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喜欢电影的朋友来说,丹尼斯·维伦纽瓦(Denis Villeneuve) 是这两年越来越耳熟能详的一个名字。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即使有前作《降临》(Arrival, 2016)加身,他还是过于小众。这次的《银翼杀手2049》,借原著的光,再一次走向公众视野。
在十年前,比他小三岁的诺兰(Christopher Nolan)从蝙蝠侠三部曲开始走向公众视野的时候,丹尼斯依旧只是个“小打小闹” 的文艺卦导演。出生于加拿大魁北克省的他先从自己熟悉的法语片导演工作起步,直到2013年的《囚徒》(Prisoners) 才选择进入好莱坞体系,拓宽受众范围。
相比于同龄的诺兰和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未免显得过于“大器晚成”。然而晚有晚的好,拥抱了好莱坞体系之后的丹尼斯,一路顺风顺水,加上摄影老司机罗杰·迪金斯(Roger Deakins)三度为他掌机,丹尼斯这几年如同坐火箭一样赶超几位同龄人,逐渐成为60&70这一代人里最具大师气象的电影导演之一。
在众多电影疯狂煽情,鼓吹特效,嬉笑打闹的今天,冷静且克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这也正是丹尼斯具有大师气象的原因之一。电影史上一位如此冷静而克制的人,甚至时常被人戏称为“外星人”——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
但丹尼斯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冷静克制。从他2008年拍摄的一部短片,《下一层》(Next Floor) 开始,丹尼斯冷峻的一面便划开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分水岭。
《下一层》是一部只有11分钟的短片,全片几乎无对白。在一个看似奢华的宴会上,就坐的人们打扮得整整齐齐,享受侍从们不断端上的奇珍异兽,口腹之欲得到极大满足。就在大家以为会这么饕餮着下去的时候,地板突然塌陷,食客连同餐桌一起坠入下一层——侍从们则镇定自若地带着餐具和事物赶到下一层继续服务。而后,食客们因为面不改色的口腹之欲不断往下坠,直至深渊——简直是商业社会的绝佳速写。
在《下一层》之前的丹尼斯,更倾向于讲述爱情小品。他的前两部作品《8月32日》(August 32nd on Earth,1998)和《迷情漩涡》(Maelström,2000 )都把主人公设定为年轻貌美,独立自主,遭受意外,重新审视生活的女性。在遭遇突发状况之后,她们都有感于生活的无常,想赶快抓住点随缘的爱情,或者所谓的结果。
然而到了2008年的丹尼斯,性情大变,一概往日爱情小品的题材,转向社会写实。2009年诞生的《理工学院》(Polytechnique)便是取材于1989年12月加拿大蒙特利尔市发生的校园枪击案件。
电影开头便是女同学遭受枪击,没有给观众一点准备。中途摄影机也不只是跟随凶手的屠杀行径,而是多次在受害者,旁观者和凶手之间来回切换,以达到多视角的“重现”。作为导演的丹尼斯全程并没有过多介入,反而相当克制。换做一般导演,可能背景音乐就已经起来了,但是丹尼斯没有这么做,留给观众的耳朵,只有冷冰冰的枪击声。
到了下一部作品《焦土之城》(Incendies 2010)的时候,地点切换到中东,丹尼斯再次运用他擅长的时空交错编织手法,将母子,亲情,家园和记忆一同写就了一个当代俄狄浦斯悲剧童话。在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中东战争创伤里,丹尼斯借用子女回到母亲故土,追寻记忆这一熟悉的命题,完成了他从法语电影到英语电影创作的转型。
之后的事,有些人已经知道了,他去了好莱坞。
与其说丹尼斯需要好莱坞,不如说好莱坞需要丹尼斯这样流淌着法裔文化的血液为其注入新的活力。对于好莱坞而言,丹尼斯虽然同为北美人,但气质上,他更接近对岸的欧陆大师们。
《囚徒》里,面对休·杰克曼和杰克·吉伦哈尔这两位中青年模范演员,丹尼斯把他们在影片里为了寻找孩子而变得歇斯底里的状态调教得游刃有余;拍《宿敌》(Enemy, 2013)更是将一个格局较小的悬疑故事拍得扣人心弦,观众始终不知道故事会朝哪里发展,双主角分分合合,恐惧而又焦虑。
丹尼斯至今最为冷静而克制的大成之作,是之后的《边境杀手》(Sicario, 2015)。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如此“冷漠”地拍片了,大多数电影更像一种廉价的情绪刺激物,在剧本阶段就设计好缜密的刺激点以愉悦观众。但《边境杀手》反其道而行之,将一部女性视角下的跨境缉毒影片拍摄得如同战争片一样大气沉稳。在真枪实弹,你死我亡的现代战争里,主角Kate (Emily Blunt 饰)带着执行正义的心走了一遭地狱一般的深渊之路。而丹尼斯最擅长的冷静写实再一次将整个故事尽可能地带近观众,走出影院的时候才发觉,子弹刚刚仿佛在身边穿过。
如此 “缺席的正义” 造成了极强的冷漠感。在主旋律当道的好莱坞体制里,《边境杀手》属于残酷的异类。也正因为如此,丹尼斯拉开了和同龄导演的距离——在他人迫不及待地用“梦”和“爱”来巩固这台巨型造梦机器时,丹尼斯仿佛一把匕首一样,划开当下许多人不愿意去面对的灰暗地带。
其实回头看丹尼斯最早的两部长片,同样也是如此:这个导演从一开始便不愿意活在过于甜美的生活表象之中,他擅长用他的角色与周遭环境拉开距离,重新审视现状。如同泰伦斯·马利克偏爱自然远景一样,丹尼斯也从很早便显示出他对自然远景的喜爱。这种宏观的距离感,从始至终都存在于他的作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