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桓温一听说石氏大乱,就向朝廷上疏请求出兵收复中原地区,但过了许久也没有回音。桓温知道朝廷依仗殷浩来对抗自己,对此十分愤怒,然而他也一向知道殷浩的为人,知道这个人很难有所作为,对此倒也并不惧怕。因为东晋暂时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灾祸变故,两人也就得以相持共处了一年多,但不过是一般性的联系,应付而已。
当时,桓温管辖的八州之内民众的资财赋税,几乎都不给朝廷调用,逐渐形成半独立状态。桓温多次请求北伐,朝廷下达诏书不同意。十二月,桓温上了奏章后就立即行动,率领四、五万人顺江而下,驻扎在武昌,朝廷十分恐惧。
特别是殷浩,一会想用辞职来躲避桓温,又想用出示驺虞幡(一种绘有驺虞图形的旗帜,用以传旨解除武装)的方法来让桓温不再继续前进。
王彬的儿子,吏部尚书王彪之对会稽王司马昱说:“殷浩这些举动全都是为自己考虑,并不能保全江山,不是替殿下考虑。如果殷浩辞职,必将导致人心分离混乱,天子独坐天下,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这人不是殿下还能是谁呢?”
王彪之又去对殷浩说:“如果桓温上表直言,兴师问罪,首当其冲的就是您。您在朝廷担任要职,猜忌和隔阂已经形成,这时想成为一般百姓,难道还能保全自己吗?您应该暂且静观不动地等待桓温,可以先让宰相给他写一封亲笔信,向他表示恳切的诚意,为他分析成败趋势,他就一定会率兵返回了;如果他不听,那就由皇上亲自下达诏书;再不听,就应当用正义之师去制裁他。为什么您要平白无故地匆匆行事,先自我倾覆呢!”
殷浩惭愧地说:“面临的这件大事我正难以决策,近日一直使我感到烦闷,听到你这个计谋,我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崧也对司马昱说:“您应该写信给桓温,向他说明利害得失,他自己就应当率兵返回了,如果他不这样做,就整理六军人马出征,正义叛逆从此判明!”
于是高崧替司马昱起草书信说:“贼寇发难应该平定,时运到来应该接住。这确实是为国家着想的长远谋略,能够具有夺取天下的宏图大略,弘扬光大这种时运的人,除了足下您还能有谁?但兴师动众,重要的是应该以雄厚的财力物力为基础,辗转运输的艰难,正是自古以来让人最头疼的事情,不能认为它容易而不加以认真地考虑。近来我之所以对您的举动深以为疑,原因就在这里。对于出乎寻常的举动,人们都会感到很惊骇,所以近来各种议论说法纷至沓来,想必足下也有耳闻。”
“人们一旦害怕得到的东西会再次失去,就会无所不用其极,或许还会非常惊恐,甚至会顷刻崩溃逃散,如果真的那样,那么宏大的愿望和已有的成果会全部丧失,国家的大业也就完了。这都是由于过去我昏庸懦弱,没有表现出崇高的道德和信誉,以致于百姓不能沉着安定,凭借险要的城池保卫国家。这就是我于内问心有愧,于外对不起好友的原因。我与足下,虽然任职有内外之分,但安定社稷、保卫国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天下的安危与完美的德行相联系,应当先考虑使国家安宁,然后再图谋向外扩展,以使帝王的基业兴隆昌盛,道义弘扬彰显,这就是我对阁下的期望,区区一点心意,难道还能因为顾虑猜疑而不坦诚尽言吗!”
桓温收到信后果然立即上书,诚惶诚恐地表示了谢罪,率军返回了原来镇守的地方。
随后,殷浩上疏请求北上许昌、洛阳,晋穆帝下诏同意。殷浩于是任命安西将军谢尚(谢安堂兄)、北中郎将荀羡为督统,进军驻扎于寿春。前秦苻健的部将张遇向谢尚投降,谢尚对他不理不睬,张遇对此十分恼怒,便占据了许昌反叛,并派他的将领上官恩占据洛阳,又派乐弘在仓垣攻打督护戴施,使得殷浩的军队无法前进。
当时,羌人姚襄因为父亲战死,率兵归附东晋,把五个弟弟送去作人质,自己单人匹马渡过淮河,在寿春见到了谢尚,这两人一见如故,谢尚非常热情地招待他,然后形影不离。
谢尚、姚襄一起在许昌攻打张遇,张遇又向前秦求救,前秦国主符健派苻雄率领二万步骑去救援张遇,双方在颖水的诫桥交战,谢尚等大败,死亡一万五千人。谢尚逃回淮南,姚襄扔掉了军用物资,护送谢尚到了芍陂。谢尚把后事全托付给了姚襄,然后回京。殷浩听到谢尚失败的消息,也只得退到寿春驻扎。
谢尚因为战败被送交给廷尉治罪,可他是当今太后褚蒜子的亲舅舅,太后临朝执政,只将谢尚降职为建威将军。不久,谢尚的部属戴施从冉魏手中设计得到了传国玉玺送回建康,朝廷百官一同庆贺,于是赏赐给谢尚轺车、鼓吹,在石头城驻守。
殷浩北伐的时候,中军将军王羲之写信劝他不要去,他没有听从,此后无功而返,他便图谋再一次出征。
王羲之又给殷浩写信说:“如今我们占据着区区江左之地,天下人为之心寒,本来已经很久了。力争战功,这不是现在该干的事情,近来在朝廷内外任职的官员们,没有深谋远虑,却任意挥霍摧残国家的根基,每个人都追求实现自己的志向,最终却没有一桩战功可言,使天下大有土崩瓦解的趋势。随心所欲干这种事情的人,岂能让他推卸掉天下人的责怪!如今军队在外边被攻破,在国内资财被耗尽,连保全淮南的志向,已经不再是力所能及的了,不如回来确保长江,督将们再各自镇守旧地,长江以远的地区,保持着联系就可以了。官员们引咎自责,重新实施良好的治理方法,减免赋税徭役,与百姓一起从头奋斗,或许还可以解救千钧一发的危急局势。您出身于布衣百姓,承担着天下的重任,掌管着督察统管之责,然而却失败落魄到如此地步,恐怕满朝廷的那些贤士没有一个会愿意为别人分担责任。如果您还觉得事情考虑不周到、细致,所以应该再去追求分外之功,那么虽说宇宙之大,恐怕也容不下您!这就是我愚钝的头脑所不能理解的。”
王羲之又给会稽王司马昱写信说:“作为臣下,谁不愿意遵奉自己的君主,希望他的事业和前代一样兴隆昌盛呢?况且现在又遇到了难得的良机,只不过在力量有所不及的情况下,难道不能够权衡轻重而随意行事吗?如今虽然有可喜的机会,但看看自身的情况,令人担忧的事情仍然多于令人可喜的事情。成功未可预期,遗民损失殆尽,劳役毫无时限,征敛日益繁重,以区区吴越之地去征服统治天下十分之九的广阔地区,不失败还会怎样呢?不权衡自己的德行与力量,不彻底失败就不善罢甘休,这就是国内人士所痛心疾首而又不敢直说的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再三思量,先奠定不可战胜的根基,等到根基牢固、势力强大时再做图谋,那时也为时不晚。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危险就会降临到我们江南!希望殿下能够暂时放弃虚华高远的想法,以挽救眼前千钧一发的危急局势,这才可以说是以亡图存,转祸为福。”司马昱也没有听从王羲之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