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妹是家中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她处在中间,不尴不尬,从小被村人戏称“二多余”。但老妹却从不认为自己多余,家里家外自立为王。
那时我们的村庄还没有凋敝,村里有几十户人家,与老妹年龄相仿的差不多有十来个,但是无论大小,都唯老妹马首是瞻,老妹走到哪,屁股后呼啦啦的跟着一群孩子,老妹小小年纪颇有黑社会大姐大的架势,顶着一颗不长毛的脑袋,嘴里叼着奶嘴,发布命令时依依不舍的拿下来,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的塞回去,再狠狠的裹几口,光着黑乎乎的脚板子,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红肚兜护体,肩上总是扛着一把火铲子。老妹的这一经典造型至今仍在几代人中口口相传,诵为经典。
那时候家里靠务农为生,谁也没有时间管自家的孩子,大人们一出门,整个村庄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老妹就带领着她的娃娃兵们,满村的转悠,看看谁家的狗不顺眼,或是谁家的鸡有问题,顺便打着玩玩。有谁不服,揍他,不论男女老幼,敢惹怒老妹,那绝对是讨不到便宜的,老妹一度有一句名言,一般是我妈使劲拖着她往回走,她一边挣扎着盯着已经被她打的哇哇大哭的对手,一边不甘心的呼喊着:“我没占到便宜。”
我比老妹年长四岁,屡屡动手,却总是被老妹压在下风,后来也就能忍则忍,没有致命冲突,再也懒得与她争个高低,争了也没用。老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主动低头兴许心情好会饶你一命,如果来硬的,那就谁怕谁。村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未被老妹欺凌过的屈指可数。我的小伙伴们从不肯到我家来找我玩儿,都对老妹忌惮三分,别人家来串门的,都是扒在门口喊:“看狗来。”怕被狗咬,而我的小伙伴们则是藏在墙角,露着半个脑袋,直着嗓子喊:“看好你妹妹。”
老妹偶尔也有女孩子温情的一面,小时候家里穷,偶尔来个卖冰棍的,都是拿鸡蛋换,一颗鸡蛋一根冰棍。一日,村里来了卖冰棍的老太太,隔着整个村庄的酷暑喊着:“换冰棍来……”余音袅袅,带着微微的颤音,挠的人心痒难耐。老妹在门口嘬了半天奶嘴,手里拉着一岁多的老弟,眼看着卖冰棍的就要走远了,老妹撒腿跑回家里,两只小黑手,一手一颗鸡蛋向小旋风一样冲出门去,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奶奶,那会生活困难,奶奶是真舍不得啊。眼瞅着就要追上了,老妹回头高举双手,瞪着眼睛:“你再追,再追我就砸了。”奶奶权衡了利弊,以老妹一贯的作风,那必是敢说敢做的,奶奶只好认输。然后老妹用两颗鸡蛋换来的两根冰棍,和老弟蹲在大门口,一口一口的舔,甜甜的、香香的……老妹对老弟的疼爱是让人诧异的,十岁以前从未对老弟动过手,这对于每天不打人手痒的老妹来说,只能说是个奇迹了。可这个奇迹却在她十岁以后十八岁以前全部补了回来,那时候老妹和老弟一天打十架都不稀奇,经常打的你死我活,然后被老爹老妈一顿揍,但老妹总是跑的快,可怜的老弟经常被当成替罪羊连老妹的那一份打一起承受。
可是,谁能想到,堂堂的二土匪却在若干年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淑女,长大了的老妹,身上的匪气开始藏匿,只是偶尔冒出来吓吓家里人。老妹高二时老妈去开家长会,回来后一脸惊恐、不可思议的对我说:“你妹妹的同学竟然说她是淑女,吓死我了。”
再后来,上了大学的老妹又从淑女变成了美女,而现在,老妹已经是一个小美女的妈妈了,她褪去了童年的顽劣,少年时的蛮横,终于有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柔,我们曾一度担心老妹会对孩子没有耐心,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纯属多余,小外甥的出生,让老妹脱胎换骨,看着她轻声的哄着哭闹的孩子以及为孩子精心准备的饭菜,我终于意识到,那个记忆中穿着红肚兜的女孩子终于长大了,经过了那么多的岁月,她最终收起了自己的利刺,磨平了棱角。但我时常却怀念起那个光着脚、叼着奶嘴的二土匪、那个硬气到骨子里的二土匪、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土匪……
岁月荏苒,我们都会长大,也终将会舍弃一些过去,然而当我们垂垂老去,那些灿烂的童年又是多么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