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小学毕业了,顺利考入镇上的重点初中。
说是重点,也不过就是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小片校园而已,还包括小池塘一洼、上下坡若干。
中间最大最平整的那块地上盖有四排平房,是我们的教室。周围的山坡上也盖有三两排平房,那是老师们的宿舍。池塘边的大屋子是我们的食堂,旁边居然还有个小浴室。当然,那个浴室,除了夏天,大家会一窝蜂地拥进去,肉腾腾地在里面洗澡,其余三个季节,便是乌鸦和麻雀们的乐园。
教我语文的老师几年前也教过我大姐,因记得我大姐作文写得好,便爱屋及乌地认定我作文也写得好,每每捧着我的作文本,在班上给大家当范文念。懵懂如我,本来也就是信手而写,写哪算哪。老师这一声情并茂,我不禁也惊诧于自己作文水平的高超来。
数学老师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儿。
那时候,乡村学校的教师五颜六色,什么身份都有:有屈就的名牌大学高材生、有恰如其分的师专生、有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首届县师范毕业生、有刚刚高中毕业的代课老师,这些都还不够,学校居然还聘了几位旧社会的私塾老师。当然,他们的身份既如此古老,年龄自然也年轻不到哪儿去。想必我那数学老师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吧。
期末考试过后,同学们都回家了,老师留我下来帮着改卷子。那天下着罕见的大雪,雪深没踝。我在雪地里费力地爬着坡,去老师家里改卷子。
老师抱着个烘笼偎在被窝里,指挥着我改卷子、登成绩、整理分数段、计算及格率。好不容易忙完了,老师示意我回去。啊,今天没饭?昨天英语老师家不是有饭的吗?
其实,对小孩子来说,只要被老师吩咐做事,就会视之为无上的荣耀,哪里还会想到吃饭不吃饭这茬?偏偏英语老师昨天把我当小功臣,好好地给招待了一顿。小孩子嘴馋,尝到甜头,难免不想二回,哪想到这“二回”落空了,小孩子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可怜的数学老师就以这样的方式被我记了一辈子。
英语老师叫吴新华,人如其名,长得团头大脸,方正富泰,恰似一部厚重的“新华字典”。她人极好,虽然手里总拿着教鞭,但那是用来敲黑板教我们读字母的,从来没用来打人。据说她原本是学俄语的,所以教我们的发音里,总带着股卷舌味。
印象深的还有历史老师,也就是我们的老校长。这老头儿就因为给我上了一学期的历史课,竟对我青眼有加,从此大会小会不停地表扬我,在他统治学校期间,还霸道地不允许别的老师批评我。
老校长不是本镇人,略有点口音,主要体现在第二声上。他的第二声相比我们,拉得略长略平。第一节历史课,教的就是远古人类,包括蓝田人和元谋人。正巧“蓝田人”和“元谋人”全部是第二声,下课后我们都故意拖长声音,嘻嘻哈哈地互相指认:你是蓝—田—人,你是元—谋—人。
老人家哪里想得到,兢兢业业地教了一册书,学生记住的却只有两个口音特别的词。
就由于在初一阶段得到了太多宠爱,到了初二,我开始大翘尾巴。上课讲小话,下课摸鱼虾,整天陀螺般不肯消停,什么风头健我就干什么、什么能引起大家注意我就干什么。
老师苦于我讲话的恶习不改,就给我布置了个“梅花桩”,在我的前后左右全安上男生,对我进行坚壁清野。我果然安静了两天。两天过后,我不但故态复萌,而且还变本加利。没调座位之前,我只和亲密的女生讲话,既然现在都是不熟识的男生,没有亲疏之别,跟谁讲也是讲,我索性大开杀戒,把四个男生全发展成我的讲话对象。
老师忍无可忍,只好让我单人单桌,坐在讲台下。那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接着老师的话讲。比如,周六放假,老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后,终于说出“还有最后一句话”,未等老师话音落地,我锐声大叫“星期天返校不要迟到”。
老师话到嘴边,却被我抢先说出,只好硬生生憋回去,有心发作却又师出无名,只好暗自气苦。
我从小跟哥哥一起上树掏鸟窝,练就了一身爬树的好本领。有这般“吸睛”的本事,我怎么可能不利用这大出风头的机会?于是乎,每每一到下课,我就呼啸着冲向学校里最高的树,迅速攀爬上去,在树上得意地叫喊其他同学的名字,引得他们仰头瞻望。
设若单单只是爬树,那也算不了出奇。初二那年,学校正在大兴土木,要建一座三层的教学楼。那时乡下还从来没有过楼房,我们这些孩子每天就围着那块工地看稀奇。眼见它打地基,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封顶了。
那天我说想到楼顶上去看看,同学胆小,说那么高你别去了吧。同学一怂,我立即豪气冲天,噔噔噔一口气爬上楼顶。
这还不算,为了显示我的英勇,我又攀上脚手架,在脚手架上围着三楼走了一圈。班主任老师从底下路过,顺着众人的视线往上望去,发现脚手架上“闲庭信步”的我,直吓得魂飞天外、心胆俱裂。很多年以后参加校庆,他老人家一见到我,还犹自双手抚胸,伢咧,你当年可把我吓死了。
那时民风淳朴,老师们都待学生极好。记得我那时下巴上长了块癣,因不是什么大病,也没人理会,那块癣就反反复复,迁延不愈。教历史的陈启扬老师看见了,每天带药来教室给我搽。搽了两天,痒了很久的下巴霍然而愈,此后再未复发。
待我好的当然不止这一位老师。初二时有位数学老师,为了鼓励我学好数学,隔三岔五地就给我送笔送本子。我向来极讨厌数学,小孩子心性,哪管重要不重要,反正不喜欢就不学。老师每次都温言款款,不厌其烦,说什么不能跛脚、要搞好平衡。本来平不平衡什么的也不关我事,但现在既拿了人家的本子,欠人家的情总得平衡下,于是就在那个学期,投桃报李地给老师拿了个县数学竞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