赛一样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对 美术、音乐、舞蹈都有浓厚的兴趣,具有很高的艺术修养。
结婚之后,两人对艺术的共同爱好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也使他们夫妇成为热衷车城艺术公益事业珠联璧合的一对。
他们对底特律艺术博物馆长期慷慨的捐赠和支持,赢得了车城艺术界的广泛赞誉。 也正是因为如此, 爱德赛很早就成为车城博物馆艺术委员会年轻的主任委员。 在那里,他遇到了艺术上的知音和导师——威廉·瓦伦丁纳。
威廉·瓦伦丁纳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史学者,他对欧洲的古典和当代艺术鉴赏有极高的造诣,在艺术收藏方面很有建树。1913年他从德国来到美国之后,创立了《美国艺术杂志》。1924年,他被聘为底特律艺术博物馆馆长。
爱德赛对艺术的鉴赏能力在威廉的指导下有了很大的提高,完成了他在艺术上的升华。两人的鼎力合作,为车城留下一座旷世艺术精品——《底特律工业》壁画中庭。
三十年代初, 在美国仍处于经济大萧条的环境下,威廉邀请墨西哥艺术家迪戈·里维拉来到车城,为车城艺术博物馆创作一幅反映底特律工业革命实践的壁画,所需费用全部由爱德赛个人承担。
艺术家迪戈来到车城考察了福特工厂之后,被底特律工业革命的规模和成就所震撼。 他提议将壁画扩展,创造一个宏大巨制的底特律工业壁画中庭。这个想法和威廉一拍即合。
但,增加的高额费用从哪里来?
那天威廉正好应邀到爱德赛家里参加聚会,他进门时略有心事的神态被细心的埃莉诺看出来了。她悄声对爱德赛说:比尔今天心里好像事,快去问问。他不快乐,今天的聚会也就不会快乐呀。
当爱德赛知道威廉的心事后,爽朗一笑: 没问题, 交给我来解决吧。
于是他们兴高采烈,举杯相庆——为他们的情谊,更为将要在车城诞生的伟大艺术作品。
一年后, 迪戈完成了这座壁画中庭。但是,由于作品有明显歌颂工人的倾向而受到车城资本家保守势力的疯狂攻击,甚至扬言要毁掉它。
作为车城资本家新生代的爱德赛和艺术学者威廉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艺术家的一边。在保守媒体连篇累牍地诋毁作品时,爱德赛公开发表声明:这部作品准确地表达了底特律工业的意义,我很满意!
正是由于他们两人的坚定支持,使得这座壁画中庭避免了像迪戈的另外一幅在洛克菲勒大厦的作品那样被销毁的厄运,为底特律艺术博物馆留下了今天的镇馆之宝。
4、理想家园
上世纪二十年代是福特汽车公司辉煌的年代,T型车和流水生产线为福特家族带来了无尽的财富。
到了二十年代中期,身为福特总裁的爱德赛和夫人埃莉诺开始筹划建造他们新的家园。
经过多方考察,他们买下了圣克烈湖畔一块拥有一百多公顷的原始森林和三千多英尺的湖岸线的绿地,开始了他们自己理想家园的建造。
这对热爱艺术并且有雄厚资金的夫妇一开始就没有把它当成一个单纯住宅项目,而是做为一个集自然和文化为一体的艺术之家来设计的。
他们请来底特律最富盛名的建筑设计师阿尔伯特·卡恩(Alert Kahn)主持新家的设计。 为了寻找设计灵感,1925年整年他们和设计师一道遍访欧洲许多有特色的建筑群落,最后锁定了被誉为“英格兰最美乡村”的科茨沃尔德地区做为新家风格设计的参照。这个地区的乡村建筑与大地浑然天成,朴实且精致,简单而优雅,散发出英格兰乡村浓浓的历史和文化气息,深得小福特夫妇的喜爱。
他们还请来了当年美国最杰出的景观建筑师延斯·詹森(Jens Jensen)对庄园的大片农田绿地及原始森林进行了精心系统地规划和改造,使庄园内呈现一种即美观大方而又和谐自然的生态环境。
庄园于1926年春天正式开始动工修建,一年后就完成了主体建筑。随后,福特用了两年时间对庄园的内外部进行了精心的装饰和布局。
房屋的墙面由来自印第安纳州的石楠山砂岩铺就,而屋脊和房檐则是专门从英格兰地区采来的条石砌成。 在建造过程中,福特还专门请来了熟练的英国工匠完全按照当地的建筑要求进行拼接和铺设,尽可能地再现了英国科茨沃尔德地区的建筑风貌。
1929年圣诞节前夕,福特一家终于搬进了新宅。
你看,这栋拥有六十个房间的住宅为三层建筑, 高耸的尖角型房檐错落有致,与几座壁炉烟囱彼此相映;深深浅浅的青灰色外墙,屋顶上的点点苔藓,在墙壁上布满了英国常见的菱叶常春藤,尽显古朴庄重,典雅清新。
你再看,住宅四周树绿花红风光无限。 门前诺大的草坪上绿茵如毯,四周参天大树成荫。 屋后,绿茵茵的草坪向大湖伸去,远远望去碧水蓝天,天水相连。 住宅的左边是由长堤围起来的避风船道,右边是一座形状优美的游泳池,和四周的地貌如此和谐,浑然一体。
由泳池向前是一座美丽的经典英格兰风格的玫瑰花园,四周精心修建的灌木和花丛围绕着中心的喷水池。 再往前,是一组按比例缩小的建筑群。这是专门为孩子们建照的玩具房,其中还有祖母克拉拉专门为孙女约瑟芬·福特建造的儿童剧场。
朝阳落日,春夏秋冬,爱德赛和埃莉诺一家在这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也为车城留下了一处珍贵的艺术和文化遗产。
五.艺术之家
屈指算来,我在位于老福特庄园内的密西根大学迪尔本校区已经工作了三十多年。而在这期间,小福特庄园也常常使我流连忘返。
每次来到小福特庄园,我心中总有一个感叹: 这究竟是住宅,还是艺术博物馆?
漫步庄园,你能看到小福特夫妇在家园除了展现科茨沃尔德乡村风格之外,还把贯穿东西方文化的珍贵艺术在这里生动地表现出来。住宅内外的种种细节无不体现出他们在艺术上的精湛造诣和对历史文化的关怀。
一个典型的场景是: 来自欧洲某个角落的原木地板上铺着东方或波斯地毯,地毯上有来英国和法国的古老家具,而上面摆放的却是用东方瓷瓶托起的台灯;墙上浸满某段历史气息的镶板上挂着几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房间和过道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石、铜及象牙雕塑艺术品。 连墙面和天花板上的金属枝形吊灯、壁灯和蜡烛台都呈现极高的艺术价值。
随便进一个房间仔细看看,便会邂逅一段历史,体验一种气息。
让我们就从进门看起吧——
住宅的进门一点儿也不大,正如科茨沃尔德山村中一个普通门廊那样平实和低调。推门进去,也不见美国东西两岸富豪宅邸常有的高调华丽的门厅。 这里的天花板不高挑, 四周也不宽阔, 暖色的墙壁在淡黄色壁灯的照射下,温暖而静谧,与北美常见的普通家庭的门厅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你仔细看看,差别立现。进门对面是一扇漂亮的锻铁玻璃门,透过它望去,可以看到后院亭台以及浩瀚的圣克烈湖面。这可不是一扇普通的铁门,它是美国著名缎铁艺术家塞缪尔·耶林(Samuel Yellin)的艺术作品。
你再看看四周,不大的空间内摆放着几件十五世纪的哥特式和十七世纪的威廉玛丽式不同风格的英国家具。更宝贵的是这里还有几件不同时期的艺术珍品,包括一座十三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雕塑家尼古拉·皮萨诺(Nicola Pisano)的白玉大理石雕塑 《圣母与子》;一幅十四世纪著名艺术家提香(Titian Vecellio)的肖像画;以及一座罕见的中国商代青铜鼎。
这种珍贵的商代青铜鼎即使在国内的博物馆偶有看到,也是在层层保护之中,有一种神秘而遥远的距离感。
而在这里,它毫无遮掩地近距离呈现在你的眼前,任你四周打量,十分亲近, 十分自然。
向前走进客厅,浓郁的英法风情迎面而来。
这里有许多路易十六时期的经典家具,如一款鎏金木扶手椅。墙上有几幅法国艺术作品,包括著名印象派画家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两幅珍贵的水彩画作,以及著名画家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的那幅经典油画 《蓝色舞者》。 墙上的装饰是英格兰风格, 镶有一对乔治三世的镀金木雕刻的鲜花和树叶,还有一面如今已罕见的威廉玛丽式黑色橱柜。壁橱面上镶有金色的中国古代人物和各种花鸟树木,弥漫出淡淡的东方气息。
在整栋住宅中最大的房间被爱德赛称为画廊大堂,这里是小福特夫妇举行家庭聚会的特定场所。房间的墙上镶有十六世纪的橡木亚麻布浮雕木雕镶板,那个硕大的哥特式壁炉和烟囱来自英国伍斯特郡的沃拉斯顿大厅,带有浓郁的英格兰风格。 高高的圆形天花板上用石膏雕花再现了英格兰一座十七世纪豪宅的顶穹,顶上装着十八世纪早期的荷兰黄铜吊灯。
大堂朝北的墙上有一面高大的落地玻璃窗,精致漂亮的彩色玻璃窗格中镶有数枚英国十六世纪时期的英雄勋章,彰显出一种高贵的英雄气概。
大堂的中央伫立着一面十六世纪晚期意大利胡桃木八角形桌子,上面摆着一尊绿色釉面酒坛。酒坛沉稳大气,仔细一看,喔——原来它是来自中国遥远的大汉王朝!
我不由地再凑近前去闻闻,分明就闻到浓郁的酒香从坛口飘出,呼啦啦带着我汉朝大将出征的猎猎豪情!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就热涌眼眶,醉上心头。。。。。。
从英雄气概中回过神来,便看到左面墙上一幅十五世纪时的圣母和天使图。凝视圣母慈祥的神态和小天使们的天真无暇的笑容,顿感大堂中恩典满满,宁静安祥。
那边墙上的小伙儿是谁?原来是十六世纪荷兰著名艺术家弗兰斯·哈尔斯(Frans Hals)一幅肖像作品《戴帽的小伙儿》。 小伙儿一脸朝气蓬勃,却投来疑惑的眼神, 张开手掌似乎正要提问。
问什么呢? 我想,小福特在墙上挂上这幅画,是否和他后来的命运和境遇有某种神秘的关联?
家中的书房是一个舒适温馨的所在,也是小福特一家的最爱。他们常在这里小聚或度过一个下午茶的快乐时光。 书房里藏有一千六百多册涉及艺术和历史的书籍,还有许多装帧精美的原版英国经典小说集,其中包括查尔斯·狄更斯和威廉·梅克佩斯·塔克雷等著名作家的传世著作。
书房更像一个精致的艺术展厅。看看墙边这座温暖的壁炉吧:它上下都是雕刻精美的深色大理石,上面镶有伊丽莎白女王的雕像。大理石和周边橡木镶板配合得天衣无缝,殷殷然透出一种古典之美。
在书房的长桌上有几座台灯,灯座是中国的景泰蓝花瓶。花瓶上纹有几条蓝色的飞龙,为这里增添了几缕东方的神韵。环顾四周,书架上和茶几摆放了许多精美的艺术品, 其中一件是十二世纪晚期的卡尚碗盘, 盘中绘有一对身穿彩色长袍的皇室夫妇, 表情诙谐可爱。还有一座十九世纪初的少女白玉雕像静静地立在墙边,洁白光滑的肌肤和流畅的线条,很美,很动人。
抬头, 你就看到书房里最引人注目的那幅画,那幅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拉斐尔的著名肖像画《Giulianode's medici》。这幅带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浓浓气息的杰作, 不知伴随爱德赛在这里度过多少美好的时光。
家中还有一间名为晨光的房间。每天清晨,爱德塞会在这里迎接来自圣克烈湖上的第一缕阳光。 房间不大,艺术气场却强大。 你看壁炉上方的油画是不是很眼熟? 它是梵高那幅遐迩闻名的经典油画 《邮递员鲁林》!
小福特把它挂在这里,是不是每天早晨都期盼着邮递员鲁林的到来,兴奋地按响清脆的门铃为他带来远方的喜讯?
在整个住宅中装潢最为华丽的房间当属于餐厅。这里四周镶着从英国十八世纪的黑松装饰。 每当圣诞期间, 这里彩灯环绕,松柏飘香。 壁炉四周鲜花簇拥,还有一对中国康熙年间的绿鹰玉石点缀其中。
沿着橡木楼梯走上二楼,迎面墙上是一幅小福特的画像。 这幅画像出自墨西哥艺术家迪戈之手,是他在创作《底特律工业》壁画时为爱德赛画的肖像。 画面上身穿灰色西服的小福特双手扶桌,好像要开始演讲。他神色平静,深邃的眼光平视前方,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画作以灰蓝色做基调,色彩层次分明和谐,笔触细腻独到,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凝视这幅肖像, 我浮想联翩。
都知道迪戈是一个红色艺术家,他的画作常常讴歌工人,针砭资本,而小福特是当年典型的资本家新生代, 高高在上, 傲视车城。
他们两人应该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吧?
你再仔细看看这幅画,你完全看不到迪戈在艺术创作中所惯用的那种浓烈和粗旷的批判笔触。你看到的是另外一个迪戈,他不仅在《底特律工业》壁画中加入了爱德赛的正面形象,又以女人般的细腻笔触,精心完成了这幅肖像。
这是怎样的一种默契?
是艺术! 我深信。
是艺术的共同语言把他们连在了一起,是对艺术共同的追求使他们能够跨越阶级,找到共鸣。也正是如此,当资本家们声势浩大地讨伐迪戈的时候,爱德赛坚定地站在了艺术家一边,保护了迪戈, 更保护了艺术。
如同体育一样, 艺术是人类社会可以跨越阶级沟壑,弥补纷争的有效媒介。对美的追求是人类社会和谐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证,是人类生命赖以生存和进化必要条件。
尤其在今天, 由于科技的发展使人类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而人的精神生活却日渐贫乏,各阶层之间日渐分裂的时候,艺术的存在从来没有这么重要过。
不是吗?
6、豪门恩怨
在美国众多的百年老店中,福特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典。
老福特具有坚韧不拔的创新性格,爱德赛具有勤恳细致的管理风格,这对看起来近乎完美的汽车父子搭档,本应该在风生水起的汽车大潮中大展身手,永葆福特汽车的辉煌。然而,事物的发展常常不以人们良好的意愿所转移 。老福特和小福特之间数十年的纠葛,终酿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令人惋惜,唏嘘不已。
《福特帝国》的作者理查德·巴克曾这样写到:亨利福特是一位天才的创新创业者, 但头脑过于简单。爱德赛是福特有效组织管理的奠基人。不幸的是,他一生都陷在为有效的管理公司而与父亲的缠斗之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爱德赛任总裁的初期,老福特出于不放心而经常干预公司的运作。两代人在对市场的把控、人事的任用、企业的管理常有不同的认识和处理方式。 作为董事长的老福特本应该放权给总裁爱德赛。相反,老福特却是抓住权力不放,粗暴地否决许多爱德赛的决定。 爱德赛顺从的性格也助长了老福特在霸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纵观福特汽车的历史,亨利·福特在公司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犹如太上皇。
二十年代末T型车已经显颓势, 爱德赛屡次提出开发新的车型,却总被父亲否决。 后来, 爱德赛抓住父亲出访欧洲时机召集工程师们全力以赴制作出了新车的模型。 老福特回来后,爱德赛满心欢喜地请父亲去看新车型,却不料老福特看了之后当面大发雷霆,并动手毁掉了模型,对爱德赛是个极大的打击。
二战期间, 福特接受了国家大量的军火生产订单,名副其实地成为罗斯福总统口中的“民主国家的兵工厂”。
爱德赛呕心沥血日以继夜地工作,以保证公司的高速有效地运转,他的贡献已被记载在美国二战博物馆中。 但在那段时间里,他仍然常常受到老福特的制肘。 有一次,爱德赛已经和美国军械局签好了制造三千台发动机的合同,回来后竟然被老福特否决了。面对美国军械局官员的质问,爱德赛只能痛苦地承认:在公司只有老父亲说了才算呀。
更有甚者, 福特父子关系中最大的伤害来自一个人的存在——哈里·贝内特。
贝内特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聪明机灵办事果断。他进入福特汽车公司之后很快获得老福特的赏识而青云直上。尤其是他鞍前马后俯首听命的态度很得老福特的欢心,一度被提拔为福特安保主任。在福特公司和工会矛盾纠纷中,正是他大打出手,忠实地反映了老福特对工会的强硬态度。
也许是老福特从总裁位置退下之后不免有些孤独,而他在公司内并没有真正可以推心置腹人,当身边有了贝内特这样一个忠心耿耿能说会道的随从后,就渐渐地把贝内特看作心腹,最后还将他提升为董事会的成员。
在得到老福特的信任后,贝内特在福特公司肆无忌惮,飞扬跋扈。他甚至不把爱德赛放在眼里,常对公司的重要人事任免横加干涉。 很长时间内福特公司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人可以通过贝内特绕过艾德赛得到提拔,有人也可以通过贝内特而否决爱德赛的解雇令。这些都是因为公司有一位太上皇的存在。
这样,每天爱德赛为了保证福特公司庞大机器的高效运转而呕心沥血时,贝内特却陪着老福特在庄园或工厂转悠聊天。老福特有了新的想法,先知道的经常是贝内特而不是爱德赛。甚至爱德赛要找父亲时经常要先找到贝内特才行。
难怪有人嘀咕: 究竟谁才是老福特的儿子?
长期的工作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损害了爱德赛的身体。1942年他在做了胃溃疡手术后身体长时间得不到恢复。 第二年又查出了胃癌,而且已经晚期,身体每况愈下。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当爱德赛与贝内特有关一项重要的人事安排产生纠纷时,
福特仍然完全站在了贝内特一边,任由贝内特赶走了一位爱德赛信任的得力助手。 不仅如此, 老福特还听信贝内特的谗言,进一步给儿子施压,请人传话说以后在人事问题上贝内特可以完全代表自己。
还在病榻上的爱德赛听到这些后失望至极,痛心疾首。他流着眼泪呐呐地说道: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要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疲惫的公司,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脱吧。
然而这样解脱没来得及到来。1943年5月26日下午,年仅五十岁的爱德赛在福特公司总裁的任上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去了。
漫步在庄园,我常常想像着当年的爱德赛,这位福特汽车帝国的抑郁王子,是不是只有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家园中才能找回自己心中的一片宁静?有多少个朝霞落日, 有多少次冬去春来,他在爱妻和孩子们的陪伴下徜徉在美丽的庄园,一定能够采拮星光,抖落一身风尘而享受人间的温情和美好。 即使是在生命已经可数的日子里,爱德赛仍然在庄园里为爱女举办了婚礼。 在那张和爱女及家人一起的结婚照片上, 他平静和温柔的目光,展现出一种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坚强。
7、 福特重生
爱德赛的早逝给福特家族带来了无限的忧伤,也引起家人对老福特的不满。 爱德赛的儿子本森愤然指责爷爷对爸爸的去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声言要和爷爷断绝往来。
毫无疑问,爱德赛的早逝也给老福特带来了极大的悲伤。据他的他理发师回忆,有天晚上老福特理完发之后,指着皮夹子里边儿子的照片呐呐地说道,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儿子了,眼中流出悲伤的泪水。
爱德赛离开之后, 老福特不得不重新担起公司总裁的重担。可是年老体弱的他已难以驾驭福特公司这条大船,眼看公司在贝内特之流的胡作非为中渐渐衰落下去。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福特公司的衰落引起了爱德赛在国家军械局中好友的注意。他立即召唤二战中正在军中服役的福特二世, 并说服军方同意将他解甲归田,去挽救福特汽车,以保证这座“民主国家的兵工厂”在二战期间的正常运行。
福特二世是爱德赛的长子。他从小对汽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却继承了爷爷坚强的性格。 一经批准,他像军人接到命令那样立即来到了福特汽车公司,一头扎进以前并不熟悉的汽车业务之中。 经过几个月的深入了解,他了解了父亲曾经的种种艰辛,也查明了长在福特公司身上的沉疴痼疾。
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涌上他的心头。他不仅要振兴福特王国, 更要以自己的成功来告慰父亲,伸张正义。
于是一场和爷爷的争斗不可避免的上演了。
几个月后,老福特日益感到自己的体力无法胜任对公司的日常管理,不得不提议将总裁的位子交给孙子。即使在这个时候,老福特还在贝内特的谗言下坚持不放弃董事长职务, 仍然期望做太上皇。
但是福特二世却不是以前的那个温顺的爱德塞了。他了解父亲的苦楚, 绝不能让父亲的悲剧重演。
当爷爷要他接下总裁的位置时,福特二世毫不犹豫地提出自己要同时出任总裁和董事长,爷爷必须全部退出!
老福特怒不可遏,断然拒绝。他不能接受孙子的挑战。
但此时福特家族也不是处于以前老福特可以一言九鼎的时代了!
他们全部都站在孙子一边。一向温顺的儿媳坚定地告知老福特,如果不接受孙子的条件, 她就会将手中的股票悉数抛出,打破老福特要家族绝对控股的期望。 老福特夫人克拉拉也没有给他好的脸色,对他说如果不同意孙子的要求,自己将永远搬出老福特庄园。
面对家中娘子们的逼宫,老夫福特只好服软,接受了孙子的条件,同时让出了总裁和董事长的位子。他带着“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身边女人”的叹息回到了自己的庄园, 做个地道的农民去了。
获到老福特的承诺后,福特二世丝毫不怠慢,第二天立即召开董事会,宣布老福特退位并由自己同时出任总裁和董事长,获得董事会一致通过。
会后,贝内特与福特二世擦身而过时,悻悻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吗? 你继承了一个亿万资产的公司,而你却没有对它做过一分贡献。
福特二世根本没有搭理他。他知道,福特公司再次辉煌的重担压在了在自己身上,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内部清除像贝内特这样的蛀虫。
一回到办公室,福特二世立即派曾是联邦调查局干练探员的助手约翰·巴格斯去宣布开除贝纳特的决定。
这位干员早就对贝内特看不惯, 装了一把手枪就去了。贝内特一看巴格斯来者不善的样子,就明白自己在福特的末日已到,恼羞成怒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但巴格斯的动作更快, 拔枪指向贝内特: 你敢妄动就别想走出这里!
贝内特一怔,自知没有胜算,瘫了下来,狼狈地离开了办公室,从此再没有回来。
在清洗了贝内特及残余之后,福特二世大刀阔斧地开始了重振福特的历程。他引进了大量的人才,尤其是二战胜利后他果断地将号称军中十杰的天才小子们招来麾下, 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终于使福特公司重回汽车产业的顶峰,创造了福特的再次辉煌。
这位在艾德赛庄园长大的公子没有辜负对福特家族的承诺,以一份出色的成绩单告慰了父亲在天之灵:福特后继有人, 前途无限!
而历史也将福特二世的名字刻在了福特总部那座气势恢弘的玻璃大厦上。
8、琴瑟和鸣
爱德赛去世之后,埃利诺在这座庄园里又平静地度过了三十年光阴。
在这三十年中,埃利诺把对爱德赛的深情思念不仅放在无微不至地抚养孩子们健康成长上,还放在了他们共同追求的艺术事业上。 她一如既往,像爱德赛生前那样投入对车城艺术事业的支持。
出身名门的埃莉诺不仅有极高的艺术修养,也极具爱心和同情心。 还是在少女时代,她就积极参与各种社区义务服务。从小喜欢跳舞的她很早就担任许多贫穷家庭孩子们的义务舞蹈老师。 后来,她遇到同样热爱艺术又极具同情心的爱德赛。两个年轻人“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演绎出一段琴瑟和鸣的人生佳话。他们夫妇以乐善好施的行为和悲天悯人的情怀,用相扶相持的一生,诠释了“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永远相爱”誓言,赢得了亲朋好友的赞誉和社会的广泛尊敬。
爱德赛走了。可是对埃莉诺来说,他还在——在心里,在家中, 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这三十年中, 埃莉诺精心打理着他们曾经的共同家园。 她把庄园中一切尽力保持着他们共同生活的样子。 爱德赛的办公室仍然像以前开着, 爱德赛工作的笔记本仍然在那里, 爱德塞钟爱的有中国特色的小书架仍然在书桌上。 爱德赛的照片摆在家中他经常出现的地方。 即使家中某个地方需要重新装修的时候,夫人总会先考虑爱德赛会怎么设计怎么想。
我想,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当夫人独自在庄园中散步时,一定会感受到爱德赛的陪伴,就像庄园中的他们夫妇牵手相伴的雕塑那样。
一个初春的下午, 我带着相机又一次来到了小福特庄园。在屋后的湖边漫步时,看到水面上有两只美丽的白天鹅和几只小天鹅在悠然嬉戏。 只见两只天鹅在水中翩翩起舞, 犹如一对缠绵的情人,美丽动人。 忽然间,两只天鹅相会在一起,耳鬓厮磨,在水面上舞出一个心形。我一个悸动,毫不迟疑地拍下了这个美妙的瞬间。
难道这是小福特夫妇一往情深的再现?
到了晚年,夫人对这座饱含她和爱德赛精神寄托的家园依依不舍。然而,在考虑未来时,夫人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使这座庄园能够造福更多的人。于是,她在1976年立下遗嘱: 在许多其他地方人们常将私宅捐献出来造福公众,作为历史的见证保留下来,为过去, 为现在,为将来。 我也一样, 愿将这座庄园捐赠为公共财产,以造福大众。
今天,小福特庄园作为车城一处重要的文化和历史遗迹对公众开放。它静静地立在风景如画的圣克烈湖畔,向人们展现自然与艺术交融的一个侧面, 回放着爱德赛和埃莉诺一段美好生活的记忆。
每年, 无论是仲夏夜在这里举办的湖畔草坪音乐晚会,还是金秋十月在这里的举行的汽车艺术设计大展, 都印证着小福特夫妇回馈社会的初心,也饱含社会对她们的无限敬意。
一座城市的变迁造就了它特有的历史和文化底蕴。车城底特律,这座引领近代大工业革命的历史名城,留下了许多文化和历史的印记。 而位于车城东、西两端的小福特庄园和老福特庄园,像是这些印记中两颗最闪亮的明珠, 交相映辉着,为今天和将来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车城的动人故事。
徜徉园中,有无尽的享受,也有无边的思索。
(2020.1 写于车城。 刊载《汽车商业评论》2020.1 )
(文中部分图片来自fordhouse.org, thehenryford.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