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稚子心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曹康景欲哭无泪,可看自家主子那满不在乎的态度,也只得微微俯身应下。
温从戈无声叹气,山下的人和山上的人,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他只觉曹康景思虑过多,便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温从戈根本不担心,他方才出手,暗伤了盛知阳的心脉,只要那人情绪波动稍大一些,就会顷刻毙命,就连天下最好的仵作,也差不出什么来。
舟车劳顿,琐事多扰,温从戈微微撑头按揉着太阳穴,执杯抿了口水润嗓。狼犬半蹲在他身边,他抬指摸了摸岁三的耳朵,从包袱里拿出本书翻开。
是黄昏的晚风,拂开一把碎雪,风城又逢大雪。
云鹤携着一身风雪气回到酒馆,他站在温从戈门口暖了暖身子,方才推门进去。
如豆烛光旁,温从戈发丝半干,三千银丝柔顺的铺落在肩后,他弯身给狼犬擦拭着毛发,话本被随意翻了两页倒扣在桌面。
“主子,青槿说,几日前,北域附近的粮商哄抬粮价,现在的粮价,贵得出奇,但对外却称,是农民那边多要了报酬。”云鹤递上一本册子,“这是附近的粮价,一升几乎卖到百文,供粮的农民那边属下也去走访过,他们拿到的报酬还是未抬价前的。”
这意味着,粮商只通过抬价,就赚足了差价,不仅如此,还将矛盾引到了农民那边。
温从戈把巾帕搭在岁三头上,接过册子翻了翻,一目十行看下去。粮食这东西,不比别的货品,价高伤民,价低伤农,即便是当年战事起都没这么高的价格。
温从戈把册子摔在桌上,冷嗤一声儿:“他怎么不去抢啊他?幕后主使查到了吗?”
云鹤拧着眉开口:“在查,但还没有确切消息,粮价最开始涨势,便是多家一起,就连借口都一样,盘查起来还需要时间。”
“不必深查,朝廷会出手的。”温从戈按了按眉心,“玄将军是不是在风城?”
“是,青槿信上说,在城门看到了他。”云鹤顿了顿,“主子你明知他不是将军,为何还这般唤他?”
玄星竹的身份,云鹤在温从戈第一日遇见时,就给查了个底儿掉,虽未深挖,但也算知根知底。
不过温从戈向来我行我素,一直喊将军罢了。
温从戈托着下巴,看着把巾帕抱在怀里的岁三:“朝廷水深,他不愿相告,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云鹤问道:“主子可要属下递庚帖?”
“不必了,他明日,会来找我。”温从戈笑了笑,“放出风儿去,栀崖酒馆有意要择选粮商合作卖酒,酒水分红除去税款五五开。”
云鹤摸了摸鼻子:“这不太好吧…”青槿知道了,又要掀桌子了。
温从戈站起身,把岁三捞进怀里,走到床边塞进被子里,烛光明暗交错,他微微勾唇:“你只管去办,青槿听到风声,自会明白。”
虽然朝廷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但并不妨碍他掺和一脚。既然粮商抬价,他便想办法把价压低。
云鹤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温从戈把岁三裹进被子里方才直起脊背,窗外风雪临窗,他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如履平地般走到床边合衣一靠。
翌日一早,温从戈推窗换气,残留的风雪灌涌进窗口,他轻呼口气,睡意消散大半,嗅下寒凛气中裹藏的浅淡梅香。
窗外大雪如鹅毛一般纷扬,长街尽头拎着一缕光的打更人敲响梆子,声音赫亮。
温从戈扬抻手臂,背肌收敛,随即缓缓舒展了一下筋骨。
门扉被推,他微微侧首,便见叼着食盒的狼犬落爪拱门,歪着头转圜时抖了抖耳朵。
岁三瞪着一双狗狗眼,眼睛清澈,几步跑来时,脖颈铃铛轻响。温从戈迈步走过去将岁三叼着的食盒拿起,落在桌上,取了吃食摆桌,拣了肉和骨头挑给狼犬。
他掀袍落座,将袖子挽开,露出挂着缠铃的纤细皓腕,托着下巴,舀了豆浆吹凉送进嘴里。
岁三蔫哒哒地啃着骨头,温从戈垂眸一瞧,无奈轻笑一声儿,坐直身子捧碗就着油条,三两口喝完豆浆,将碗轻轻一放。
他轻轻抬脚碰了碰狼犬,岁三抬起头舔了舔嘴,一抬爪立身而起,扑到他腿上,下颌搭在前爪之上,可怜巴巴地瞧着温从戈发出一声儿呜咽,立着的耳朵微微抖了抖。
温从戈抬指抚着岁三的耳朵揉了揉,捧着狼犬的小脑袋,脊背微弯,唇落在小家伙头顶亲了亲,小家伙欢快的摇了摇尾巴,偏首去舔温从戈指尖。
温从戈弯眸笑起来:“出去走走?”
岁三尾巴晃了晃,抬爪落回在地上,温从戈起身收拾好食盒,理下衣袖,将窗子关闭,拿着大氅披在身上,边系扣带边带着狼犬往外走。
……
城外起薄雾,树上结霜花。
温从戈的发丝随风微扬,发尾红线铃轻响,风雪灌进脖颈微微泛凉,他微微缩了缩脖颈,将兜帽拉起。
城外山林曲径通泉,湖中亭立在水雾之间,未曾临春却万树银花开。
雪过靴侧,下雪时万籁俱寂。温从戈微微转眸,拢着衣赏蹲下身子,指捧堆雪扬开,轻轻眨眼,有雪落在眼中消融,他用掌心推积雪成堆。
唇畔呼出浅浅雾气,温从戈额前的发丝被雪浸染,体温化雪发丝微湿,散散的贴在颊侧,睫间浅挂了点点薄霜。
执子手亦有风月簇拥,又暗藏稚子心,倒是难得玩乐。
狼犬几步跑过来扎进宣软雪堆里,挣扎着冒出个头,眼神可怜。
温从戈无奈叹笑一声儿,嗔怒开口:“岁三!我刚堆好的…”
心有苛责,可见岁三可怜模样,又不忍训斥,他只得轻叹一声,伸出冻红的手将其拖出来,敛着袖子扫开岁三身上的雪。
温从戈皱了皱眉间,拍了拍岁三脖颈:“玩去吧。”
温从戈撺雪成球,在雪地上滚了滚,滚得大了一些又重新堆了一团雪,将其推到雪堆上。
狼犬叼了树枝回来,他弯下腰拿在手里,指尖掰着树枝多余的枝丫,将其插在雪堆两侧,堆成了一个雪人。
他拍拍手,心满意足的又堆了两个,蹲着身子拍雪,歪着头瞧着狼犬模样堆雪雕砌。
隐在暗处的魏烬,一双眼里盛满了蹲在梅树雪地中央的人。
宴清回到他身边,低声开口:“教主,有人在跟着温楼主。”
魏烬目光不转,问道:“是敌是友?”
“暂无恶意。”宴清顿了顿,“旁人很少知道温楼主的身份。”
魏烬点了点头:“那便不必多管。”
宴清递上一封信,复又开口:“教主,教中来信。”
魏烬额角青筋暴起,抬手接过信拆封看了一眼,随手丢给宴清:“这种小事让他自己解决,本尊有别的事要做。”
宴清手忙脚乱接住那轻薄纸张,幽怨地看着魏烬,所以他家教主的正事儿,就是远远看着人家温楼主?
宴清稳了稳心思:“今日属下在城中听说,温楼主有意与粮商长期合作卖酒,五五分成。”
魏烬何其聪明,他嘴角一勾:“去收购个粮行,把粮价压下去,帮他一把。”
同样远远看着温从戈的,还有玄星竹,城中今早出现的消息,他也听到了。
温从戈入城时,容巧就在城墙之上看着,温从戈那惊鸿一眼,她不知道他发没发现。是以,容巧学聪明了,派了个没有武功的在栀崖外头守着。
打伤盛知阳的事,玄星竹也是知道的。
玄星竹来这儿并非是巧合,可看温从戈那怡然玩乐的模样,鬼使神差的没有上前打扰。
这边温从戈笑着堆完一个狼犬模样的雪人,转过身瞧着狼犬拍了拍手,唤了一声儿:“岁三!”
那在雪地打滚的小团子一下子支棱起来,几步跑过来,温从戈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岁三硬生生扑倒。
所幸雪厚倒也不疼,温从戈还未斥喝,便觉粗粝舌尖在脸上舔了舔。
他一脸嫌弃的拍了拍犬首,却还是坐起来拢着大氅将岁三圈进怀里。大氅后沾了碎落积雪,兜帽垂落露出银色发丝,没了兜帽遮挡,这一刻,风雪临身。
温从戈轻笑一声:“傻狗。”
玄星竹执着一把伞走到他面前:“茕眇倒是好性子。”
头顶风雪停,温从戈仰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个淡然笑意:“今儿你的副手怎么没跟着?”
玄星竹脸上没甚表情地开口:“你不是知道么?”
温从戈已经明面警告过了,容巧再出现在他面前,保不齐俩人要打起来。
温从戈挑了挑眉,松开狼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雪,骤然出手挥掌过去,他没动内力,也没起杀心,就像是玩性大起,也像是朋友之间的过招。
玄星竹身子一侧,他平掌一扫而去,袖子翻飞露出腕上缠铃。玄星竹身子后仰躲过,在温从戈再度出掌时,抓住他的手腕儿。
玄星竹眯着眼睛开口:“你是苗疆人?”
温从戈笑了笑,抽手而出:“是,也不是。我告诉过你,不要让你的手下暗中监视我。”
他转过身,带着狼犬走向湖中亭,玄星竹自认理亏,跟上去开口解释道:“栀崖的人送了物资,我猜你会来风城,这才叫容巧在城墙等你。”
雾气还未散去,能见度不高,温从戈不语,解下大氅把狼犬裹起来,放到亭椅上,他反身坐到岁三身边,抚着狼犬抬了抬下巴,看向玄星竹。
“说吧,想问什么。”
玄星竹收了伞问道:“那些东西,你准备了多久?”
“将近一年,上万两银子。”温从戈挑了挑眉,“怎么?你还要拨钱给我?”
“你若是想,也并非不可。”
昏暗光线下,温从戈一身红衣似火,手臂搭在亭栏上,微微支着头,如雪发丝铺落了满肩。
“不必了。”温从戈薄唇微抿,“阿姊同我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玄星竹目光转了转,开口问道:“我听说,有人在你酒馆闹事儿?”
“凭我的本事,谁敢闹我的事?”温从戈唇角一勾,“我倒是听说,他是州府的小儿子,玄将军要帮我料理了么?”
玄星竹点了点头:“可以。”
温从戈含笑起身,他走近一步,硬生生将玄星竹逼退了一步,他微微俯身凑近,见玄星竹面无表情,却红了耳尖。
“小将军,那就麻烦你了,小可,不胜感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