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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偶尔翻看日本园艺家柳宗民所撰的《杂草记》,当中有一篇介绍荠菜时,顺带提到一种食物,叫“七草粥”。做法很是简单,取芹、荠、母子草、繁缕、佛之座、菘、萝卜七种食材切碎煮成粥,就是七草粥。
日本人认为,七草在春天发芽,身披绿叶越过寒冬,是坚韧品格的象征。在每天的一月七日,新年伊始的早晨喝下一碗温热的七草粥,一整年都可以无病无灾。
一篇写荠菜的小文,因为穿插进这样一道饮食,像是注入一股暖流,让人有了温情满满的画面感,勾起尘封的记忆。我家乡的食物里,也有一道为求平安而以草为原料制成的小吃,叫蒿草粑粑。
农历三月初三是上巳,与九月九重阳相对应的一个节日。相传在西周时,每年的这一天,阴间到处张灯结彩,喝酒跳舞,热闹非凡,引得阳间的人们争先前往。待到雄鸡报晓鬼魂收市时,一些乐而忘返的人,就会被阎王留在阴间,致使阳间一片哭声。于是,农历三月三成了人间恐慌悲伤的日子。为保平安,人们纷纷到庙里烧香磕头,祈求神灵保佑。
一天晚上,观音菩萨托梦给一位老妇人,说是赠给她蒿草一株,用它和面做蒿草粑粑,可以保三月初三安然无恙。老妇人醒来,发现手握一株青茸茸的蒿草。她大感菩萨显灵,急忙将观音托梦赠蒿之事告之乡人。乡人听后忙去地里采摘青蒿,磨面做成蒿草粑粑,蒸而食之,果然平安无事。于是每年三月初三,采摘青蒿,做蒿草粑粑便成为习俗代代流传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蒿草粑粑是我家乡的特色。直到今年清明,与朋友到邻近的古镇里游览,看见街道旁有人端来蒸锅卖青团。那墨绿的颜色、圆滚滚的模样,与家乡的蒿草粑粑相差的只是一片桐叶。我惊奇又有些失落地跟朋友感叹:“原来蒿草粑粑不仅只是我们家乡有啊。”
尽管已眼见为实,我却仍不死心。回去后查阅了一些关于青团和家乡蒿草粑粑的资料,找出它们的种种差别,以此确认家乡这道吃食的独一无二,内心大为喜悦。
青团最早流行于安徽江南一代,传统的皖南做法,是以糯米面、艾蒿汁相和,包裹竹笋、肉末、雪菜、或豆沙等做成咸馅或甜馅,蒸熟即可食用。江淮地区是以普通米面和青蒿为主料,青蒿切碎后,与腊肉丁、米面、温水、盐一同搅拌,最后捏成圆扁型的蒿子粑粑,可蒸亦可炸。
而我家乡的蒿草粑粑,是以野生鼠耳草、野生白蒿草为原料,还要以新鲜桐叶包裹。这些原料生长在大山中,交通不方便的地区,乡民们要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取得。我儿时的欢乐记忆中,有一段便是跟随年长的姐姐,翻山越岭采摘野生白蒿草的经历。
山中有趣味的事物太多,纷飞的白粉蝶,哗啦啦的溪涧、叮咚的泉水、金灿灿的油菜花、如霞的紫云英,每一种都能让我将手头上采摘白蒿草的任务丢开,扑蝶、摘花、踩水,或者找一种叶面光滑如油的叶子,卷成小漏斗舀泉水喝。那时天蓝云白、鸟鸣山幽,我在其中好不快活。
也许正是源自故乡的这段记忆,才让我如此较劲,固执地想去证明家乡的蒿草粑粑与别的地方不同。那独一无二的故乡,总让我下意识地以为,故乡的所有风物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种霸道的看法,正是我的乡情。一如在读到七草粥时,我本能地感觉,那便是作者关于童年、关于故乡的记忆。七草粥虽简单易做,但妙处却在于当年呼朋引伴,在田间地头挖草掘菜的乐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乡愁,而每个人的乡愁里,也必有不少于一道的热气腾腾、专属于故乡记忆的饮食。它无法替代,也会一直鲜活,直到老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