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民考完回到单位上班，有人问起，他都摇头，说考得不好不好。倒是考了几次的沙虹信心满满，觉得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黄主任到过科室几次，没有直接跟杨忠民打招呼，任流和郭中意弓着腰笑着围住黄主任。说起考研，郭中意故意扯高嗓门加重鼻音，“哼，考研哪有那么容易？要容易都去考了。有的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以为自己是真金，其实就是一块黄铜。”黄主任当然哈哈大笑，“听说今年下岗计划会提前，九月份就会公布指标，不知道所里会有几个。”任流马上表态，“放心，黄主任！只要分配到科室，我保证完成。”
杨忠民当然知道他们的话外之音。
收到考研分数后，杨忠民比尚小兰少了十几分，不到三百二，但是比沙虹都多了几十分。沙虹有经验，知道自己又一次落榜了。
但是她已经有预案，她的男朋友研究生已经毕业分配，沙虹提出调动，科长任流、主任黄家英一路绿灯，很快办成了调动手续，调到了她男朋友的单位。科室买来两大袋花生瓜子，在出电梯口每天“划正”的位置，给娇滴滴的沙虹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每个人都送上了美好的祝福，娇滴滴的沙虹还滴了几滴泪，拥抱了科室每个同事，搂着黄主任不舍得松开，说恐怕再遇不到这么好的领导了。
接着接到面试通知，杨忠民没有和科室任何人透露，自己请了两天假去参加了面试。即使知道已经被录取了，回到科室有人问起来，“够呛，分数够国家线的很多，也有很多上不了啊，等吧。”他的回答总是透着无奈，他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得意。
偶尔，任流、郭中意也会问问杨忠民的面试情况，“还没有接到通知，哪天再打个电话问问。”听到杨忠民这么回答，任流、郭中意还会照例咧着嘴说起下岗指标的事，只是杨忠民的感觉完全变了。
任流、郭中意以为自己是黑桃K是国王，万事都在自己掌控，其实在杨忠民眼里这会儿他们早就成了红鼻子带高帽的小丑。反过来，在他们眼里，憨厚木讷的杨忠民一直就是小丑，却不知道恰恰是这个小丑通过自己努力，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成了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很伟大，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践踏别人，永远站在别人头上拉屎。即使死了，也要建起高高的碑修座大大的坟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想到，或者不想承认，作恶太多，终有一天他的干尸会被挂到他自己建起的石碑上供人鞭挞。真相饶过谁？历史又饶过谁？
社会是在进步，厂子也进步了，研究所也在进步，科室也一样。连杨忠民都觉醒起来，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摆脱被践踏被鄙视被欺侮的命运，那么那些践踏者鄙视者欺侮者会永远的得逞么？
录取通知到了。从挂号信里取出通知书，杨忠民反而没有之前想象的狂喜，他平静地把通知书锁到抽屉。职工医院的尚小兰晚两天也接到了通知书，和杨忠民一样，当天也很平静地上了夜班。
经历这么多年的挣扎，决定考研后受到的种种屈辱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可是天终究晴了，一切都过去了。
八月中旬，杨忠民和尚小兰一起拿出通知书，也约着一起办理了离厂手续。需要特别说明，办理手续时，按厂子规定，每人向厂财务处缴纳了1000元作为厂子培养费用。杨忠民不知道厂子培养了自己什么，或许就是在厂子的遭遇告诉自己，每个人都不能甘于沉沦，只要努力总有机会，“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这是在厂子几年最大的收获。
要离开单位的前两天，科室和欢送沙虹一样，买来了一袋花生瓜子在“划正”的位置座谈，欢送杨忠民。大家都纷纷说些祝福的话，甚至郭中意都笑着对杨忠民表示了祝福。
黄主任刚好坐电梯到了五楼，看到大家都乐呵呵的，笑着问大家，“什么好事啊，这么热闹？”当科长任流笑嘻嘻地告诉她是欢送杨忠民时，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又进了电梯，走了。
两天后，杨忠民和尚小兰一起也走了。
岳卫平、盛鹏林都在读研，不在花都。张国恩、赵庆昌去车站送了他们。候车的时候，赵庆昌还拿着他们的车票偷偷掏高价换了两张卧铺。说在花都七年，他善良宽厚的同学一直都很压抑和郁闷，买张卧铺去向遥远的南方，路上舒服些，希望能给他们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杨忠民和尚小兰强忍着泪水上了火车，火车开了很远了，赵庆昌还在对着杨忠民和尚小兰离开的方向招手。
火车将把杨忠民、尚小兰带到另外一个他们陌生的城市，他们的命运会和在花都一样么？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未知的生活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