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是在一座山里,山里有没有山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山的深处有座庙宇,很久以前,这座庙并不大,也没什么香火,只住着师徒二人,和一个香客。我要说的故事不在这里开始却在这里结束……
1
师傅,早饭好了。我把一碗野菜粥摆在师傅禅房的一个短案上,也不看打坐的师傅,只是摆好、转身、关门,动作缓慢而有序的进行着。这样的事我每天都要做三遍,而那句话也是我同师傅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来,同师傅说的最多的话。
每天送完早饭我总会在师傅的禅房前,面向东方驻足一会,那里有一颗菩提树,师傅说菩提果可解红尘愁苦,于是我每天送完饭后都要看一眼,可是却从未在那颗菩提树上找到菩提果,我只看到了阳光或者雨露!
今天的太阳在早霞里挣扎着,带着清晨的湿气,缓缓升起。
是个不错的天气!我打扫起庭院里的落叶,这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院落不大,在我每天的劳作下,是没有多少灰尘的,可是却有着扫不完的落叶,不论是春夏还是秋冬。
每天清晨给师傅送完饭,便是打扫庭院。我是不需要像其他寺院里的僧侣那样做早课的,也不需要诵经打坐,我就像这座寺庙的忠实仆人,一丝不苟的做着固定的事。只除了西厢房。
西厢房是这个破败的寺庙里唯一没有破败的地方,那里住的是一位女香客。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有着和观音菩萨一样慈祥的笑容,本来我是觉得观音菩萨才是最美的女人,可是师傅说观音菩萨是个男儿身。
她不在的时候我是可以进去洒扫的,她在与不在是没个固定时间的,唯一固定的是她离开总在清晨,归来也是在清晨。她不在的时候门便是开着的,而她只要在,门便紧紧的关着。而今天,西厢房的门便是开着。
我提着半桶水,像以往一样开始打扫她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陈旧简单,一张床一个桌椅,床早已收拾的整洁干净,像是昨晚便不成有人住过。桌子是靠窗摆着,上面只有一把缺损的梳子和一面皲裂的镜子。我要做的只是清理桌子和地面上的灰尘,虽然简单而我却不得不快速的清理着,因为我还要洗衣服,还要劈柴,还要担水,还要去后山挖野菜给师傅做午饭和晚饭。
2
每天最轻闲的时间便是晚饭后,今天也一样。我爬到窗台上,看一对雀儿哺育四只小雀。从它们在这里筑巢开始,我便学会了爬窗台,在他们还没有小雀儿的时候,会经常飞到窗前的树上偏着头一边看我一边互相讨论的热烈。我想同它们说些什么,可我最终只是默默的看着,不曾说过一句话。
在一只小雀儿吃进一只肥肥的虫子时,我在咿呀的开门声中回过头去,我看到了那个住在西厢房的女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这是从她来到这座寺庙开始,便不成有过的事。我看着她坐在我房间里唯一的凳子上,在她开口前我不准备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而从她进门便不曾看过我一眼,只是自顾的坐在凳子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是似在思考着什么。
她不开口,我也不愿去猜测,于是我又去看那一家子的雀儿,至于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并不清楚。我在尖尖的月儿挂在鸟巢上时回过头,我知道她早已不在我的房间。这之后她偶尔会像第一次在我房里一样,静默的坐着,不言不语,只是有时坐的久一点,有时只是刚坐下便又迅速的逃离!
3
平淡的日子过久了便不觉得平淡了。要说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什么不同,我想那大概是那个打翻的香炉吧。
那天我给师傅送完早饭,如往常般准备离去时,看到了香案上一只倾斜的香炉,里面的香灰洒了大半。我知道师傅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是不允许任何一点对佛祖不敬的事发生的,更何况是打翻香炉这样的大事,这太不寻常了!
在我收拾的过程中,师傅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默打坐。在我的记忆中,师傅有八年了,都是在禅房里打坐,不曾离开过禅房,也不曾动过,就连他穿的僧袍我也是从未见他换洗过。而他的身上却是未见一丝灰尘,这很奇怪,却也理所应当。
4
西厢房的女人说让我跟她走的那年,我三十六岁。那是个朝霞满天的清晨,她将我挡在给师傅送饭的路上
了尘,随我走吧。
了尘?是叫我么?听,多像是得道高僧的法号啊!
我要给师傅送饭。我盯着师傅禅房的木门,说。
跟我走吧!她抓着我的手,很用力,有些疼!
我要给师傅送饭!门上有个洞,是该修一修了,不知道师傅晚上会不会冷。
走吧!他……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祈求,他早已不需要你送的饭了!,你知道的,八年了,你这是何苦呢?我等了你十六年了,我等的还不够吗?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我要给师傅送饭!我的声音大了些,泪水却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的滚落。
好,送饭!她转身向师傅的禅房冲去。
在我端着野菜粥走到房门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我木然的踩着满地狼藉,弯腰扶起短案,将那碗野菜粥摆好,并如以往般离开。东方的菩提树上的露珠在初升的朝阳里泛着七彩的光,我眯了眯眼,大步离去。
5
那一年她走后再也没回来。
那一年她只带走了那面皲裂的镜子,那是我送给师傅的礼物,那时候师傅还不是师傅。而那面镜子也是在那时候摔碎的,是被师傅用力丢在地上碎的。当时我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破裂的声音,其中夹杂着西厢房那个女人的哭泣声!
那一年她走后,这座庙宇的香火竟渐渐鼎盛起来。来的香客几乎都要提见一见师傅,可是我没让任何人见到师傅,我知道师傅是得道高僧,他不会也不应该被世俗打扰,好在来的都是虔诚的香客,我的拒绝并没能让这里的香火减少,反而让这里的香火更加鼎盛。
6
在我听说寺庙的东面,新建了一个道观时,我四十六岁,那时我已是一百多个僧人的寺庙主持。
而我依然每日给师傅做饭送饭,虽然十八年前,师傅便不曾再动过我送过去的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