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李晟居住的大安园里有很多竹子,有人散步谣言,说:“李晟伏兵于大安亭,准备乘乱发动事变。”李晟于是把竹林砍光。
闰五月二十一日,皇上派宦官王子恒带着诏书给尚结赞,到了吐蕃国境,尚结赞拒绝接收,王子恒只得返回。
浑瑊留下屯驻奉天。
闰五月二十二日,尚结赞抵达故原州,引见崔汉衡等,说:“我打造了一副黄金枷锁,准备用来锁拿浑瑊以献给赞普。结果没抓到浑瑊,只捉到你们这些没什么价值的人。”又对马燧的侄儿马弇说:“胡人以马为命,我在河曲的时候,春草未生,马都饿的抬不起足,在那个时候,马侍中如果渡河掩击,我就全军覆没了!所以求和,全靠马侍中之力。如今全军得归,怎么会拘禁他的子孙呢!”命马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的部将马宁一起归国。而把崔汉衡等分别囚禁在河州、廓州、鄯州等州。皇上听闻尚结赞之言,由此厌恶马燧。
六月五日,任命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免其副元帅、节度使职务。当初,吐蕃尚结赞厌恶李晟、马燧、浑瑊,说:“除掉这三人,就可以图谋唐国了。”于是离间李晟,通过马燧求和,准备再生擒浑瑊以出卖马燧,让他们都被治罪,然后纵兵直犯长安,结果没抓到浑瑊,所以放弃计划。
张延赏既羞惭,又恐惧,称病不视事。
华杉曰:
尚结赞之前“卑辞厚礼”向马燧求和,马燧信了他的话,当然也是收了他的钱,结果就上了他的当。德宗呢,因为尚结赞的话而厌恶马燧,这离间计也实在是太容易了。对整个败局负有最大责任的张延赏,自己都羞惭恐惧到不敢来上班,德宗对他却没有任何意见,张延赏不久病死,德宗下诏废朝三日,追赠张延赏为太保,谥号成肃,成,意思是“礼乐明具,持盈守满,遂物之美,通远强立,安民立政”;肃,意思是“执心决断”,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王夫之说:张延赏奸佞小人,爚乱天下,吐蕃劫盟之役,几危社稷,廷臣莫能斥其奸,而李晟抗表以论劾之,正也。……平凉既败,浑瑊几死,延赏之罪已不可揜,然且保禄位以终,而谴诃不及。
这个世界乱套了,乱在哪儿呢?在于德宗的心乱,心不定,心不正。《大学》说:“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zhi),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德宗的心,就一直在各种愤怒、恐惧、好恶、忧患之中,恍恍惚惚,什么事也看不清。不能正心,就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陆贽跟他说的话,他都没法听懂,还是《大学》说的:“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他的心跑偏了,你说正道正事,他听不见;他听见、看见的,都是偏听偏见。
为什么他不能正心呢,因为他对国家、对朝臣、对武将,对人民,对邻邦,都没有诚意,总在自己的患得患失之中。诚意正心,就是这个意思,没有诚意,就不能正心。诚意在前,正心在后。
18、
任命陕虢观察使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19、
河东都虞候李自良跟从马燧入朝,皇上想要任命他为河东节度使,李自良坚决推辞说:“臣事奉马燧日久,不愿意替代他为帅。”于是任命为右龙武大将军。第二天,李自良入朝谢恩,皇上对他说:“卿对马燧保持本分,确实得体。但是,帝国北方门户的重任,非卿不可。”最终还是任命李自良为河东节度使。
20、
吐蕃戍防盐州、夏州的,补给运输跟不上,人多病疫思归,尚结赞派三千骑兵迎接,焚毁全部房屋,摧毁城池,驱赶居民离去。灵盐节度使杜希全派兵分别驻守。
21、
韦皋认为云南王颇为知书达礼,六月十一日,自己写信招谕他,催促他遣使入朝晋见。
22、
李泌第一次到政事堂办公,六月二十一日,与李晟、马燧、柳浑一起入见,皇上对李泌说:“卿当年在灵武,就应该做宰相,卿自己退让。朕今天用卿,想要与卿约定,卿不要报仇,如果有谁对卿恩,朕当为卿报答他。”李泌回答说:“臣一向执守正道,不与人结仇。李辅国、元载都陷害臣,如今已经自行倒毙了。而一向与臣友善及对臣有恩者,都已显达,或者零落失散,臣也没有谁需要报答的。”皇上说:“虽然如此,有小恩的,也当报答。”李泌说:“臣今日也愿与陛下为约,可以吗?”皇上说:“有何不可!”李泌说:“愿陛下不要加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固然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处。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听说有人不断进谗言陷害他们,虽然陛下必定不会听信,但是臣今天当着二人的面把这话说出来,是希望他们不要自己疑惧。陛下万一杀了他们,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而心怀反侧,恐怕京师内外,又要发生事变!人臣能蒙荷人主宠爱信任,就很幸运了,官职有什么用!臣在灵武之日,没有官职,但是将相都受臣指挥;陛下任命李怀光为太尉,而李怀光更加恐惧,以至于叛变。这都是陛下所亲见的。如今李晟、马燧富贵已足,如果陛下坦然对待他们,让他们能自保无忧,国家有事则出从征伐,无事则入奉朝请,还有比这更快乐的吗!所以臣希望陛下不要因为二臣功大而猜忌他们,二臣不要因为位高而自己疑惧,则天下平安无事了。”皇上说:“朕开始听卿的话,耸然突兀,不知道什么意思。之后听卿剖析,才知道是社稷之大计!朕谨当把卿的话写在衣带上,二大臣也当谨记在心。”李晟、马燧都起身,流泪感谢。
皇上接着对李泌说:“自今往后,凡军旅粮储之事,都由卿主掌。吏部和礼部,交给张延赏,刑部交给柳浑。”李泌说:“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让臣做宰相。宰相之职,不可分割。不像给事中,分为文武两班,舍人则分为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都有权力和责任处理。如果各有分工,那是有司,不是宰相了。”皇上笑道:“朕刚才失言,卿说得对。”
李泌建议恢复之前所裁减的州、县官。皇上说:“设置官吏,是为了治理人民,如今户口比承平之时减少了三分之二,而官吏人数更增,可以吗!”回答说:“户口虽减,而事情比承平时期多了十倍,能不增加官吏吗!况且被裁减的,都是有职事的官,而冗官却不减,这是不恰当的。至德年以来所设置的额外闲官,人数是正官的三分之一,如果根据他们的年资,发放退休金,裁除他们的官职,另外以文武两选中举的人授给正员官。如此,则不但没有怨言,而且两边都高兴。”
李泌又建议诸王未出宫开府的,不任命府官,皇上全都听从。
七月四日(原文为六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皇帝下诏,之前所裁减的官员,全部恢复原职。
华杉曰:
德宗跟李泌说的话,真是丢人!身为皇帝,任命了宰相,不谈国事,先说帮他报恩报仇,这就是德宗皇帝的价值观!李泌既没有仇人,也没有恩人,他要保护的李晟、马燧,那是国家的人。
王夫之评价说:“大臣之道,不可则止,非徒以保身为哲也,实以静制天下之动,而使小人之自敝也。”不可则止,是《论语》里孔子说的:“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我只有正道,君王不听就算了,进山里读书去。李泌一直拒绝做宰相,不只是因为明哲保身,也是以静制动,等小人自取灭亡,朝廷清朗之后,东山再起。
前面说到诚意正心,李泌就是诚意正心。
至于恢复被裁撤的官员,这也是我们在企业经营中常遇到的事,一遇到财务困难了,就开始裁减费用,而裁减费用的时候,不加分析,没有区别对待,而是一刀横砍过去,而不懂得通过兴废增减调整成本结构,达到总成本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