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穿过树梢,撒在老五的身上。老五抬起头,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树叶,和叶子缝隙中的上弦月。
这是一片树林,且树木长极好,虽是碗口粗的树干,却有三丈多高。老五上前摸了摸树干,右手猛地发力一拍,只听得一声闷响,树干敷衍地晃了晃,什么也没有。
“这木头做不了好棍子。”老五摇了摇头,从腰间摸出一牛皮水带,便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走了两个时辰了,也该出林子了吧?”老五盘算着自己离钦州城还有多少脚程。“出了这林子,找个客栈歇歇脚,后天就该到了。”
喉咙的干燥让老五回过神来,水没了,只得伸出舌头把水袋剩下的几滴水接住。“要赶路啦,要赶路啦,死人啦没水喝,天啊,这附近哪里有水?”是呀这附近哪里有水?除了树就是草,连小动物也不见踪影。老五竖起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风声,没有水声,静的出奇,好像树木把所有生灵都驱赶走了一样。
“安安静静的多好。”老五放下突然紧张的心,挪动脚步,向树林边缘进发。这四周安静,又无活物,老五回想起这巴山的传闻。
这传闻说有一位樵夫上山砍柴,路上看到一颗人头,像在地上长出来一样。樵夫壮着胆子靠近,那颗人头突然说起话来:“好心人,救救我,我被埋了。”
樵夫看到是活人,便问:“你怎么会被埋了呢?是被强盗劫了吗?”
那人叹气道:“昨天晚上我出来采野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下起大雨来,只好下山回家。走着走着看到一点火光,是三个人围着火堆在喝酒吃肉。他们看到我,举起酒杯,说:‘见到即是有缘分,兄台来喝一杯!’盛情难却,我便走过去跟他们开怀畅饮。”“哦,那你是被灌醉了,然后发现你没钱,就把你埋了泄愤。”樵夫道。“不是的,酒过三巡,正要跟他们道别的时候,有一个人吐了,我们都看着他。他开始变大,他的衣服被撑破,头上长出长发,长成恶鬼模样!他抓起一个人,一口下去把头颅咬断了。我撒腿就跑,只听到身后一阵风声,我晕了过去,醒来已经被埋着了。对了,你身上有刀,把我身边的泥挖出来呗。”
樵夫照做了,挖着挖着发现这人的脖子下面只有泥,正当疑惑之时,一阵风吹过,直接把人头吹倒了。樵夫被吓得不轻,嘴里叫喊着跑了。后来官兵带着一位巫师过来,巫师问人头:“你的身体呢?”
人头道:“就在土里呀。”巫师拎起人头,让他看那空空如也的土坑,又问道“你的身体呢?”人头惨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人们在附近的草堆里找到了一些骨头,估计是这倒霉鬼的了。这件事件后,再也没有人夜闯巴山。
这也太假了吧,下雨天还能在火堆旁喝酒吃肉?老五心里想,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还真好作,也有这么多人信,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先问我的棍子再说!
不知何时云层遮蔽了月光,一道青光伴轰鸣,下起了大雨来。
丛林瞬间不再寂静,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在耳边层层叠加,就像是把头塞进满是雪花的老电视机里一样。老五自然不知道电视机是什么,只知道要赶紧出丛林,找个客栈歇脚才是正事。
正当老五脚步跨出去,一阵寒光袭来。老五顺势一蹲,从背后抽出齐眉棍,回身一扫,把后到的两刀逼开。那凶徒可不给老五喘息的机会,举刀向老五腰间刺去。老五侧身躲过,一棍子点在凶徒手腕上。那人手腕吃痛,不待反应过来,又一棍子戳在胸口,向后倒去。老五凝神一听,一个“霸王举鼎”架住自上而下的一刀,手腕翻转,连人带刀压下来,腰间发力,棍子精准地打在人头上。再回头抡起棍子一劈,“咚”一声,劈在刀背上。老五向后一跳,弓着步子握着棍子,一个闪电下来,他才看清楚,这是三个蒙面刺客。
"三位好汉不知与我有何干戈,要是受人之托要来杀我我也认了。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在我死之前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点?"老五道。
那三位相互对视一眼,举起刀向老五冲过去。棍子也舞了起来,这边压下明晃晃的刀,那边劈中湿哒哒的肩;这左扫右打,上撩下劈,不管刺客们怎么闪转腾挪,这棍子跟通了灵似的,总能把他们的攻势化解,刀子完全不能近老五的身。
刺客们一看攻势无用,变换了阵法两位在地面上与老五缠斗,剩下一位只用了两脚,“噔噔“地上了树。他看着老五棍势的空隙,从树上跳劈下来,老五只得后退闪躲。这跳一次还不打紧,一位跳下来,另一位又上了树,老五得时时提防着上方的进攻,边打边退,心中暗暗叫苦。
又是一道闪电,老五才看到他已经退到山涧边,这山涧边的树都挂着藤,棍子扫势劈势施展不开。刺客的刀子终于近的了老五的身,刺向腰间的刀子被他扭腰躲了,砍向头颅的刀子被他侧身闪了。老五正要回首一点,棍子被藤蔓缠住了,手上一拧,纹丝不动,另一头也被缠住了。刺客就地取材用的藤,一人一头扯住老五的棍子,还有一位正面一刀劈下。老五只得撒手,棍子应声断成两半。“我的棍子!”老五手中没有武器,跳到山涧边拿起一块石头,要做最后的搏斗。刺客们慢慢地走向山涧,不急着进攻,像是在享受最后的猎杀。
“冤有头债有主,小弟武功不够,今日死在你们刀下我也服气。在死前我有一个愿望,你们告诉我是谁要杀我的,下地府我也好跟阎王通报啊。“老五心里却打着逃跑的小算盘,“要是能套出幕后主使,迟点报仇也不晚。只怕对方轻功了得,先废了他们的腿再说。”
刺客们仍然一声不吭。正当老五要扔石头时,三人中有一位撇下了刀,双手捂脸,发出痛苦的嚎叫。这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一种疯狂又带着嗜血的,饥饿又带着屠戮的,剩下的人都被镇住了,死死地盯着他。只见他身形突涨,面部狰狞,尖牙凸嘴,正是罗刹恶鬼模样!那罗刹恶鬼一手抓起一刺客,一口便把头颅咬下。另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刺客,大喊一声,举起刀刺向恶鬼。那恶鬼右手抓住了刀,又是一口,咬在了刺客的肩上。刺客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小药瓶,砸中恶鬼的脸,便被巨力甩出。这一甩击中了老五,老五重心不稳掉进山涧,这下了一个时辰的雨,给山涧带来充足的雨水,顺势把老五往山下带。药瓶里的不知是何物,弄得恶鬼双手捂脸,嘴里呜呜的。刺客举起刀,使出“力劈华山”向恶鬼劈去。一道惊雷闪过,老五一头撞在石头,晕了过去。
2
“掌柜的,来一碗酱牛肉!”
“哎客官您请坐。”掌柜迎了上来,“大厨,把酱牛肉给客观端上。”
“好勒,这就来。”
“客官您先喝口茶,我们这茶啊可好喝了,上个月有一位客人被毒虫咬了,腿肿成冬瓜似的,瘸着腿来我们这歇脚。但是喝了我们店里的茶,两天后腿就消肿了。不止这个,精神面貌也改善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精神神的。”说罢,客人的碗里已倒上了茶。汤色清亮略带浅绿,像把春意收进去了一样。“真有这么神奇?”客人将信将疑,抿了一小口后,似有一股清风从胃里钻上,畅游至全身经脉,让人精神一振,疲乏困倦去了一半。(可谓“飘飘乎如凭虚御风”)。
“掌柜的,你这茶是?”
“这茶只在春天生长,故名‘春生’。在整个巴州,也只有我们这才有呢。”
“能续杯,不,能续碗不?”
“一碗茶十五文钱,不免费续碗,还有,这茶可不能喝多,会睡不着。”
掌柜走到长条桌的一头,坐在太师椅上,扫了眼店面。这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大中午的,都躲着呢。
“客官从哪来呀?从巴山来的吗?”
“不,我从南边来的,南会镇。”
“是那个产菜心的地方吗?”
“掌柜的还真识货,我们那的菜心,巴州顶一的好,冇得弹。”
掌柜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谋德谈”?不懂。
“来了来了,酱牛肉一碗。”厨子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客人您的酱牛肉,请慢用。对了,客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要碗饭。”
“这就来这就来,米饭软硬适中,刚出锅的,包你满意。”
这服务还挺好的嘛,客人心里想着。这时,门边进来了一位客人,锦衣华服的。他身后还有两位仆人,一位背着行李细软,另一位走到掌柜面前,说:“掌柜的,你这可有三间客房?我家主人刚从西林过来,想要在此歇几天,这是我们主人的小小心意,请笑纳。”掌柜看了看那位‘主人’,只见他眼睛眯着,嘴角微微上扬,一脸笑意,便说:“既然贵客都备好了礼物,那我肯定满足您的要求,我们这还有很多地方呢,风仁,带贵客去房间。”一位长着浓厚络腮胡,穿着灰袍的人走了过来,做出了“请”的手势。仆人把手中的碎银给掌柜,又说:“小的还有一事相求,我家主人来此地顺带要找一位武师,他是我家主人的旧友,不知掌柜可有听闻‘破石金刚棍’之名?”“这名号我没听说过,客官可否说仔细点?”“这位武师瘦脸小眼,身高五尺,虽是常人身材,却使得一手好棍子,故常常身背一根白蜡棍。”“这个倒不清楚,我帮您打听打听。”“那就麻烦掌柜了。”说罢,仆人扛起行李细软,跟着风仁走上楼去。那位“主人”,眼睛眯着,嘴角微微上扬,一脸笑意,看了眼掌柜,也跟了上去。
待一行人消失不见,大厨说:“掌柜的你这,不告诉他们吗?”
“老皮,这事我有分寸。”
老五醒来了,也许是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把他弄醒的。老五坐起身,看了看窗边的小鸟,发起了呆。“我在哪?这素色枕头素色被子的,边上还有几块素色手帕,应该是客栈。昨晚发生什么了?我好像跟周公在一起吃酱牛肉……”这时老五的肚子像收到指令似的,叫了起来。“啊!到饭点了,我要找点吃的再想想。”老五掀开被子,下床,拱着鞋子就要推开房门。
“吱呀~”门开了,可是不是老五开的,是有人在外边往里推开的。
一位女子托着盘子站在门前,发髻拧旋成灵蛇状,眼睛透亮透露的,像把露水都吸进去了一样。老五的视线也被吸过去了。她脸部的肉充满了生命力,带着一种很浅很浅的红。
“客官您醒啦。”掌柜走进来,把门关上。“现在已到午时,我是来给客官您送饭的,既然您醒了,就趁热吃。”
盘子里的酱色肉块散发出阵阵香气,这香味让老五想起跟周公一起吃的那些肉。“这块肉很是眼熟,我在梦里曾吃过的。”
掌柜笑了笑,说:“那您在梦中来过我们这里?这酱牛肉只有我们客栈有。”
“没来过。对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请问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您这问题有点多,先把牛肉吃了,我再给您一一道来。”美食当前,老五也不客气,坐下来便开吃了。掌柜坐在老五对面,看他的筷子夹肉,看他的嘴巴闭合,看他的眼睛闪烁。
“客官打哪来?”“从穗都来。”
“客官往哪去?”“往钦州去。”
“客官怎么称呼?”“姓章名武,人们都叫我老五,你也可以叫我老五。”
“这肉真不错,酱味足,又筋道。”老五把肉块夹进碗,带着饭一起扒进嘴里。“对了,你还没解答我的问题呢,怎么成了你问我答了。”
掌柜莞尔一笑,说:“不好意思,这是职业病,每个来客栈的人都被我问过这些问题。”掌柜把面前的杯子倒上酒,说:“这里是小隐村。”
“巴山上的雨水一多,便会聚在一起,变成山涧之水,从山上流下来。流下来的水聚成小河,汇入蚌河。”掌柜抿了一小口酒,接着说:“你就躺在那条小河的河岸上。老皮去砍柴的时候把你带回来的。”
老五眉毛挑动了一下,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的具体位置,便说道:“多谢掌柜出手相救,我这是欠您一条命呀。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替您办件事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还有啊,在这里我怎么去钦州城呀?”
“钦州城在小隐村的东北,你沿着蚌河往东北走八十里地,便是钦州。”
“那掌柜的可有吩咐?”
“你帮我杀几个人吧,就住在店里的几位。”
“那几位是江洋大盗还是流寇乱贼?”
“都是杀人越货的主。”
“这,掌柜的您这是黑店呀。”
“说笑的呢,我这店可不是黑店。天黑你就离开这里吧,你的伤也不碍事了。”
“那将来掌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我就行,我的名号在江湖还是有一点传播广度的。”
“名号是?”
“破石金刚棍。”
“你的棍呢?”
“丢了”
“老五你可真会说笑。”掌柜坐起身来,走到门边说:“我看你就是那根棍。”说罢,她轻轻地关上门,走出了房间。
夜晚来得很快。老五觉得自己被时间抛弃了,睡了一个午觉,便到了该动身的时候。“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我晚上离开呢?我有这么丑吗?”老五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才发现自己的行李都不见了。去哪了呢?不消说,被水带走了。老五也意识到了,“连个布袋都不留给我啊,也罢,去到钦州城再说吧。”
老五推开了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客栈大堂的样貌,一张长条水曲柳木桌放在中央,一头还有一张太师椅。其余的桌子摆放得稀疏,桌上就放着几只黑色海碗。也只有桌子,整个大堂没有人,一个也没有。“看来这客栈不做夜宵生意的啊,偏僻的地方没有夜生活。”老五心里想着,走下楼梯,来到了长条木桌前。
掌柜从老五身后走过来,手上拿着一鼓鼓的布袋,说:“这是送给你的,一些路上应该会用到的东西。记住了,沿着蚌河往东北走。”
老五也不客气,双手借过布袋,往肩上一甩,背住了。
“这,掌柜的,您对我真好。”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跟他很熟,见到你就像见到他一样。”
“真的吗?”
“说笑的,我对每一位客人都这样,毕竟我们店的服务,是顶级的。”
"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夜宵?"大堂里的二人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胖子眯着眼睛,脸上笑眯眯的,从楼梯走了下来。“这眼睛走楼梯居然不摔,真是奇事。”老五心里这样想着,注意力都放在那胖子上。
掌柜露出了职业性的笑容,说:“罗老板,您要是宵夜,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给您送上去的。”
罗老板摆了摆手,说:“不不不,我只是有点闷,下来透透气,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老五应了一声。
罗老板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老五,说:“阁下可会武功?”
“在下只会一点功夫,行走江湖防身之用。”
“满招损,谦受益,您这太谦虚了。我看阁下身上有一股气,像一怒目金刚,有隐藏的力量。”罗老板一手做出请的手势,说:“我罗某喜欢江湖,可我没这行走江湖的才能。来,请你吃顿宵夜,您给我聊聊江湖上的事,让我过过瘾。”
老五看了看掌柜,说:“谢谢罗老板的好意,可我时间紧迫,还要赶路呢。”
“这阁下要赶着去哪?也许我们同路程,大可一起过去。”
“我要去钦州。”
“这就可惜了,不同路程。虽不能同路,但若以后见面,我罗某肯定会跟您吃顿夜宵喝顿酒。”
罗老板两手合抱作抱拳状,说:“敢问阁下名号?”
“罗老板你别说笑了,他就是一街头卖艺的,赶着去钦州跟他的班子会合呢。”掌柜转过头来,眼睛盯着老五,说:“是吗?”
这眼睛把老五“吸”住了。老五感觉像是看着一副美人画像,连脑袋里要说的话都忘掉了。可那美人突然说起话来:“滚滚滚快点滚。”
“是的是的呢,我要出发了。”老五也双手抱拳,说:“若他日相会,定与罗老板喝个痛快,告辞。”一说完,两腿就往门外迈,老五自己都拽不回来。
"真奇怪,我的腿脚怎么就不听使唤了呢?"老五看着从身边缓缓流过的蚌河水,一边走一边想着。“这罗老板也真是热情,就这份气概能够走江湖的了,走江湖何必会武功?这气概我喜欢。”老五想到这里笑了,笑得很欢,嘴巴咧开的像天上挂着的上弦月一样。
常人受欣赏,自是欣喜,但也不忘谦虚。老五也懂得一点道理,便对着蚌河说:“我是不是不够低调?”
蚌河水像一块黑布,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弯弯的月亮在黑布中央。
“我可是‘破石金刚棍’!我的名号在我们那片地方可响了。我要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我!章武!和安镇!破石金刚棍!”
老五连腿都迈得开了,向着钦州城走去。
3
"这小子跑哪去了?"只见树梢上站了位黑衣人,刚念念碎完,“嗖”地一声就没影了。定睛一看,他出现在丈许远的树梢上。可这他也没有停下来,树梢晃了一下,便出现在另一棵树上。这动作循环往复,不知移动了多远,直到眼前出现了蚌河,他才肯停下来。
“以普通人的脚力,个把时辰只能走到这里,除非他钻树林里去了,但树林的出口也在这里了。”黑衣人嘴里念叨着,朝着蚌河边,坐在树梢上。
这树长的很茂盛,丰富的枝叶能挡住外边的视线,一个“守株待兔的地方”,黑夜人也该是这样想的。
蚌河水黑黑的,像浓稠的墨汁,没有反射一点月光,那月亮躲进云层里了。
黑衣人目光落在树下的石板路上,像是找到了目标。石板路上空空如也,但远处传来细微的声音,黑衣人听到了。那是一种草鞋与石板摩擦的声音,黑衣人心中盘算着声音的距离,他要在
一瞬间把目标的穴位点住。
声音越来越近,黑衣人看清了目标,只见目标摇头晃脑地走在石板路上,对路边树上的危险浑然不觉。
兔子到了,黑衣人从树上跳了下去。
黑衣人两指并拢作剑状,直取目标的穴位。可就在刹那之间,目标闪身躲开,回身就是一掌。黑衣人虽然惊讶,但也不忘了护身,便化剑为掌,击在对方掌上。两掌相碰后,两人并没有其余动作。内力在两掌间聚集,黑衣人只觉得热力上涌,可也不敢撒手。
倒是目标退却了,他虽被掌力击出几步,但他站住了,双手自上而下缓缓放至腰间,长吐一口气,像是把黑衣人掌上打过来的内力卸了一样。
"又是来杀我的么?"老五指着黑衣人说:“大晚上的搞偷袭,我要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黑衣人偷袭不成,还被叫嚣去喂鱼,急了,上步就是一掌,直取老五门面,嘴里还嚷嚷:“要不是你,我家掌柜就不会被人抓起来!”老五应声而动,左臂抬起护住门面,右掌自腰间而出,挡住了黑衣人击向腹部的右冲拳。老五这刚想说话呢,黑衣人的右腿就踢过来了,那虚晃门面的左掌也变成直拳打过来。这拳直走中心线,又快又狠,这年头刺客也有这么硬的拳法了么?这也是老五的疑问。
疑问归疑问,可不代表束手无策。老五手往右一摊,左手顺势往下挡住踢腿,抓住这空隙,老五对黑衣人喊道:“你说什么?”黑衣人左臂抬起似举鼎,右腿放下同时露出了真正的杀招,那是黑衣人藏在腰间的右拳。正所谓力从地起,发于踵,传于腿,主宰于腰。右拳随着腰部往左拧旋的同时往前冲,力道从腰间传至拳上,比之前的拳更霸道。可惜被老五看透了。只见老五身体往左侧一闪,拳头便从老五胸前挥过。就在这瞬间,老五弓步发力,左掌往前推。好一个“推山入海”!黑衣人被推开丈许远,重心放低,想要站稳身子。可石板路的路面被人磨得光滑无比,像盘出来的一样。黑衣人没站稳,滑进了蚌河。
“你刚刚说什么?没听到话吗?年轻人这么冲的吗?”老五蹲在河边看着水里游泳的黑衣人,拿起手边的石头,说:“我要是不回答我,我就扔石头了啊。”
“要不是你,我家掌柜的就不用被人抓起来!”黑衣人想要游回岸上,看到老五晃了晃手里的石头,只得作罢,暗暗地啐了一声。
老五把手中的石头抛了抛,始终盯着黑衣人,说:“你家掌柜?哪个客栈的呀,我去过的客栈可多了。”
黑衣人说:“巴山下,蚌河边,还能有几间客栈?”
老五放下了手中的石头,说:“你上来再说。”
原来这黑衣人是无名客栈的厨子兼跑堂,老皮。老皮说,老五走了半个时辰后,那富商把掌柜的绑了起来。说是怀疑老五偷了他的东西,但掌柜把老五放走了。那富商说,要么就帮他把老五找回来,要么就让掌柜的替老五赔偿。
“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还真的信?”老五把身上的布袋打开,里面只有几颗碎银和一套衣服。
“我也不信啊,但他没有这么简单,掌柜的已经成了人质了。”老皮把老五布袋里的干衣服抢过去,看着老五,说:“你是不是和‘达城派’的人有恩怨?”
老五说:“我不知道什么‘达城派’,我也没有与谁有恩怨。”
老皮说:“我不管这么多,这事因你而起。为了把掌柜的救出来,你一定要跟我回去。”
老五看了眼布袋里的碎银,抬头说:“走吧,我要问问是谁想要我的人头的。”
老皮却躲在了树后面,把湿衣服换了,嘴里还念着:“这衣服还是我的呢。”
4
一个时辰后,老五跟老吴回到了客栈前。客栈门是开的,可是门外的灯笼没有亮。
“你先装作是被我捉回来的,这样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老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麻绳来,便要把老五的手绑上。
“你绑别绑死啊,留点空间给我。”老五背过手去,让老皮自由发挥。
“讲真的,猪绑的多了,不太会绑人了。好啦,客官您的绳结帮好啦,走吧。”
老五翻了翻背着的手腕,还能活动,便跟老皮走进客栈。
只见掌柜的被绑住,嘴巴被封住,坐在她的太师椅上。她看到老五被老皮绑着推进来,眼睛往老皮脸上盯。老皮拧过头去,看着一旁被两人举刀控制风仁,嘴边肌肉抽动了几下。老五看到了站在二楼的罗老板,还是眯着眼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罗老板,人我给你带来了,可以把我家掌柜放了吧。"老皮把老五往前推,差点没把老五摔个踉跄。
“好,果真是大丈夫,言出必行。”罗老板从二楼跳下,空中踏了几步,像踩着空气,落到了老五面前。老五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罗老板”,一个会“燕子三抄水”的人,不太简单。
“你就是‘破石金刚棍’?跟画像上的可真不一样,看你浓眉大眼满嘴胡子的,我真以为是街头卖艺的老头子了。”罗老板摸着下巴,哈哈笑了几声。
“我也觉得你们把我画的太好看了,虽然跟我本人差得远。”老五顿了顿,说:“但是越不像越安全。”
“哈哈哈,好一个‘越不像越安全’。”罗老板走到掌柜身后,托起右掌,只见内力在他右掌间慢慢凝聚。内力使得周围空气的流动变得快速,掌柜的灵蛇髻一摆一摆的,像活了一样。罗老板说:“我问你,《荒神刀法》在哪?”
老五愣住了,不是他知道答案,是因为他不知道。但客栈里的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惊讶。老五说:“《荒神刀法》是什么?”
“你从柳府柳释云手中偷的《荒神刀法》,忘了?”罗老板把眼睛睁开,脸上的笑消失了,就盯着老五看。老五感觉到自己像是被审判,可那罪名完全是莫须有的啊!
“奇怪奇怪,我又不认识柳释云,难道我的脑子真的摔坏了?”老五把脑袋翻了个遍,也找不到这个词条。
“那就莫怪我了,可惜了这小姑娘。”罗老板运气发力,右掌击向掌柜。说时迟那时快,在罗老板的掌击中前,掌柜突然动了起来,在空中漂浮。确切的说,像是被空气托着走,“皆若空游无所依”。罗老板见状,踏空而起,想要抓回人质。一飞碗忽至,直往他头部打去,罗老板闪身躲过,无奈后继无力,只得落了地。扔这飞碗的,是那边已经解了绑的老五。老五大喊道:“姓罗的,你个扑街拿人质作威胁,来呀,你的对手是我!”罗老板眼睛完全睁开,眼睛瞪圆了,脸上肌肉像紧急集合那样。
罗老板的两个“仆人”才发现被押着的风仁不见了。不待他们反应,老皮抄起身边条凳就往他们身上抡。两人慌忙举刀,刀砍入了条凳半寸就卡住了。可老皮一闪身,掌破空而出,“啪啪啪啪”,一刹那打出四掌。两人应声往后倒,把“贵宾区”的围栏给压断了。看到这场面的掌柜在空中挣扎,嘴里“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老板脚踩上长条桌,蹬腿借力,眨眼间就到了老五面前。跟着的还有聚着内力的一掌,挟着风拍过了去。老五慢了一步,来不及侧身闪躲,也来不及运功硬扛,只得靠腰间发力往后跳。这一条,跳出了客栈门外。看着罗老板虽一掌打空,可接着就是另一掌打过去。老五这次反应过来了,看着罗老板的左掌离自己三寸之时,右脚前跨身体左转,便把那掌跟罗老板一同让了过去。一掌打空,罗老板的右掌直捣老五腹部。老五用了同样身法闪开击来的掌,可手上的动作变了,
双手抓住罗老板的右臂就往地上拉。可罗老板右臂一屈,夹住老五的两手,右臂画圆侧身转向,反倒把老五给制住了。接着左掌就往老五那没有保护的腹部打去。
情急之下,老五的身体本能帮了他一把,右腿抬起攻击过去,精准地接了那一掌。借了掌的力,老五从罗老板的臂扣中脱了出来。趁着借的力还在,双腿马步扎好,“左转体成左弓步;右拳由腰际平击出”,老五口中念着。可罗老板听不到,结结实实地挨了这半步崩拳。他往后退了几步,又重新摆好了架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啊"的一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都让两人往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仆人”被打飞出来,摔到地上滚了几圈,刚好滚到罗老板脚下。又是“啊”的一声,另一个人如法炮制地躺倒在地上。
“仆人”看到他,叫了一声:“老板。”
“拿刀给我,然后滚。”
“好的老板。”那人把刀递给罗老板,就地打滚挺身,同另一人往站在门边的老皮冲过去。
罗老板双手握刀,双腿发力,跳将起来,往老五劈去。老五闪身躲了这劈刀,可不成想罗老板使起刀来行云流水又虎虎生风。劈刀,扫刀,撩刀,砍刀,扎刀,一刀接着一刀;劈头,扫腿,撩颚,砍腰,扎身,刀刀都是杀招。也亏得老五体力好,闪转腾挪,也是把前几刀躲过了去。可没有兵器,步步后退,受制于人,终不是办法。罗老板大喝一声,踏前一步,双手变单手,变劈刀为斩刀。老五往后大跳,摔倒在地上。
“叼,中刀了。”老五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出一把血来。再看看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像是乞丐穿的。看到罗老板提着刀慢慢走过来,老五的手不自觉地往身边摸。
没有石头。
“你不说出来,我会让你死的很惨的。”老五看到罗老板嘴唇上下移动,脑袋中想起那埋在记忆中的场景:“她也是这样,拿着刀,慢慢走过来的。可是她还哭着......”
“老五!接着!”一声喝令,让老五断了回想。只见掌柜出现在客栈门前,一脚把一根棍子踢飞过来。老五顿时来了劲,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带把棍子接了,舞了一个棍花,摆出了预备的姿势。
罗老板还是仗着刀势,脚步只进不退。可棍子比刀长,老五牢牢地把距离控制住了。
罗老板一看不对,想要用刀把老五的棍子削掉。可老五的棍子动若脱兔,舞若灵蛇,刀还真的砍不着这棍子。你会劈扫撩砍扎,我会劈抡戳撩挂;你刀刀追人,我棍棍打身。罗老板反倒被压制住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落入个尴尬境地。
罗老板也是个狠人,生生挨了几棍子后在棍势中找到了空隙。他用刀背黏住棍子,一个翻转,把棍子弹出外侧,刀直往老五中线劈去。老五腰部发力扭转,棍子化枪,对着罗老板的头使出“回马枪”。罗老板往上一架,故技重施,黏住翻转,这次把老五的棍子压在地上,刀顺着棍子往老五削去。老五撒手转身,竟转到罗老板的外侧。一个直腿直戳腹部,把罗老板踢得退步连连,半跪在地上。
老五看着罗老板,说:“我真的不记得我有偷过《荒神刀法》,你还这么执着要逼供我么。在巴山的那几个可怜鬼,也是因为这个追杀我的么?”
罗老板抬起头看了看老五,而在老五的身前远处,那两位“仆人”在客栈门前躺着。也不知老皮是怎么以一敌二的。
罗老板笑了,说:“你坏了‘达城派’的事,有得你受的呢。”他站起身来,驱动身体的内力,把内力量都放到了刀上,使得原本铁白的刀身泛起一丝丝褚色。
老五的脸如怒目金刚,道:“不管什么人,我‘破石金刚棍’都会让他们喂鱼去!”说罢,大步流星地往罗老板奔去。
罗老板应声而动,一个弓步,刀直直地往老五身上扎。老五的棍子更快,白蜡木棍子一端泛着金光砸中刀后,连带着刀砸在地上。“当”的一声巨响,像是敲钟的响声。接着手部翻转,棍子另一端打在罗老板身上,只见他飞出几步,吐了口血,倒在地上。老五两手并用,用棍子扶着自己,看到远处像是有一条蛇朝自己这方向来。“周公要跟我吃蛇煲么?”眼皮不听使唤地贴合,老五倒在了地上,旁边还有一把弯成“V”字型的刀。
老五睁开眼,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庭院里。这庭院很大,两边的墙相距有三丈远,而墙边放满了兵器架子。架子上什么样式的兵器都有,斧钺钩叉,鞭锏锤钯,但更多的是刀。庭院的前方是一堆牌位,密密麻麻的牌位,堆成一座小山似的。牌位前有一女子,杏衣素裳,右手握着一把柳叶刀。她转过身子,看到了老五,笑了。
霎时间,山花烂漫。
她说:“你来了。”可不等老五回答,她举刀就往老五刺过去。老五中了一刀,脚下一空,如从山顶坠落。那庭院不见了,女子也不见了,老五只看到身下的蚌河,一头扎了进去。“好冷好冷......”老五抱紧自己,也不管自己是在水中。透过河水,老五看到了一位老人。他举着一只牛腿,往老五这边送。老五闻到了,闻到了那酱牛肉的香气,便伸手过去拿。这手一伸,把老五自己拉醒了。
还是在那间房间,可这次,风仁、老皮跟掌柜都站在一边看着老五。而桌子上的那碗酱牛肉正冒着热气。
“醒来就好了,走吧,我们去看客人。”说完,风仁就把老皮往外拉。
老皮看着风仁,说:“哪里有客人,大晚上的。”
风仁说:“那就去烧高汤,你那锅鱼不用看着火候么。”
“我我我我......”老皮还没说完,就被风仁搂着肩头拉了出去。而风仁还顺手把门掩上了。
掌柜还是看着老五笑,老五不知道她笑什么,便陪着傻笑。看着掌柜的水灵眼睛,老五觉得润极了,感觉像被露水包裹住一样。
老五的肚子又叫了起来,也只有肚子才能把他拉回现实。
掌柜说:“你该饿了吧,来,这有碗刚做的酱牛肉。”
老五从床上下来,坐在了那碗酱牛肉前,说:“谢谢掌柜,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夹起牛肉就往嘴里送。
掌柜说:“掌柜掌柜的,还说不客气呢。”
老五手停住,笑了,说:“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白露,露水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