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的记忆中,春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也是整年里一段最开心的日子。
过年是从准备年货开始的。我家位于一个小乡村里,距离村庄几公里外有一个小镇,小镇上面卖着各种各样货物,临近过年这里的街道上总是挤满了人,平时只用走四五分钟的路程此时可能要走上二十多分钟。
小镇附近的人家都会到这条街上购物,爸爸妈妈去置办年货时,偶尔也会带上我。尽管街道被塞得水泄不通,但我觉得很开心,因为可以感受到浓浓的过年气氛,整条街都非常热闹,满街都是年货——街边的商铺摆出了以花花绿绿的糖衣包裹的糖果,摊子上的塑料篮里放着方形的、圆形的饼干;葵花籽、黑瓜子、红瓜子被小商贩放在蛇皮袋里,敞开了口任人挑拣、试吃;水果街的各个摊子堆放着一箱箱的苹果,成把成把的甘蔗,个头又大、颜色又鲜艳的橘子;马蹄则在另一条街,躺着白色的蛇皮袋里,个个皮黑而滚圆。
我曾经跟随妈妈去买马蹄,看见周围的大人与卖马蹄的小贩讨价还价,大大小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我的耳朵里,可谓人声鼎沸;我看着妈妈和其他人做交易,眼见妈妈仔细的察看蛇皮袋里的马蹄,然后和其中的一个小贩讨论马蹄的成色、质量和价格。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水果就会从街上被人们用三轮车或者摩托车运回家里,我们家的水果摆放在厅后的走廊上:一把长长的甘蔗树在屋角,用纸皮箱装着的红苹果放在椅子上, 黄色的桔子堆在簸箕里,也许还会有雪梨和香蕉,马蹄则洗干净了放在楼顶上晒,晒皱了皮就会取下来,这样吃时就容易剥皮,还更甜。
夹心饼干或者芝麻饼和各种口味的糖果则置于爸爸妈妈房里;芹菜、葱、白菜、茨菇、生菜等等,放在厨房里用火砖砌成的矮墙上,足够吃到正月初七日。
除夕的晚上,就是一年中菜肴最丰富的时候,大大的圆桌端上许多平时不会有的食物,白切鸡、豆芽煮油果、枸杞叶煮瘦肉、水煮鱼……当然,要先“拜社公”(拜神)、拜祖先、烧鞭炮,一家人才能开开心心的围着桌子吃饭。
年夜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道菜是绿豆芽煮油果,这道菜用又水嫩又清脆的绿豆芽与香味十足、嚼劲极好的油果同煮,加上油盐和我不知道的配料,就成为全家人最爱的一道菜,煮再多也没有剩。如果那一年桌上没有这道菜,大家都会总会觉得缺了些什么。
我觉得那一箱箱的水果和那一道道香味十足的菜,尤其那一道绿豆芽煮油果就是我们一家人幸福生活的源泉,是维系我们一家人和谐快乐的纽带。
完年夜饭之后就要贴春联和红纸,大门口、厅门口、各个房间门口、洗手间、楼梯等等都贴上红纸,纸上写着吉祥的字:一帆风顺、上下平安、学业进步、心想事成、万事大吉……还有可能包汤圆、做年糕,然后是看春节联欢晚会或者到外面玩。
过年的玩意特别多,大人们会聚在小卖部里打麻将、玩扑克、掷色子,小孩子则会扛着玩具枪,临时组成战队,互相射击;或者是玩炮弹和放烟花。
炮弹的形式多种多样,有像火柴一样,擦燃扔到远处过几秒钟就爆炸的;有像白色丸子一样,用力扔在地上会爆破的。
烟花的形式也很多样,我们能够买得起的,是那种小型的烟花——或者形同筷子样,点燃后会喷出黄白色的火星,状如喷泉;有像糖果样,身体带有一根小小的导火线,点燃之后就会向四面八方射出美丽的烟花。
我最爱玩的是放烟花,尤其是那种糖果一样的烟花。记得有一年在村里的小卖部里,许多小伙伴聚在一起放烟花,十几个人围在一个水泥桌周围,放烟花的人站在水泥桌上,点燃手中的烟花,配以各种各样的动作和手势,在空中晃出美丽的火花,照亮周围漆黑,闪现小伙伴专注的表情。
那亮晶晶的火花,就像繁星闪烁,又似流星过境,虽然瞬间即逝,但光芒毕现,并形成美丽的图案,在我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这就是小时候的快乐,单纯而美丽。
过年也并不都是圆满无缺的美好回忆,偶尔也是有遗憾的。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讲,好吃好玩还有新衣服穿,是过年的三大快乐。但并不是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能不能穿上新衣服,主要取决于当年的年景和收成。
我们这条小村庄的主要收入是稻米和烟草。有时候赶上天气差,稻米和烟草收成不好,或者是烟草价格下跌,家里就要过一个瘦年,没有足够的钱給小孩子买新衣服,记得自己小时候大约隔一年,才会能穿上一套新衣服。
有一年,妈妈提前两个多月给我们三兄妹买了新衣服,我的新衣服是一件红色的大衣,有一顶帽子,从帽子上伸出两根粗粗的绳索,末端垂着毛茸茸的黄色圆球,而帽子和袖子的边缘也有黄色的软毛,衣服看起来又温暖又喜庆,摸起来更是柔软舒服。
一看见那件衣服我就很喜欢,在过年之前,它一直躺在妈妈的大衣柜里,然而我差不多隔一周去看一次,每一次拿出来瞧瞧,心里都会泛起一种喜滋滋的感觉,想着今年过年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穿上新衣服了,而且这衣服还如此漂亮,大年初一穿出门一定会获得其他人的称赞……我想像着那样的景象,就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但是距离除夕前一周发生了一件小意外——爸爸某一天抽烟的时候不小心让烟头碰到了衣服,在衣服右边袖子上扎了一个洞,那个洞很深,好像补不回来了。我得知了,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是每次穿上那件衣服时,总是觉得不够完美,美好的想象也转为深深的遗憾,长久的留在了我的心里。
这也许是过年的真相,在总体喜庆快乐的背后总是会存在小小的遗憾。
在成长的路途中,除了童年,其他时间一直在外求学与工作,回家的次数并不多,而兄弟也都在外地工作,一家人极少团聚。年少的我曾因此感到孤单,也常为此而忧伤。
而今,我已长大成人,正踏着青春的尾巴走向而立之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白,分离是世间无可避免的事情,既然一定要分离,不如过好分离的每一天,等待相聚的时刻,那样的过程就像越过漫长寒冷的冬天,走向阳光明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