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丁大夫开具的草药仅一天,之前的浅昏迷抽搐、肌肉痉挛、心律不齐、呼吸不整、腹痛呕吐腹泻低烧等症状已遁迹而去。只是还不到40岁的吴昕斌突然老去不少,像换了一副形骸似的,用童言无忌的孩子的眼光来打量——像个老爷爷。用我们这些涉世浅薄的少年的眼光来估量——像个65至70岁的老人。不知道用我妈或是孙二姐抑或是刘笔学父母以及张莉父母,这些已经历事颇多,懂得人情厚薄的中年人眼光来直观,吴昕斌该是怎样的一副尊容呢?
吴刚用微信小视频拍了个5秒钟的片子给我看,我一共看了两遍。看过第一遍,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我用手掌的大鱼际揉拭了左眼和右眼。我怕眼中可能淤积的眼内分泌物,会影响视物的清晰度。我仰头看着电缆线上停留的一只麻雀,它尾部像只舵,可以在飞行时平衡身体调整速度改变方向控制升降。吽,我看见麻雀尾巴那极轻微的甩动。
当我看过第二遍视频以后,吴昕斌简单的素描像蹦了出来:一头原来棕褐色的潘岳鬓鬣鬣着,一脸的疲惫,半倚高枕显得很虚弱。活脱一个略知采药之道,却又不慎迷路在深山里的采药人。饿极不得食,为了续命,自以为能够辨识可食野花野草,竟囫囵地将一些南天竹文殊兰麦仙翁八仙花等吞咽下去。于是发生中毒症状,生命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命丧野外的可能。多亏爱夫心切的孙二姐和只认正德的丁大夫,及时施以援手,才将他从间不容发的绝境中拽入生之堤岸。
吴昕斌能否就此摆脱困局,就像郑板桥昔日在自家门上写的对联:祸不单行,福无双至。随后添上的“昨日行、今日至”那样呢?
也许祸不单行昨日行对吴昕斌而言,是不相匹配的句式。他接下来的情形正如丁大夫所言,乃为情志所伤。听说病中人或病重之人极易进入自己生命的真相地带,一切真相细节都会纤毫毕现。
此时的吴昕斌对自己出现的停不下来的小兴奋和小手势是不会介意的。他对被吓坏了的妻子和儿女也是不会介意的。他最介意的就是要跟自己心中蛰伏了10几年或许更久的蟒,通过只有他们俩才熟悉的语言进行对话——
进少管所的第一天起,我就渴望自由。吴昕斌对那条冷眼看着他的蟒发了一条链接。蟒眨了下眼,表示愿闻其详——
但你这个好事之徒,乐于鼓动人心的家伙,躲在阴暗角落里不花钱看白戏的丑八怪。时不时在我要收敛心性改邪归正之际,你就不失时机地窜出来,控制我的灵魂。你对我大吼:天了噜,同犯拿了你的厕纸啦,快去抽他耳光;天了噜,同犯用了你的香皂啦,快去拧住他的双手在铁栏栅上狠敲几下;天了噜,同犯倒了你的醋倒了你的酱油倒了你的小车麻油倒了你的白糖倒了你的味精倒了你的盐,甚至倒了你狂爱的饮料,快去锁住他的喉,用力抠进去;天了噜,同犯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评头论足,快去揪住他的衣领,用扁担肘扁他用金刚膝顶他;天了噜,同犯对你抛白眼呛呸声,这跟西方人竖中指侮辱人同义,快去骑在他的身上,打得他满地找牙;天了噜,同犯竟敢霸占你的好工位,这下你要动用劳动用的工具,看呐,螺丝刀,顺手的伙计,让自己怒火中烧吧!让自己暴跳如雷吧!让自己火冒三丈吧!
——你煽动我竖牌子的手段,何止一套二套呵,简直是无数套。你不仅有套路,而且你的套路深不可测。为此,我在少管所因为违纪,被关了6次禁闭,有一次差点被加刑。在你的指导下,我吃完了所有刑期,哪怕是一天减刑都没有捞着,你这个害人不浅的冷血恶魔。
蟒的神色很镇定,不为吴昕斌的血泪史所动。它说道:不可救药的蠢材,知道啵,咱俩谁跟谁呀,同生共死的并蒂莲。我不辅佐你成为一个令人胆寒之人,我都觉得践踏了我的蟒之威名。你所经历的一切种种,种种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
吴昕斌的双手十指弯曲成虎爪状,不停歇地凭空抓挠着什么,是想把那条蟒抓出来千刀万剐么。吴昕斌直勾勾地盯着蟒:在少管所里,因为听信了你的好斗理论,我与同犯的多次交恶中,也受了内伤。直到我家的吴刚出世后,才慢慢发觉的,你这条毒辣凶恶的蟒。麻烦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弄死你,而且是不能复活的那种死亡。
事到如今,咱俩都已经如此摊牌了,我就是告诉你又何妨呢?我不是一条畏葸退缩的蟒,我何曾惧怕过死哩。生就是灭,灭即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