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望月台上,一袭红衣的段轻衣正漫不经心地抚着琴。
李弘下了马,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上望月台,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段轻衣停下演奏,仰起头看他。李弘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段轻衣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抱住他:“没有拿到吗?没关系的,轻衣可以等。”
谁知李弘却把她推开,然后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段轻衣的眼睛瞬间变得异常闪耀,她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那朝思暮想的衣服,微不可闻地说:“你真的拿到了?是那件衣服吗……是,这是她最常穿的那件……”
“哈哈哈我终于得到了……”一向优雅端庄的段轻衣忽然大笑起来。
她急急忙忙把衣服穿上,仿佛有人和她抢一样。这件白纱衣与她的红衣并不相配,她穿在身上非常奇怪,但是段轻衣却像穿上了世界上最美的衣裳。
李弘皱眉看着她的异常,冷冷开口:“衣服我拿到了,你所说的秘术是否也该传授给我了?”
段轻衣正欣赏着自己的衣裳,闻言妩媚一笑:“秘术?我可不会什么秘术。”
“你耍我?”李弘没想到忙活了半天,这个女人竟是耍自己的,冷峻的面孔浮起一丝危险的气息。
“怎么会,”段轻衣笑了,“我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看在殿下你为我拿到仙衣的份上,轻衣便告诉你好了。传说中能画水成物的仙人不是我,是焦玥。所以说,这一个多月你并没有白忙活。她不是已经爱上你了吗?你想要什么,哄哄她让她画给你不就好了。”
“哦,我却不知道原来你们俩是在联合起来打我的主意?”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段轻衣和李弘同时一惊,焦玥在他们眼前现了身。
李弘看到她有些吃惊:“你、你不是醉了吗?”
“不醉怎么知道你们俩在打着什么主意?”焦玥的目光落到段轻衣身上,“轻衣,看来我小看你了。我画的废物里,也就你还有点出息。”
段轻衣在她面前有些发抖,但是想到自己仙衣在身,又鼓起勇气说:“主人不是说过,只要我们凭自己的本事突破命运,就给我们真正的自由?”
“不错。”
焦玥有一门手艺,那就是画水成物。任何东西,只要她想画,都可以画出来。但是焦玥画的东西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不能沾水,一旦沾水则立刻变回一滩水,这是段轻衣它们作为画作的诅咒。想要突破这个宿命,就要想办法拿到遇水不湿的仙衣,即鲛绡制的衣裳。焦玥也承诺过,只要段轻衣能拿到仙衣,此后她就不再是她的画作,而是独立的人。
“轻衣如今已经拿到仙衣,主人你——”
焦玥突然把一壶水泼到了段轻衣身上。一瞬间,段轻衣的身体随着水渐渐变的模糊,继而化成了一滩水,只余下一件被水浸湿的白色纱衣。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
李弘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那摊水,仿佛在做梦。
“她不过是一堆被我画成人的水。”焦玥淡淡地对李弘说。她穿着一袭浅蓝色的纱裙,小脸娇俏,但是冷漠的表情和声音却让人莫名的害怕。段轻衣化成的水流到了李弘的脚边,他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七)
李弘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里。
焦玥给他倒了杯热水:“你醒了?”
李弘看到她有一瞬间的心惊,僵硬地伸手接过杯子,小口地喝水。
焦玥看着他的样子,好笑地问:“你很怕我?”
见他不说话,焦玥斟酌了一下词句,又道:“她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你想想你从小到大撕了多少画作……这么想,你就觉得没什么了。”
李弘闻言,激动地说:“那怎么会一样?!她……她在我眼里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会说会笑,又不是画在纸上的死物。”
焦玥并没有和他争辩的兴趣,他们俩一个是人一个是鲛,注定是有无法沟通的地方的。而且她本人确实也挺喜欢段轻衣的,只不过后来段轻衣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也就放她走了。奈何段轻衣这次真的惹到她了,没有哪个主人喜欢被自己的画作僭越,自然留她不得。
焦玥单手支撑着下巴,细细地打量李弘的眉眼。其实仔细看,这个人的眼睛一点也不清澈明朗,幽如深潭,怎么也不可能是良善之辈。不过,大多数人都会被他的相貌和演技迷惑吧。
“你想学画水成物的秘术做什么?”焦玥突然问他。
李弘愣了一下,他迅速从段轻衣的“死”中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开始思考。段轻衣说焦玥就是能画水成物的仙人,以及他确实眼睁睁看着段轻衣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滩水,那么这一点应该不假。再联想到焦玥的言行,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她:“你确实能画水成物?敢问你是海族的——”
“鲛人族。”焦玥回答他。
李弘点点头,虽然传说鲛人族已经被灭族几百年,可是这种事向来没个准。再联想天衣坊遇水不湿的手帕,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鲛绡所制。焦玥是鲛人族这个事到也没那么让他吃惊。
焦玥有些不满地提醒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弘苦笑:“我还能做什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总要努力为自己寻个保命的东西吧。”他说的可怜,但其实如果他真能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不学无术的皇子,不只保命,当个闲散的富贵王爷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焦玥毕竟没生在皇族,并不懂李弘的形势,听他这么说,也就信了八分。
李弘想起段轻衣“死”时的情况,又想起段轻衣一直想找遇水不湿的仙衣,顿时有点明白关键所在,他又问:“你所画的东西,既然是用水画的,是不是不可遇水?”
焦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不错,否则这个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推测是一回事,听到她承认又是一回事。李弘很失望,想不到自己耗尽心力想寻的秘术原来是这么不堪一击的。这样一来,即使他能求得焦玥为他画出千军万马又有何用,一滴水就可以毁了这个大军。
焦玥将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告辞了。”她刚走一步,又回过身说,“我明日便回南水了,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末了,焦玥又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后会无期!”她本来挺心平气和的,这话一出口,倒显得矫情了。但是覆水难收,焦玥也只能认命。自己在他面前丢的脸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罢了。
李弘愣愣地看着她离开,好久都一动不动。然而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弘连鞋都来不及穿跳下床便追了出去。
江宁一直陪着焦玥走到门口,看着她平淡的脸,他忍不住说:“其实殿下他从小就很不容易。没有母妃可以依靠,也不敢太招皇上疼爱,一步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殿下他虽然有利用姑娘的心思,但是请姑娘看在他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你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
焦玥叹了口气:“我有什么资格和他计较,不过是个草野之人。这些日子多谢江宁你的照顾,我走了。”
“等等!”李弘已经奔到了他们面前,面对着焦玥说,“你不能走!”
焦玥皱起了眉,不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癫。
李弘却一把抱住了她:“你走了,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