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清秋

我是铖国太子的妾室,也是太子死对头二皇子安插的奸细。

二皇子因谋害天子被抓时,我已经是这太子府的良娣了。

我这一生如浮萍一般,所愿唯有一心人,可到末了,怎地就走到了这步田地了呢?

我本是顾相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命运的齿轮许是从姨娘离世,我却生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开始的吧。

故事是从姨娘离世的那个秋天开始的。

京都一到秋日,风就鬼魅般的大,敲得这家家户户的门都不得空。

“阿嚏-阿嚏”。彼时的我几个喷嚏喷涌而出。

因着姨娘几个月前落水身亡了,我在这相府彻底没了依仗,今年的秋,冷雨藕断丝连,太过难熬。

姨娘去了,夫人却说因相爷生辰在即不易治丧,只裹了一床席子,送到义庄去放着。

一阵秋风从门的缝隙中直直吹向我,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约是未时了,管这风月苑的婆子才慢慢拎着个食盒过来,毫不客气的砸在桌子上,不耐烦的冲我道:“三小姐,吃饭了。”

这些下人平日就不尊敬我,如今更肆无忌惮了。

可今日略有不同,这婆子说完话并没有摔门而去,而是停在原地,等了片刻。

确定我咳嗽了几声,才缓慢道:“夫人说了,让你用过早饭去她房里一趟。”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院中便响起一个熟悉张扬的声音:“霜锦,霜锦,快些出来玩。”

那婆子听到这个声音,眼睛都直了,出门去,狗腿的站在那个少年的身侧:“柳公子,三小姐染了重病,您还是莫在这院停留了,我家二小姐也惦记着您呢。”

金辉穿过繁华如玉的树枝洒在柳砚辰身上,颀长的身材如同一抹生长在林中的松柏,一袭轻紫色的长袍裹在清隽的长身之上,流水般的线条勾勒此处极好的身姿,一看便知那布料清贵难得。

柳砚辰斜着眼睛,恶狠狠的扫了那婆子一眼:“我找谁玩关你何事,滚。”只觉得他周身都裹着寒气。

这小霸王常常在相府耍威风,这些婆子也是见怪不怪了,灰溜溜的走了。

处理完那婆子,柳砚辰便径直进屋来,我已拖着病体下了床,我实在承受不起他铺天盖地的关怀。

六岁那年,我和二姐在花园中扑蝴蝶,忘记因何事与柳砚辰打了起来,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将我推进了小池塘。

那天,也是六岁的柳砚辰,带着百十来个大夫进相府来给我诊治,好了之后,我与柳砚辰也从冤家变成了好友。

在无忧无虑的日头,他也曾悄悄带我去喝过丽春阁的花酒。

我忍着一口气,还是没叹出来。

柳砚辰伸手来摸我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我去找大夫给你瞧瞧吧。”

我努力克制咳嗽的冲动,声音也哑了下来:“我无妨,你可莫再给我那等把两天脉的福气。”

柳砚辰眉头蹙成一团,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我给你说个保准你开心的事。”

“你说。”喉咙的不舒适感还是涌了上来,没忍住咳嗽了一下。

柳砚辰紧张的递了杯水给我,嘴上道:“我昨日去了一趟义庄,将你姨娘的牌位拿了出来,供奉在了玄清观。”

我大惊:“这不合规矩,若是让将军和将军夫人知道了,你只怕又要挨罚了。”

柳砚辰却丝毫不在意:“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等以后我娶了你,那就是我岳母,小爷我才不怕呢,况且小爷马上就要和父亲去前线打仗了,他们才舍不得罚我呢。”

柳砚辰常说要娶我,这浑话现下无人,我也懒得和他理论,只是一下子抓到了他话中的重点:“你要走了?”

柳砚辰,这明明是个文弱书生的名,可他却又是护国将军府的小公子,他上头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是千娇万宠长大的。

庭院寂寂,枫红菊黄,我只觉得周遭的景物都蒙上一层梦幻般的不真实色彩,令人恍惚莫名,轻轻的叹息,我知道,保家卫国一直是柳砚辰的梦想。

柳砚辰自然也捕捉到了我脸上的忧怆:“无事,不过就是北疆来犯,我父亲和他们打了几十年,还不曾吃过败仗呢。”

“万事还是小心为妙。”我看着他的意气风发,泼了一盆凉水。

柳砚辰笑着,毫不在意:“这次是我主动请缨的,等我打了胜仗回来,我就向陛下请赐婚,这样就没人再拦着了。”

一阵秋风打来,我在一个冷颤中逐渐清醒:“还是莫说这些浑话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而已。”

柳砚辰却又认真而坚定:“你知道的,我从不看重这些。”

我不想再继续听了,慌忙道:“柳公子还是先离开吧,我现下要梳洗去见母亲了。”

柳砚辰落寞极了,我又怎么看不出来他的心意,可是我不能生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九月秋风傲,平日热闹的小花园,如今也渐渐落败,只有那些秋菊红枫娇艳欲滴。

我颤颤巍巍的来到荷风院,现下余氏正在小池塘旁喂鱼。

她身边的婆子在她身侧道:“夫人,人来了。”

我跪在长廊下:“给母亲请安。”

余氏身着深紫色银纹绣百蝶花的上衣,只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腰身不算紧致,下身是一袭青墨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妇人发髻,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斜斜一枝翡翠簪,也是妥妥的美人。

我的请安,她并未答话,好似没瞧见我一般。

我本来就瘦,如今只剩皮包骨,这长廊还夹杂了不少石子,咯得我膝盖隐隐作痛。

可这余氏的脾气我是了解的,生生忍着,不敢说话。

余氏本是侯府嫡女,身娇肉贵,脾性也是出了名的泼辣,又师从柳砚辰的爷爷,一身武艺,连父亲也不太敢招惹她。

我乖顺的跪着,只觉头晕脑胀,约莫半个时辰,余氏将廊下的花枝修剪完。

慢悠悠的坐回我面前的廊椅上,轻飘飘道:“起来吧。”

一阵秋风席卷,我从内到外的打着冷颤,不自觉的裹紧身上的衣裳,站了起来。

余氏望向池塘中央的荷叶:“知道找你何事吗?”

余氏本就不待见我们母女,请安都是免了的,自然不知道她到底何事,我如实道“女儿不知。”

余氏从池塘的锦鲤上收回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我,漫不经心道:“宫中要选秀了,我们丞相府也需出一个。”

选秀!我大脑飞速运转,这本是桩好事,她是打算让我去吗?

余氏打量完,又道:“现下中宫已定,四妃也有了人选,我可舍不得让我沁儿去,你们大姐姐早已嫁人,四妹五妹才总角,你觉得谁最合适呢?”

一听这话,我再愚笨也知道她的意思了,我有些苦涩:“母亲,女儿......”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忤逆不出来:“女儿但凭母亲做主。”

余氏似乎知道是这个结局,又缓缓朝身边的婆子道:“大选在明年春天,你派几个得力的去照顾一下三小姐,这太瘦了,还有小脸也是蜡黄的,你着手去办吧。”那婆子得了令便走了。

余氏瞧着我,眉心紧蹙:“你别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晃悠了,下去吧。”这张脸与我姨娘五分相似。

回风月苑的路上,秋风更瑟了,一片枯叶转了好几个圈,来到我的脚边。

我俯身捡了起来,我好想姨娘啊!

九月初九,重阳节。

相府办了场赏菊宴,难得我也入了席。

我坐在角落里,二姐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也挤到我身旁来:“三妹妹,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苦笑着摇头:“没有,二姐。”

二姐素日是个最爱听墙根的,这下瞧着我这模样,又说好玩的事来逗我:“我给你说,前两日冯家的公子去丽春阁,衣服被偷了,光着腚跑出来的。”

她笑得毫无相府嫡女的架子,我也跟着笑。

然后她拉着我跑到了院子的假山中,偷看对面男宾席的少年郎:“三妹妹,你看那个,侯府的二公子,你瞧与我是不是很般配?我们都排行第二,还是表亲。”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袭黑衣的少年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二姐,母亲知道吗?”

二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自己选夫婿,要她知道作甚。”

她咕咚咕咚灌了一口烈酒:“三妹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寻。”

二姐眸底荡漾着一泓水色,映射出她心灵深处盛开的芳华。

瞧这模样,是醉了,我尽力扶着她:“二姐,你有些醉了,我送你回去。”

瞬间二姐的脸颊就红透了:“我没醉,我不回去,你这些日子一直病着,难得有人和我说说话,我房里太冷清了,我不回去。”

我身子不够有力,好几次都险些被醉酒的二姐带倒,只得不断的提醒:“二姐,你慢些。”

好不容易送到她房中,余氏后脚就匆匆赶到了,朝旁边的丫鬟就是一阵数落:“你们干什么吃的?让二小姐喝成这样。”

我只是蹲在二姐床边,不敢动弹,谁料余氏飞身就是一脚:“你也是个无用的,滚。”

我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出了门才敢捂着吃痛的心口哈赤哈赤的吸气。

嫡女在自家的宴席上酩酊大醉,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如今二姐又正是议亲的当口,余氏自然万般呵护。

我捂着心口出了荷风院,便见柳砚辰站在一棵槐树下,一席墨色衣衫,嘴中叼着一根野草,此情此景,是我触不可及的少年。

见我这捂着心口的模样,柳砚辰慌忙跑了过来,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吃瘪:“她又打你了?”

我拍了拍吃痛的地方:“习惯了。”

柳砚辰递给我一枚玉佩:“我明日就启程了,你可一定要等我。”

我没有接,而是在经过他时,用只有我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希望小将军平安凯旋。”我怀揣着那个希冀,他平安凯旋,来娶我!

然后又带着苦涩道:“母亲替我定了明年春的宫中大选。”

无奈和痛苦交杂,还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噗---”。

若是我能重活一世,我绝不再这样活。

可是吐了一口血怎么就会死呢,自戕也是重罪,也入不了轮回,我的余生只能是在这个院中,那个院中,荒颓着年复一年。

在迷迷糊糊三日后,我还是醒了,柳砚辰早已离开了京都,我没能去送送他。

二姐听闻我醒了,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心疼的直掉眼泪:“母亲下手也太狠了,险些要了你的命,而且你这身子何时成这样了?”

我强颜欢笑,比鬼还难看:“二姐,你哭得我头疼。”

“现下无事便好了,你不知道你的情况有多吓人,这都三日了。”她眼角挂着泪痕,我伸手给她拂去。

“二姐,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随即又慌忙的问:“柳砚辰走了吗?”

二姐没好气的说:“走了,那泼才将你抱回来的,还守了你一夜,那日的光景,现下京都都传他杀人呢,倒是替母亲背了这口锅,走了也好,对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二姐手中,正是柳砚辰给我的那枚玉佩。

我思绪乱绕,绕出了这堵围墙,可是我好像永远也出不去这堵围墙了。

二姐看着我愣神,猜出了我的心思一般:“妹妹可是想出去玩?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我自然也是满口应下。

日头渐渐西沉,那日二姐在我这里用的晚饭。

秋风徐徐,在树木枝干的阵阵摇曳中,无数色彩斑斓的树叶,在月华下悠然地从枝头飞离,我瞧着话语不绝,编排京都趣事的二姐,也笑得前仰后叉。

月染竹影深,人生无常。

我竟不知,那是我这一世和二姐的最后一面。

后半夜,府中骚动异常,仆人们乱哄哄的三五扎堆,往二姐的昙影院去。

我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右眼皮突突的跳。

二姐姐没了,突发先天心疾。

天蒙蒙亮,夫人领着一群人冲进了我的院子,只冰冷的吐出两个字:“带走。”

两个婆子就上前架着我,打算往外走。

“母亲这是何意?”我仍心存幻想的问道。

夫人道:“让你去你该去的地方,贱人。”

我该去的地方?我还能有该去的地方吗?

押送途中,两个婆子面露怜色:“三小姐,你也莫怨我们,我们也只是听令办事的罢了。”

我实在是不解,可是窥探余氏的心思,多半是将二姐的离世迁怒于我了,我对那两个婆子道:“我不怨你们,可是二位婶婶究竟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呢?”

其中胖一些的那个婆子说:“丽春阁。”

轻飘飘的三个字,我却如五雷轰顶一般:“夫人究竟何意?”

明明前些日子还计划送我进宫,如今怎滴就将我送进窑子了。

那个婆子又道:“昨夜二小姐没了,可二小姐一整天都呆在你那里,夫人觉得是你过了病气。”

我点头:“原来如此,劳烦您二位解惑了。”

然后就倚着马车的车窗佯装闭目养神了,将泪水又用力挤了回去,姨娘没了,二姐姐也没了,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若是到了绝境,便三尺白绫结束这一切,不管还能不能入轮回。

我本就是假寐,只听见那两个婆子一口一口的叹气。

若不是还对和柳砚辰的未来心怀期待,我也想随她们去了。

丽春阁,这京都最高贵也是最腌臜的地界。

高贵的是,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对身份要求极高。

腌臜的是,个个是不学无术的京都混账,而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余氏对我的那种恨,我本就是该被恨的。

丽春阁前面种了满满两排木芙蓉,都是那些纨绔给心仪的女子种的。

在这秋日开得格外好,也格外刺眼,恍若春日一般。

进了丽春阁,我才抬头张望,眼睛一涩,带有不甘的垂下了头。

从一楼到二楼的木梯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男子,有几个甚至上手来捏我,口中污言秽语,“新来的?成色不错啊。”

我浑浑噩噩,只能用淡化这种接触记忆的方式麻痹自己。

那两个婆子将我送到管事妈妈手中,交代着:“人是给你了,要杀要剐你看着办,但是唯有一点,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出自相府。”

那妈妈围着我打圈,面上笑得合不拢嘴:“自然自然,我知道规矩的。”

若说相府对我有所依恋,大概就在那两个婆子回的那次头里吧。

恍惚间,我只是难过,我再也没有能回的地方了,哪怕是凭借幼时和二姐姐、柳砚辰钻的狗洞,我也回不去了。

窗外冷不丁灌进来一股风,让我咳嗽不止。

那妈妈关了窗户,摇着手中的蒲扇:“你都会什么啊?”

我费劲思虑了半晌,还是摇摇头,我会什么呢?琴棋书画,没那个资格学,诗词歌赋,不过偷偷扮成二姐姐的丫鬟学了一个下午罢了。

那妈妈眉头皱到一起,满脸不屑:“相府出来的,就这能耐?幸而这副皮相还有些出色,那便挂牌接客吧。”

挂牌接客……

当夜,我被梳洗打扮了一番,蒙着面纱,便被推上了一楼那个大台子。

我是该死的,即便自幼被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礼义廉耻也是姨娘时常挂在嘴边的。

我知道,如今这光景,我是该一头撞死,或是三尺白绫,可是我不能,我还想再见一面柳砚辰,在铖国自戕也是重罪,要下阿鼻地狱的。

外头一场秋雨潇潇,可丽春阁内是真热闹,台下起哄猎奇的就有两三百人。

我衣不蔽体,这层轻纱可谓并无用处,下方的男子们肆意竞价,十两、二十两。

在叫到五百两时,一个恢宏的声音打破了喧闹:“五百金。”

“五百金!!!”

“是那位爷又来了吧!”人群也并未骚动许久。

“这等姿色的,定然那位爷是要来的。”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位爷是谁,也不知我今夜被推上这里将面临的是什么。

只知道那个拍下我的男子蒙着面,穿着足够宽大的衣服,将我直接扛到了肩上,大手一挥,他身后的随从抬了两大箱金条上来。

随即他又压着嗓子说:“我替这位姑娘赎身,够了吧?”

妈妈得了便宜:“够了够了,稳够了。”

男子将我扛到了外面的一辆马车上,我冷得声音僵硬:“多谢你。”

男子斜嘴一笑:“多谢我?这话说的有些早了吧。”

我这十来年,受了太多屈辱,可和今夜的屈辱相比,实在是不算什么。

就在男子说完话之后,便盯上了我的衣服,这丽春阁的衣服本就无避体之用,男子也从马车外大步走了进来,就这样,那夜我失了贞操。

我当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马车出了城,五六天之后,到了男子的住所我才慢慢开始明白过来那夜代表了什么。

连续五六日在马车上,马车还在不停的赶路,我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早已没了力气,那块衣纱也被撕得稀碎。

终于在第六日,到了目的地,男子的脸颊俊美是真,可人是禽兽也是真。

就这样将我从马车里拉了下去,这是一处荒郊别院,只见门上写上隋府,里面有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男子扯着我的手,不管我此刻的窘迫,道:“看清楚,这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唯有一条上山的路,常年由我的家丁把守。”

真切的痛苦,加之某处撕裂的疼痛,我恍若活过来了一般:“你为什么买下我?”

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又递给我一颗药丸:“因为你的皮囊,吃了它,放心吧,我不会杀你,好好调养,留你有大用。”

姨娘常说,人生来本就是赤条条来的,可是他却直接让我这样走了进去,我还是太多不适应。

我进了这隋府的门,也换了个名,叫隋以萱。

这院中住着十二个女子,无一不是被这种方式带来的。

与我同屋叫隋芷萱,日日以泪洗面,在我前面月余来的,终在初雪这日投了井。

其实那日本就是我俩约好的投井,我知这一生再见不到柳砚辰了。

但我被救下来了,芷萱却没有。

那日那个男子慌里慌张的来到别院,我方才被救起,血色全无,躺在床上。

他的慌张更像是对一件玉器,而并非我这个人。

大夫摇摇头:“这姑娘忧思成疾,怕也就这一两日光景了。”

那男子更担忧了:“大夫,多贵重的药材我都用得起,你救救她。”

那大夫欲言又止,如此纠结反复几番,出于医者本心,还是说了:“恕我直言,除非她自己有求生的意志,那我许还能有法子。”

大夫走后,那男子一直守在我的床榻旁:“你究竟是有何心结?只要你愿意说,我都能帮你。”

我嘴唇抽动着,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真的吗?”

“我隋磊对天起誓。”他态度诚恳,隋磊二字更是让我恍然大悟,隋磊?当今二王爷。

“我想给柳砚辰写封信。”我还是一心求死。

这话一出,隋磊也明白了我求死之心,更明白了我的心结:“只要你答应我活着,我定会让你的心上人娶你。”

“当真?可否与我立字为据?”我不信他二皇子的身份,只信契书。

隋磊笑了:“立字为据,我这便下去写,那你可否把这药喝了?”

我喝,只要能嫁给柳砚辰,我什么都喝。

那信自然是隋磊代写的,我识得的字不多,但这样一来一回的和柳砚辰有了联系。

我身子也渐渐大好,房间里又住进了一个新的隋芷萱。

如此过了三个年岁,我与柳研辰的书信断了两月余。

春去秋来,又是熬人的秋,隋磊将我们十二人聚集到了一起。

“今日你们便能从这别院出去了。”

十二人中有人欢呼、有人唏嘘,而我隐隐觉得不安。

我们的去处大都是王宫贵府,这三年所学的也是些床帏功夫。

隋磊一人一人的念过来,我与隋芷萱的去处都是太子府。

将去处分配完,隋磊又拿出了一盒药丸,这些年吃这些药丸习以为常,即便知道这一粒是什么,还是吃了下去。

因为隋磊有一万种方式让我们吃下去,而我现在不想死了。

“方才这药,每月十五会发作一回,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会派人按时给你们送解药,还有,今日之后,你们便不必再姓隋了,改回自己的原名,等下到我这里登记,我好派人给你们制造身份。”

我愣了许久,原名?我原来叫什么?最终还是选择和姨娘一样同姓,姓周吧。

在柳研辰的书信中挑挑拣拣,我最终挑了周念尘这个名字,他同我说北疆的尘土我真该去看看。

我日后一定要和他去看看,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和柳砚辰已经是在相反的方向了。

就这样,芷萱改为了秦芳华,我们一同进了太子府,做了侍妾。

这太子不是个荒淫无道的主,即便我们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送来的,也冷落月余没见上他的面,被隋磊特制的守宫砂尚在,无疑就是在打他的脸。

十月十五,我和芳华双双发病,以隋磊的性子,他定是要让我们记住这种疼。

那是什么样的疼痛呢?浑身的骨头同时断裂,身体被硬生生掰叠成了各种形状。

直到天微明,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才扔进来两粒药丸,我与芳华强撑着爬过去,顾不得沾着的灰尘,吞服下。

我们互相搀扶着坐到了床榻上,芳华倚着帘子,小声发着牢骚:“这种事我们努力又有什么用呢?太子殿下不都懒得见我们吗?”

我从剧烈的疼痛中找回一丝清明:“不如我们去见他吧。”

芳华看着我,满脸疑惑:“我们连那垂花门都到不了,如何去见他?”

我道:“今日是十月十六,是咱们太子妃的生辰。”

芳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脸色又一变:“太子妃,可是听闻这太子妃可是相府二小姐,在闺中时名声就不太好,可泼辣得很。”

我心中苦笑:“相府二小姐可是最温柔不过的。”那可是我最好的姐姐,如今这冒牌货究竟是怎样一个货色呢?

芳华不明白我的异常,只道:“我们虽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可也是在分她的宠,她怎么可能愿意让我们见殿下?”

我对自己和芳华的容貌很自信,在隋府这三年,隋磊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我与芳华密谋着,便开始梳洗打扮了。

也是出了隋磊的院子,我才知道,这京都相府的三小姐已经死了,都说是柳小将军无意杀的,但不过是一个庶女,况且柳家还是大将军,相府也没有追究。

圣上体恤相府的仁善,亲自下旨指婚二小姐和太子殿下,还将北疆的柳小将军传昭回来,送去太学习文习礼,每日还要被鞭打。

看着肘间的守宫砂,如同丽春阁的木芙蓉一般刺眼,我用力的搓,还是没搓下分毫。

深秋的夜晚,夜风微凉,浓重的夜雾里,隐隐虫鸣在耳边低声吟唱,仿佛缭绕耳际的欲语还休的呢喃呓语,不绝于耳。

到了晚膳时分,我和芳华抬起食盒守在垂花门进来的必经路上,瞧着太子快到了,便把食盒往地上一甩,开始演起了戏。

芳华道:“姐姐,你怎如此不小心?我恨你。”

我也蛮横起来:“你恨我作甚?你觉得殿下会看你一眼吗?你不想想,我们不过是礼物一般塞过来的玩意儿,殿下怎么会看得上你我?”

这声音不大不小,算不上吵架,只隐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

趁热打铁,芳华哭得梨花带雨:“姐姐,我知道我配不上,可是这机会也是我在娘娘哪儿跪了三日才求来的,我只要远远瞧殿下一眼就满足了,可如今你把我这心意也给摔碎了。”

这时身后一道有压迫性的声音传来:“那你再给孤做一份吧。”

男人嘛,最喜欢有个女人爱自己爱得命都不要的这种傻劲了,纵然自己不喜欢,也会被这种深情弄得愧疚,这便让我与芳华这等人趁虚而入了。

就这样,太子妃生辰第二日,太子宠幸了芳华,芳华也从侍妾变成了奉仪。

看着芳华眼中从假到真的情意,我忍不住规劝:“芳华,你莫动了真情,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芳华眼中的情意越发浓烈:“可是姐姐,我觉得殿下能救我们。”

“别傻了,芳华,你忘了隋府的日子了吗?没人救得了我们,这世上任何一位男子都不会救我们。”

芳华大梦初醒:“是啊,隋府的日子。”

无非就是门口、花园、石头、十二人的一些隐秘画作而已,再多便是我们清晰可见,染着红晕的脸颊,若是叛变,哪些画作就会成为摧毁我们的利刃,越是位高权重,越不会救有这种败坏污点的女子。

这些话也如我给自己的一剂猛药,柳研辰是不是也是一样,我规劝芳华的话,兜兜转转,射向的还是我自己。

上元节,太子殿下喝醉了酒,也上了我的床帏,我也变成了奉仪,有了婢子。

可是与太子欢好时,我听到的却是:“孤今日真高兴,孤最好的朋友,砚辰终于从太学出来了,三年多了,你知道砚辰吧?”

他的开心溢于言表,还指着地上散落衣物间的书信给我看。

“妾不知。”我浑身一颤,压抑心上涌出的痛苦,可到了还是两行清泪滑落。

砚辰......

随着太子动作变得轻柔,他也发现了我眼角的泪水,轻声问我:“是不是孤弄疼你了?”

莫名的,这句话一出,我哭得更大声了,哪些压抑的情绪没有办法说出口,都随着眼泪跑了出来。

第二日,隋磊还是将柳砚辰给我寄的书信带了来。

“只要你听话,我定然会遵守约定,让你得偿所愿。”这于我而言,比他给我吃的那个药丸更有作用。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围了一炉火,把柳砚辰的思念一字一句的读尽,又一点点的烧成灰烬,昨夜看着太子的书信我才知道,我从未和柳砚辰有过书信往来,这不过是隋磊的把戏罢了。

隋磊让我尽快笼络住太子的心,而他难免不太了解太子殿下,我的哪些床帏功夫对他可没有任何的作用。

芳华的患得患失也渐渐让她失了宠,可就是这个档口,芳华突然有喜了。

她满怀憧憬的看着我:“姐姐,你说有这个孩子以后,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摇摇头:“芳华,你要好好护着自己,如今你与我不在同一个院子了,这孩子这时候来,怕你很难护得住。”

那是芳华极少的与我推心置腹:“姐姐,我从出生就是条贱命,若是我能和这个孩子为你铺路也好。”

我从她的语气中捕捉到了异样:“芳华,你怎么了?”

“姐姐,隋二爷来找过我,这孩子其实是......”,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嘘!”

芳华掩着面哭泣:“姐姐,这断断留不住,隋二爷说,让我小产,然后嫁祸给太子妃,替你铺一铺路。”

隋磊的心狠手辣我早已体会过,可我没想到他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这般心狠:“芳华,不要,我能凭自己的手段上去,我不要你为我铺路。”

芳华哭得更凶了:“可是这个孩子来了,我再也活不成了。”

是啊,芳华再也活不成了。

隋磊送我们进来的目的就是打探消息,可是芳华动了真心,还失了宠,如今有孕,太子妃都还没有,她又怎么还活得成。

三月初三,太子妃仁慈,破例带着我们这几个妾室去看殿下打猎,在青山山头上,我远远便瞧见了太子殿下和几个青年才俊在围猎。

也只一眼,我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发着光的柳砚辰,在太子妃面前,我忍着心间的激动。

太子妃道:“走吧,随我下去,给几位小将军、小侯爷敬杯酒。”

我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我如今这模样,怎么去见柳砚辰。

只得结结巴巴道:“娘娘,我有些不舒服。”

太子妃撇了我一眼:“就你事多,那你便在此处陪着秦奉仪吧,反正你俩素来交好。”她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这张脸这做派,可真是玷污我那明媚的二姐姐的名号。

芳华也注意到了我看太子妃背影的眼神,问道:“姐姐,你怎这样看她?”

我才意识到失态了,收起心思:“不过是觉得她不像相府的二小姐罢了。”

而半个时辰后,我便明白今日太子妃为何没有刁难了,只知道没有车夫的马车竟然摇摇晃晃动了,然后十几只箭矢就齐齐朝马车飞来了。

我和芳华吓得大叫,一人掀开一道帘子。

芳华又尖叫了一声:“啊,姐姐,你看我的下身。”

只见有血顺着她的坐垫下流出来。

我眼疾手快,拿起了拿块垫子,只见下面铺满了藏红花,又想到今日早上太子妃给芳华喝的那碗安胎药。

我已明白这是太子妃的局,急忙道:“芳华,你先别急,我去找人。”

我随手拿起了芳华身侧的帷帽,这是太子妃为了芳华不吹着风准备的,也顾不上是否有异了。

我刚跳下马车,便看见有十多匹马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太子殿下,太子妃原来是想借他们的手杀了我们。

这是他们的戏,我终归还是要陪他们演完。

太子刚下马还未站稳,我便哭得撕心裂肺的扑倒太子怀里。

“殿下,有人要害您和秦奉仪的孩子。”

我掀起帷帽的一角,只让太子看到了脸。

“周奉仪,怎么回事?”太子急了,今日他实在不想出什么丢人的事。

随即我带着他掀开了马车帘子,芳华已经痛晕过去了。

太子看着那滩鲜红,以及马车上的箭矢,也明白了些许,随即喝道:“让随行的太医过来。”

柳砚辰也跳下马来,围着我打量,隔着帷帽瞧他,眼睛似乎是哭过,胡须长了好几茬没有整理,许是我身上有熟悉的影子吧,他眼巴巴的问:“殿下,这位是?”

看着好兄弟这般打量自己的姬妾,太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占有欲,将我一把拉到身后:“我的奉仪,叫周念尘,不是你霜锦。”

我心里咯噔一下,柳砚辰亦是,愤怒的扔下箭矢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酸楚,可是如今还不是时候,只能祈求他莫要怪我。

芳华的孩子没有保住,人也只剩一口气了。

我搬到了她的院子里,可多数时候我们都只是互相沉默。

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其实都是隋磊暗中帮忙,太子妃作为这次事件的主谋,也不过禁足半年而已。

如今打理太子府事宜的是许良娣。

除夕这日,破天荒的,太子来看望芳华,今夜要在芳华这里过夜,让芳华提前准备。

芳华抬起头,拉着我替她梳头的手,落寞的道:“姐姐,我这一生终于要结束了,我无法再生育了,二爷也说彻底断了我的解药,我没有选择了。”

随后递给我一块饼形的玉佩,哭着道:“姐姐,这是我阿爹卖我进青楼时我阿娘塞给我的,她说这个玉佩的主人才是我的亲生父亲,若是姐姐你有朝一日自由了,还请姐姐替我把这个还给他们,今生做了恶,我怕是没来世了。”

我也哭了,更用力的抱紧芳华:“你别瞎想,你会好起来的。”

芳华嘴唇泛白,声音也时不时的模糊不清:“姐姐,你该是了解二爷的,此番太子妃只被禁足一年,没能彻底断了太子和相府的关系,他定然是不甘心的。”

明明今日是辞旧迎新的大喜之日了,这院墙却如冰霜凝结的铁笼子一般,毫无喜色。

那夜,太子去看过芳华没多久,芳华就三尺白绫自戕了,我才后知后觉,她说的没有来世了是什么意思,自戕自然是没办法再有来世了。

芳华最喜欢看的焰火,映透了半边天,而作为另一枚棋子,我的下场也是会如芳华一样吧。

那之后,太子妃的禁足变成了一年,我也从奉仪升为了昭训,只因芳华用她的恩情让殿下多照拂我。

我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凭着沉静抓住了殿下的心。

如愿有喜那日,太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他膝下无子,我也深谙他的心。

我不争不抢,话语不能多,更不能妒忌猜疑,只需要在他来的时候浅浅的唤他夫君,亲自替他脱鞋脱袜,偶尔下厨为他做做羹汤,站在院前替他点点灯就够了,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这太子府的姬妾竟无一人做得到。

隋磊又来了,他盯着我的肚子看了许久,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这次的目标是许良娣,那个柔情似水的尚书府小姐,我是千般的不忍心,可到了还是做了。

在太子面前演了一出戏,给太子造成了许良娣推我落水的假象,我也从昭训变成了承徽,已经能够自由进出太子殿下的书房了。

消息含量也越发多了起来。

又一轮寒暑交替,隋磊的势力远远超过了太子殿下,这次北疆的粮草事宜,太子赋闲在家。

日日与我描眉化蝶,日子舒心得很。

看着欢喜的太子,我是真的很疑惑:“殿下,怎被皇上训斥了您还如此开心?”

太子殿下说:“孤许久未曾这般休息了,二哥喜欢,那他便去多做些,哪怕我天天如此,和我的念尘画蝶溜鸟,我也是舒心的。”

我娇羞一笑,惯会拿捏的倒在他的怀中。

若说我这书房进得这般容易,大概就是太子对自己母亲的信任吧!

皇后娘娘膝下只有太子殿下一子,自然没有别的依仗,掺杂再多的权谋,他也不曾疑心自己的母亲。

兜兜转转,我来太子府也三年了,匆匆又三年,庭中盐霜结,红墙映锦纶,芙蓉难似春。

太子妃还是来寻我了。

彼时我正倚靠着围栏小憩,一巴掌就猝不及防的落在我脸上了。

“贱人。”张口闭口的贱人,只怕她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关于她的身世,相府确实擦得很干净,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曾是相府的千金。

看着我这副惊讶的模样,她更是生气:“做什么狐媚模样?你就是凭这些迷得殿下五迷三道的吧?”

我出言规劝:“还请太子妃您慎言,殿下从不是酒色之徒。”她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确然是相府的败笔。

啪—我脸上又挨了一巴掌:“他不是酒色之徒?我进府这么久,他都未曾动过我,你们这些姿色好的呢?一而再再而三的有孕?”

殊不知这句话被角落里的太子殿下听得真切。

太子从暗处走了出来:“为夫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不堪吗?”

太子妃怔了一下,切换回温顺的模样:“夫君,您今日不是在城外巡营吗?”

太子扬了扬手上的信件:“孤收到密信,说你不过是相府外室所生,因着相府二小姐殁了,才让你假扮,孤现在就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你到底是不是顾霜沁?”太子并未大发雷霆,只是平静如水的询问。

反观太子妃,满脸惊愕:“殿下,妾身自然是顾霜沁,就凭这封无凭无据的信件,你便如此疑心你的发妻吗?”

见这等隐秘的家事,我急忙呵退下人:“你们都在此处作甚?手里的活都做完了吗?还不快些下去。”

大半仆役都走光了,自然我也是要走的,于是又对剩下的几人道:“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厨房,为殿下和夫人准备午饭。”

殿下自然是有凭有据的,那封信便是出自我,我在信中罗列了详细的证据,以殿下的聪慧,定然早就拿到了证据。

况且我方才还瞥见殿下的随从压着太子妃的生母。

我确实见不惯这人顶着二姐姐的名号,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算是私心吧。

又到给隋磊传信的日子,他承诺道:“放心吧,快结束了,至于你的身份,我也安排好了,只要你安心听话,事成之后你就是大难不死被我救下的义妹,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去嫁给他,而且我还会给你丰厚的嫁妆。”

于是我将太子近来和北疆关系密切的书信等都给了隋磊。

随着太子妃被关进了冷院,太子和相府关系闹僵后,清净的日子也没有过得太久,终于,太子还是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通敌叛国。

现下与北寒的关系还不明朗,而太子却多次约见北寒使者,虽然是和谈,可圣上并未授意,那就是通敌叛国。

太子府的案件是二皇子一力监办的,随着一众妾室下狱时,殿下问道:“二哥,一定要如此吗?”

隋磊不屑的看着殿下,道:“怎么?高高在上的殿下也有害怕的东西?”

我们一众姬妾关在一道,包括禁闭中的许良娣和冷院中太子妃,我每日被她们合起来打骂,还未上刑,一张脸上就全是疤痕了。

这日子许是过了月余,柳砚辰又如天神一般降临了。

我虽满脸伤疤,可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我:“霜锦。”

我眼眶含泪,紧咬牙关:“公子您认错人了。”

我看着狱中那个小小的窗口洒进来的夕阳,很快我就能与你真正的相认了。

柳砚辰先做了正事,恭敬道:“殿下让我来放各位归家,如今他进宫去处理一应事务了,晚些回家再向各位解释,受苦了。”

柳砚辰送我们离开了牢狱,在无人处,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腕:“霜锦,你为何成了太子殿下的妾室?为何相府都说你殁了?”他有太多的疑问,这一刻,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恍惚间觉得夕阳真刺眼:“柳公子,可否再容我些时日?我定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柳砚辰垂下了头:“霜锦,你是有什么苦衷吗?我能帮你分担的。”

他的手臂隔着衣物还是浸出了血,我眼中酸涩:“很疼对不对?”

今日隋磊发动了宫变,柳砚辰自然也是参与了的。

柳砚辰凄然一笑:“不疼,这里更疼。”他指着心脏的位置,我也如同雷击一般,我又何尝不是呢?

柳砚辰握紧双拳,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霜锦,太子府你别回了,跟我走吧,你的字迹是殿下一手教的,他又怎会不识得密信是你送的?”

我本就是想让太子知道,可是如今,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我还是犹豫了,最后缓缓道:“好。”

柳砚辰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也欣喜若狂,安排着:“那你在此处等我,我回去取些银两就回来找你。”

“嗯。”我坚定的点头,看着柳砚辰离开的方向,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真实感。

但是我没能等到他带我离开的消息,而是等到了怒目圆睁的太子殿下。

“念尘,这些年孤其实从未怀疑过你。”太子殿下失望的朝身后的人使了使眼色,我便被抓回了太子府。

依旧是我的院子,我被扔在屋子中。

夜色深深,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院中狗吠之声重叠交叉。

脚步声由远而近,柳砚辰踏月而来,如同幼时推我落水后一般,小心翼翼的趴在门框上:“霜锦妹妹。”

我也如同幼时一般对他笑:“砚辰哥哥。”自我叫他砚辰哥哥被余氏罚跪后,便再没这般叫过,可是如今我却很想这般叫他。

今日是十五。

柳砚辰走了进来,也如我一般席地而坐:“霜锦,我此生要负你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我低下头,紧紧憋着泪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砚辰哥哥,我从不怕死,我也深知如今的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柳砚辰也最懂我:“这些年你定然受了不少苦吧?殿下说了,只要你配合殿下,日后你还是可以做这太子府的良娣,一切都同从前一般。”

听到此话,我的眼泪才开始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掉在衣衫上,无声。

“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吗?”我带着哭腔,肩膀也不自主的抖动。

柳砚辰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霜锦,和北疆此战,咱们大铖败了,和谈的方法便是和亲,北疆王现膝下只有一女,因与我在战场上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指定让我去,我今日回去取银两,殿下便已在我家门口堵我了,你知道,我去北疆的这些年,见多了战争的残酷,多少家破人亡,如今有这般办法,我也愿意替百姓做点事。”

我才明白,柳砚辰受了多大的侮辱,我又想起阿娘常说的缘之一字,玄妙,果真是玄妙。

我将泪水擦干,五脏六腑的痛楚已经蔓延开来了,强忍着痛苦问柳砚辰:“其实只要是砚辰哥哥你来问,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他那神色黯然的脸庞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凄然之色,唇角还挂着勉强的笑意,让他来逼问我,于他同样是折磨。

良久,他才道:“今日隋磊发动政变的事,是你告诉殿下的,所以我和殿下才会布这个局,但是今日隋磊跑了,你定然知道他在哪里吧?”

我看着柳砚辰眼中的痛,也能感同身受一般:“公子,自你离开京都,二姐突然离世,我便被余氏迁怒,卖到了丽春阁,我被隋磊买走,百般摧残,自觉人生无望,本已投了井,可是还是被救了,后来他说只要我安心给他做事,他事成便让我嫁与你,我一直记得那年你说的,凯旋回来娶我。”

我擦了擦眼泪,再抬头,柳砚辰也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泪,我没由来的叹了一口气:“可是是我痴了,同我一起被送进来的芳华妹妹被隋磊逼迫至死,我便一直保持着戒心,我不怕我的身份暴露,如今殿下能让你来,已是殿下仁慈了。”

身体再也撑不住了,我捂着最痛的心脏位置,声音也有些飘忽,用尽全声的力量:“砚辰哥哥,他在邬城西边的青山上。”说完这句话我便倒在了地上。

全身的肋骨同时断裂一般,身体里的内脏也被千刀万剐似的,看着柳砚辰紧张的神情,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失火了”,我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我是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邬城西边的青山上,隋宅内。

此时我正被绑在水牢中央的柱子上。

隋磊手中拿着一把刀,眼神冰冷:“醒了?”

我瞪大了眼睛,确认自己还未死,心虚的不做声。

隋磊拿着刀走了过来:“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如今你都不要他的性命了吗?”

这时我才看到我旁边是柳砚辰。

柳砚辰也醒了,看他浑身上下都染了血,许是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吧。

“你别动他。”我不知哪里来的愤怒。

隋磊笑得癫狂:“怎么?圈养的兔子也会咬人吗?放心,他可比你有用得多了,你该担心你自己。”

柳砚辰看着隋磊走向我,也发疯似的想挣脱:“隋磊,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霜锦。”

“霜锦?”隋磊一顿,用刀划了一下我右边的脸颊,我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隋磊依旧不满足:“我不喜欢霜锦这个名字,还是隋以萱比较好听。”左脸又是一刀。

柳砚辰怒火中烧:“王八蛋,冲我来。”

隋磊又划拉了三四刀,似乎解了些气,走回方才的位置,拖出来几箱画稿,一一铺在柳砚辰面前。

我自然知道哪些是什么,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嚎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不要让他看。”

隋磊笑得更加狠毒:“嗯?这都是因为你不乖对你的惩罚哦。”

我咬住了舌头,不舍的看了一眼柳砚辰,可是隋磊怎会让我死?

先我一步捏住我的下颚,往我的嘴里塞了一块抹布:“这就受不了了吗?还有更精彩的呢。”

之后,整个牢笼都是柳砚辰绝望的哭喊,这段日子如同我这一生一样漫长。

末了,隋磊系上腰带,似乎是解气了,喂了我一粒药丸:“这药名为穿肠过,服药后你会从肠子开始腐烂,比我给你们吃的那个药痛一千倍,最后才是你的舌头,慢慢享用吧。”

晕倒前,我瞧见了一个身披盔甲的女将军,手持宝剑,带着千军万马而来,她长得真好看。

隋磊被北疆公主生擒了,而我,浑身只剩下疼了。

今天来了好多好多人,我看见了我那陌生的父亲,我一直记得芳华的嘱托,将手中的玉佩给了他,然后指了指柜子。

柳砚辰最先知道我的想法,翻到了那本札记,里面记录了芳华的故事,接下来只怕相府的风光也保不住了吧。

看着北疆公主跟在柳砚辰身后忙忙碌碌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从前的我们,我这一生本就该停在姨娘离世的那个秋季。

我也方才明白余氏为何将二姐的死迁怒于我,幼时被余氏责罚,一连五根竹条,我也不愿说自己错了,而她亲养的,本该与她同一战线的二姐,却替我生生挨了几鞭。

记忆戛然而止,这时,我看见了姨娘、二姐和芳华,舌头已腐烂完毕,咿咿呀呀的道:“你们来接我了?”

太累了,我知道自己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我朝着柳砚辰的方向用力的伸出手,但力气瞬间就被抽干了,手臂垂下的同时,眼睛也合上了。

豆蔻时,我一心只想嫁给柳砚辰,可如今,我只愿他一生顺遂,子孙满堂。

而我,下辈子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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