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前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早就想写写,但由于思想的不成熟一直没有动笔,近期又有了写作的冲动,克服了自己的懒惰,终于打开了电脑开始写作。

本故事的主人公叫徐孝国,我的家乡山东沂蒙山区人,是一名老红军。我的老家离他的老家也就有十里路的路程,从小就听过有关他的很多故事。

他生于1900年左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三位弟弟一位妹妹。他的父亲不识字,他出生后父亲求教于一位私塾先生给他取名字,沉吟片刻那位先生给他取了个“国”字,由于他这辈占“孝”字辈,于是大名就叫:徐孝国。

徐孝国家日子过得很穷,他父亲一辈子靠租地主家的地为生,像当时众多的老百姓家一样,日子极其艰苦。在徐孝国刚8岁的时候,迫于生计的压力,他的父亲就把他送到了当时我们当地最大的地主孙鹤龄家放牛。那时的他还没有一头牛高。当他的父亲把他送到孙家,孙家的大管家分给他的活是放牛时,他的父亲有些担心,毕竟他还小,怕他放不了。但孙家管家说,孙家就缺一个放牛的,别的活都有人干,同意就留下不同意就回家。他的父亲有些犹豫,但他却坚定的表示愿意留下,就这样他留在了孙家放牛。

小孝国刚开始放养的是一头黑种牛。这头黑牤牛是孙家牛群里的唯一一头种牛,毛黑色亮、四肢匀称而且非常的健壮。这是孙家特意从牛市上挑选来的,平时与其他牛分开,单独喂养。管家就交代的很清楚,这头黑邙牛是种牛不能掉膘,如果掉了膘就要扣他的工钱。小孝国知道父母身体都不太好,他们家年收入吃穿尚且不够用,所以家里非常需要他这份工钱。鉴于此他很珍惜这份不轻松的活,虽然他可以和其他长工一样,睡在专为长工搭的通铺里,但为了半夜方便给黑牛添一次料,他基本睡在牛棚里。因为这样他既打扰不到别人,又能随时掌握有关黑邙牛的情况。

种牛的脾气都是很火爆的,这头黑牤牛也不例外,一般人很难靠近它。为了制服它,孙家给它打着鼻钳(卡在牛鼻子上的铁环,用绳子栓着,用于降服不听话的烈牛)。刚开始放养的时候,小孝国还用鼻钳辅助牵着黑牤牛;由于他精心饲喂,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头黑牤子竟与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轻易让人靠近的它,见到他有时就把头低下,甚至亲昵的把头往他身上靠。自然用于降服它的鼻钳也早就取掉了。

他们就像两个知心朋友,有时候双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达到互相了解的程度。

一天下着小雨,天地间烟雨朦胧。他照例在山坡放牛,除了牛吃草的声音四下一片寂静。但不知何时一头狼盯上了他,危险一步步临近他竟丝毫没有察觉。最先发现危险的是他放了一年多的黑牤牛。当狼准备向他扑去的时候,那头黑牤牛大叫一声随即用角顶了过去,一声惨叫,狼被顶了一个跟头。爬起来的狼重新进攻,黑牤牛又是一个猛冲,来来回回十几个回合,狼不断地追着他撵,他不断的向黑牤牛身后躲避,黑牤牛也不断地用角抵向那匹饥饿的狼。黑牤牛正值壮年又非常健壮,就像一头斗牛不断的冲向那匹狼。每当狼将要扑到他的时候,黑牛的利角总是适时的赶到,这使得那匹狼也几处受伤,以至最后绝望的干嚎了几声悻悻而逃。

狼跑了,徐孝国这个九岁的孩子也吓坏了,他已经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那头他已经陪伴了一年多的黑牤牛撵走狼后重新回到他身边,停止了吃草,大眼睛无限爱怜的注视着他。

八岁到十八岁,十年间,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到出落为一位身体健硕的青年,徐孝国一直在孙家当长工。十年间他一直与家畜打交道,从放一头牛到放十几头牛。这期间他还基本掌握了为牛羊等家畜治病的技术。牛羊病了,经他用银针扎几下或者吃了他配的药面,基本几天就好了。为此也经常有人请他给自己的家畜瞧病,他知道对穷人来说一头牛或者几只羊意味着什么,因此他几乎来着不拒,能不收的钱尽量不收或者少收,这为他赢得了很好的赞誉。

有一技之长又善良,渐渐的就有人上门提亲,而这正是他父母的心头大事。他是长子,年龄也已不小,他的父亲穷尽气力已给他操持起了两间泥巴房子为他将来结婚所用。一日他回家,他的父亲正儿八经的给他谈起婚事,他的母亲也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等父亲说完又点上一锅旱烟后,他开了腔:“爹我不想说亲事,二弟只比我小两岁先给他说吧。”他的回答使双亲始料未及,“咋?你对盖的房子不满意?”他的老父亲停止了抽烟问道。“孝国,给你盖的房子不落后,咱们村年轻人结婚都是这样的房子哩,”他的母亲接着说道。“爹、娘,不是因为这个,我怎么会嫌房子孬,你看弟弟们都也长大了,我想帮着你们给他们成家,如果我结了婚就得添娃,到时候就顾不上弟弟妹妹了,我不结婚帮着你们操持家,弟弟们也好找对象,”徐孝国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此言一出,他的父亲就非常气恼,“混账话!这个家有我不用你操心,不结婚你就是不孝!”他的母亲理解他的心思,含着泪劝他:“孝国,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了年龄就不好说亲了,我和你爹还不算老,还能为这个家操心,你结婚比什么事都重要,你不结婚让我和你爹咋活哩?” “我不考虑结婚的事,”表完这个态他坐在那里再也不说话。“你?!”他的老父亲气的直哆嗦,手指着他站了起来,像是寻找东西打他,他的母亲赶上来制止,“他爹,孩子还小咱慢慢说,不生气不生气。”“小,小个球,老子像他这个年纪早结婚自己过了,他是想气死我!”老父亲气得破口大骂。

这次商议他亲事为主题的家庭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

他离开家后,吃完晚饭,油灯下他的母亲在做针线,他的父亲坐在一边默默的抽旱烟。静默中,他的母亲开了腔:“他爹,你没发现?孝国这两年长大了,也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一肚子心事。”“球心事,娶妻生子是正办,”老父亲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这孩子的心大着来,藏着心事不愿说,”他的母亲说道。“心大,咋?他还想当地主?咱家几辈子都是穷命来,他有那命吗?”他的老父亲深吸了两口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徐孝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的人,赚的工钱他除了留下极少的一部分外,剩下的全交给了他的父亲;有上门提亲的全被他一口回绝。

此后的几年间,他的二弟和三弟都成了亲,他的四弟也在他和父亲的努力下拥有了可以作为婚房的两间土坯房。唯一的就是他的亲事成了父母的心头病,而他却似乎却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一如既往的努力赚钱养家。

几年间他处事更加练达,兽医技术在十里八乡更加出名,但他一如既往的低调,既不喜欢高谈阔论也不喜欢抛头露面。

当然他也有高兴的时候,那就是他舅家的表哥回来的时候,他们能关在屋里谈一整夜。他的表哥十几岁就在外面闯荡,据说去过上海、天津等大城市,每次回来都戴着礼帽穿着长衫,很是威风和气派,具体干什么工作或生意他却讳莫如深,不对任何人提起。

徐孝国对他最感兴趣的是每次回来他都能带回来一大堆信息,什么“洋人的教堂被烧了、”“大上海打枪了”等等。每次表哥回来,他都要问这问那的问上半天。

直到有一次,他突然提出来要跟着表哥一起出去闯世界,对于这个大字不识的表弟的请求,其表哥大吃一惊。他一直把他当做一个乡下人看待,没想到他这个乡下表弟竟然有这么大的心。他沉吟片刻说:“行是行,就怕姑姑和姑夫不放行。”“父母那里我去说,你只要带我出去就行了!”徐孝国兴奋地说。

徐孝国要出去闯荡的想法不仅在他家引起了震动,在其务工了十几年的孙家影响也很大。这几年他把孙家的家畜饲养的膘肥体壮,毛色都油光光的。他的东家孙鹤龄当面也夸赞了他好几回。他收到徐孝国辞工的信息后,有些不相信,决定亲自见见这位年轻人,挽留一下。

谈话在孙家的小客厅进行,孙鹤龄穿着貂皮大衣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子里,桌上放着镶着玉石的烟袋。徐孝国进门后先给孙鹤龄鞠了个躬,说:“老爷,您找我?”孙鹤龄翻了翻眼皮慢斯条理地说:“奥,来了,听说你要辞工?在这里干的不如意吗?”“老爷待我天高地厚,不是您我早就饿死了,”徐孝国讨好地说。孙鹤龄干笑了两声说:“知道就好,如果你嫌工钱少,我每年再给你加20个银元,你看如何?”徐孝国回答道:“老爷这每年给的我就够多的了,我不敢再让老爷加工钱,不是钱的事,我只是想出去长长见识,过两年回来能更好的给老爷干活。”“外面的世界不比家里那样好混,这世道丢性命的事也不是没可能,”孙鹤龄提醒道。“是的老爷,您就让我出去试试吧,万一混不好,还得靠老爷收留。”“呵呵,”孙鹤龄又干笑两声。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徐孝国的结局,继续说道“人的命天注定,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何必走那弯路呢?看来你决心已下,如果那样你就出去试试吧,一年之内如果你回来我还会收留你的。”“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徐孝国又对孙鹤龄鞠了一个躬后弯腰退了出来。

父母的反对是可想而知的,他的弟弟们也不同意他出去。在他们心里,哥哥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心里装着他们,他就是他们除父母以外的依靠,他在他们觉得心里踏实安全,现在他忽然要去闯世界,这对他们来说有些举手无措,内心的慌张可想而知。

徐孝国知道弟弟们的心思,他安慰他们说:“我会经常回来的,混不好也许几个月就回来,你们也都成家了,很多事你们肯定能处理好。”

带着简单的铺盖和一身换洗衣服他终于要走了。父母亲由于伤心没能送他到村口,三个弟弟和妹妹流着泪送他到了村口。临别时他对弟弟妹妹说:“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无论再难也要把日子坚持过下去,千方百计照顾好父母,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要在,有事多给族里商量,教育好子女,本分做人,老实做事!”弟弟妹妹们含泪点头答应了。

他的表哥带他来的是上海,那时的上海鱼龙混杂社会秩序非常乱。他来到上海后才逐渐了解到,他的表哥与国军的一些军官勾结干的是走私军火的生意,这也是表哥走南闯北满世界跑的原因。按照他表哥的想法,想让他做他的帮手。对于这件事,他从内心里是拒绝的,他对表哥说他大字不识一个,做不来这件事,只能给他添麻烦,做不了他的助手。他表哥又想让他到国军当兵,他也拒绝了。无奈他的表哥托关系给他在码头找了一分扛苦力的活。

那时的中国正值第一次国内大革命时期,革命浪潮风起云涌,上海做为全国革命的中心更是如此。没有多久在别的工人的影响下他渐渐接触到了共产主义;这是他人生的转折,自此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徐孝国的革命经历与许多革命先辈一样都是九死一生,他们经历了第一次国内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的大屠杀,经历了艰苦卓绝的两万五千里长征,经历了三年的国内解放战争。

徐孝国由于有一手好兽医医术,他的革命生涯也都与此有关,特别是长征过程中,很多战马由于水土的原因经常出现腹泻涨肚等毛病,他精心研究治疗,医治好了很多病例,受到多次通令表彰,也受到过中央领导人的称赞。

全国快解放了,他却在一次战役中受了伤。治疗了两三个月后,他虽然能下床走路,但需要疗养,短时间内无法回到老部队。那时疗养院的床位也非常紧张,在转到疗养院不久,看到床位紧张的状况,徐孝国决定回老家养伤,并很快的向上级递交了了报告申请。

徐孝国离开家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家乡也有了巨变。首先是大地主孙鹤龄抗日期间卖国求荣做了汉奸,后被八路军115师枪决。其次是他那个表哥因为一直替国民党的旧军官卖命,三年国内战争期间匆匆回过家一次就走了,从此再无下落。徐孝国的父亲已经病逝,他的几个弟弟和妹妹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此时的他却还孑身一人。

很多人包括他的弟弟妹妹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因为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他是杳无音讯。带他出去的表哥只知道他在码头做工,而后来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的工友也说不清他的下落。他曾肯定的对徐孝国的家人说,上海这么大这么乱,孝国不识字又又没见识肯定是没了;按他的描述,在上海滩杀个人就像杀个鸡一样容易。信了他的话,徐孝国的老父亲郁郁而终,死的时候都未曾合眼。

他的老母亲却始终相信她的大儿子孝国还活着。他对其他的几个孩子说,孩子是娘心头的肉,孝国是咋样的人我知道,他的心大着呢,命硬着呢,他要是死了我早感觉到了,他也早托梦给我了,不要相信你表哥的胡话,他就是个脚下没根的油花子命,咋能给你哥比来,他俩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老太太很倔强,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了,眼睛也逐渐的看不见了,但她始终不离开老宅子,任凭其他儿女怎么苦口婆心的劝也不离开。他对二儿子说,你哥回来还得奔老宅子,我哪也不去,我走了他回来找不着我。每天他就坐在大门口眼望着村外的小道。花开花落,大门旁的那棵老杏树结了一季又一季的累累果实,然而她所期盼想念着的大儿子始终没有回来。

每逢孝国的生日,她总要亲自煮上一碗长寿面。她老了,每次儿孙们都把这碗长寿面给她吃,每次吃到最后她都会把碗端起来扣在脸上好一会,那一刻她的心是痛的,泪流不止,但又不愿让儿孙看到她,只能用碗来遮掩悲伤,任凭泪水肆虐。

1950年春季的一天,大门口的杏树又是花满枝头,芳香袭人让人陶醉,而几只鸟儿喳喳的叫着。老太太一早吃完饭照例坐在了树下,眼望着村外的小道。

临近晌午的时候,突然有人向这边走来。老太太扶着拐杖一下就站起了身,虽然这么多年了但他的大儿子走路的声音她一下就听出来了。由于眼睛看不太清,她慌得用胸前的手帕去擦眼睛,这时一双大手用力地握住了她枯瘦的双手,随即一声:“娘!”的叫声传进了她的耳朵。“孝国,你回来了?”这么多年的分别她的眼泪早已在千万次盼儿回家的望眼欲穿中流干。“娘,我回来了,不孝的儿子回来了!”说完这句话徐孝国双膝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回来就好,你这是弄啥来,快起来,回来了比啥都好,”老太太拉起了跪伏在地上的大儿子。

徐孝国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这个小山村,屋里屋外挤满了父老乡亲。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打问着他这些年的状况,他隐瞒了自己参加革命的历史,只是说这些年常年在外漂泊,家没成钱也没赚到,感觉自己上年纪了,叶落归根所以就回家来了。他的遭遇自然引起了乡亲们的一阵唏嘘,纷纷说当初他不该出去闯荡,要不然也是儿孙绕膝了。听到这些话,他只是讪讪的笑笑,不多说一句。

过了几天他的三个弟弟到老宅子来找他,中心议题就是老母亲的赡养问题。他们觉得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再照顾母亲有些力不从心,因此想把母亲接到他们家里,由他们来赡养,所以来找他商议。他思考了片刻说,首先你们都是一大家人,住房紧不说生活也紧张,他虽然也是知天命之年了,但身体很硬朗赡养母亲没有问题,老宅子虽然有些破旧,但修缮一下住也绝对没问题。其次他离家这么多年了,母亲一直由几位弟弟赡养,现在他回来了,由他赡养绝对是应该的。他语重心长的对几位弟弟说,母亲是咱们共同的母亲,赡养不用分你我,更不能把责任平均化,老人受苦一辈子,力所能及的让老人高兴过几天幸福的日子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间到了1958年。这一年全国人民都挨饿,徐孝国所在地方自然也不例外。他的一位本门哥哥在去镇上赶集时,由于饥饿,倒在了回家的路上。他的一位邻居饿晕后,是他用小米汤灌过来的。三月份的沂蒙大地青黄不接,很多人饿的浑身浮肿,尤其是很多儿童,严重的营养不良引起了很多并发疾病。

“孝国叔,咋办来?大人还能挡一档,可小孩子怎么呢?”说这话的是村里的生产大队长徐长柱。别看徐长柱是大队长,但他就服他的孝国叔,拿他的话来说就是:“孝国叔是真人不露相,干啥啥能行,我学一辈子也撵不上他!”因此凡是遇到一些挠头的事,他总是第一时间来找徐孝国商量。徐孝国拿出自己的烟包让长柱窊上了一锅烟,自己又装上点着火吸了一口说:“怎样也比当年红军长征的情况强,那时候树皮都没得吃。”“我知道来叔,再艰苦大人怎么都能熬,可孩子们不行啊,正长身体不说也不经饿啊,现在我家里的三个娃娃都饿得在哭哩,”说这话长柱几乎哭出了声。徐孝国吸着烟默默得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叔,这才刚三月青黄不接,二月份咱们队就把余粮吃完了,收麦最快也得到五月份,中间两个月难过啊,过了这两个月日子就强多了了,”看他没说话长柱接着说。

“杀牛!”半晌没说话的徐孝国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啥?!”他的这句话把长柱吓着了,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杀耕牛要判刑,这话咱可不敢说!”“别的没办法了,人命尤其是娃娃的命最金贵,”徐孝国又装上一袋烟平静地说。“叔,咱们队总共十五头牛,那头老黄牛确实老了出不了多少力了,可它跟咱们出了一辈子力来,再说上级三令五申不准杀耕牛,如果私自杀了是要判刑的,”长柱说道。“没办法的办法,长征路上也杀过战马来,”徐孝国的声音依旧平静。“叔,长征的事你咋知道,你参加过长征?”长柱问。“没有哩,我只是听说,”徐孝国淡淡地说道。

“杀牛谁敢杀来?”长柱冒出了这句话,“谁愿去坐牢啊!”。“我来杀!”徐孝国说的很决绝。“叔,你回来才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判了刑咋办来?”长柱还是担心。“谁杀也躲不过去,我杀总比你们强,我有靠山,”徐孝国说。“靠山?啥靠山?这个事可不是说着玩地?”对杀牛这件事,长柱的内心非常不赞同。徐孝国把烟灰磕在地上然后对长柱说:“你去给队里其他人商量商量吧,出了事我一人承担不连带任何人,说好了告诉我一声。”徐长柱非常了解他孝国叔说一不二的性格,见他态度这么决绝,他摸出烟包默默的又抽了一袋烟,起身直奔生产队部。

杀牛是在第二天早晨,徐孝国一早就起来在磨刀石上磨刀。沙沙的磨刀声把他的老母亲也吵醒了,她起床后站在了屋门口看着磨刀的儿子,一句话也没说。她太太了解他的大儿子了,知道他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的犟,同时她也知道她的这个儿子从不会轻易决定一件事,一旦决定了那是他前前后后的都考虑好了,她从不为这个儿子担心,从不,只是有时候会为这个儿子的遭遇感到莫名的心酸。

长柱等人很早就起来,在生产队部前已经做好了杀牛所需的各种准备。待徐孝国来到时,一位村民从牛棚里牵出了那头老牛。这头老黄牛已经是暮年期了,走起路来甚至已经有些蹒跚。村里的每位劳力对他都不陌生,换句话说常年的劳作使它和村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当它来到空场的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它仰起头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就把头低下默默地站在了那里。参与此次活动的村民,无一例外的都沉默了。这头牛为他们出了太多的力,而如今却要把它杀了吃肉,这使他们无一例外的感到非常难受。

徐孝国蹲着默默的抽了两代烟后,把烟包和烟袋别在了腰里站起了身。长柱看他起身后,拿起一块二尺左右的红布走到老黄牛面前,用红布蒙住了老黄牛的眼睛,两眼含泪的退到了一边。

徐孝国从腋下抽出刀来到了老黄牛面前,他轻轻的拍了两下老黄牛的后背;然后向前挪了两步用刀在牛的脖子下快速的揦了一下,刹那间一股鲜血从黄牛的脖子蹿出。由于剧烈的疼痛,老黄牛向前踉跄了好几步;血就像自来水打开了开关,不断地从老黄牛的脖子涌出,它的身体也不断地在扭曲。不到半锅烟的功夫,它轰然倒地,挣扎了两次想站起来都没有成功,最后四蹄乱刨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徐孝国用刀在老黄牛的脖子上揦了一下后,转身就头也不回的回了家,这么多年与牛马打交道,他知道这一刀就够了。多年的革命生涯,和战友的生死离别他经历的太多太多,但自从回家后他心里还没有这么难受过。权衡利弊虽然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但他也知道他违反了政府的规定,他必须去向镇政府说明情况,或者说去自首。

他从箱里翻出一件黑夹袄换上,然后走到了正在院子里烧火的母亲身边。“娘,我出去一下,有可能会过两天回来,您不用担心。”“奥,你去吧,能早回来早回来。”老太太知道大儿子不给他说什么事,自然有不说的原因,她也不会去问。

当徐孝国步行来到镇政府的时候,镇里的工作人员才刚刚上班。来到接待室,徐孝国把杀牛的事叙述了一遍,接待他的办事员是位小青年,当他听完这件事吓了一大跳,不相信地连问了两遍这件事是否是真的。饥荒期间为了防止出现杀耕牛事件的发生,从中央到地方三令五申不准私杀耕牛,但现在这个事件却在他们镇发生了,这怎么能不让他吓一跳。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慌忙转身向领导汇报去了。

镇长详细听完这件事后很是理解徐孝国杀牛的行为,但国家有明文规定不能杀牛啊,这使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心理当中。考虑良久他说:“老徐,我们都很同情你,你杀牛完全为了孩子嘛,可国家有法律,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暂时委屈你了,具体怎么处理上级会酌情处理的。”徐孝国默默地抽了一袋烟对镇长说:“我还是个伤残军人来。”“啥?伤残军人?镇里咋没备案呢?你有证明吗?”镇长觉得不可思议。“有,在这呢,”说着徐孝国撕开了身上穿着的夹袄的一角,从里面掏出了几张证件递给了镇长。

镇长接过来仔细的看了起来,忽然他脸色大变抬头问道:“您还当过红军?”徐孝国点了点头。“哎呀老徐啊,你怎么不早说哩?我马上向县委报告。”

县委组织部接到徐孝国是老红军的报告后,也不敢怠慢,随即向地委行署组织部报告。地位行署组织部接到报告后更是大吃一惊,因为中央和省组织部已经多次向他们发文寻找徐孝国,但由于当初离队时徐孝国留的地址过于模糊,再加上建国后各地市行政区域划分的变更和变化,使他们多次寻找未果。令人想不到的是徐孝国现在居然找到了,这怎能让他们不兴奋。马上他们详细地向省组织部做了报告。

徐孝国回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而且还有镇里一位工作人员陪同。

徐长柱的四个孩子正在为吃牛肉的事争闹,他喝斥了他们几句后,就默默地抽烟。他认为他的孝国叔因为杀牛这件事肯定被抓起来了,他正为这件事难受。当另一位村干部告诉他徐孝国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有镇里的干部陪同,并要他们去大队部开会,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当徐长柱到大队部后,其他的村干部都到了。镇里来的干部告知了徐孝国的身份,并要求他们近期要照顾好徐孝国的生活,随时听候执行上级的命令,然后就离开了。

一天内发生的戏剧化的事,让村里的这些干部都懵了,他们无法把老红军与他们熟识的眼前的徐孝国联系起来;但仔细的想想他们觉得这一切又很合理,这几年徐孝国的所作所为是值得他们学习的,有很多事也是让他们非常感动的。比如这次的杀牛,还比如开垦山地时,每次用炸药炸石头时都是他一马当先点的火,让其他人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徐孝国前脚回到家,徐长柱后脚就赶到了,而且手里还拿着一大块牛肉。“你这是干啥哩?”徐孝国看到牛肉显然不高兴了。“这是你杀牛队里奖你的,”说着徐长柱把牛肉放到了桌子上。“拿回去,我不能要,”徐孝国还是那倔脾气。“叔,真是奖你的,不是看到你的身份变了,巴结你的,”长柱半开玩笑的说道。“有啥嘛,这奖我不能要,你也别劝我了,”徐孝国说。

“叔,你红军都当了,回家这几年你怎么不透漏半句呢?给我讲讲呗,”长柱向徐孝国跟前凑了凑说。“没什么讲的,不就是赶上了吗?”徐孝国淡淡地说。“可不能这样讲哩,你看咱们一个镇不就你一个红军吗?我看就是在全县红军也没几个哩,”长柱说,“我看咱村是留不住你了,你是红军又立过大功政府肯定把你安排进城里。”徐孝国深吸了一口烟说:“我哪里也不去,我没文化,年龄又大了,在家跟大家伙一起劳动就很好。”

长柱预料的没错,没两天政府部门就来人看望徐孝国,并就两件事征求他的意见,一件是安排他工作的问题;第二件就是安排他马上去疗养院先行疗养。对于这两个问题他一个也没同意,他对来人说,他在农村劳动就很好不需要政府给予安排去城里工作;第二他的身体很好,不需要去疗养。来的同志说,来的时候领导已经明确表态了,工作的事可以再考虑,但疗养必须得去,就是抬也得把他抬到疗养院去。讲完这些不由分说,他们就指挥人把徐孝国拉上了车。

一个多月后的中午,让村民没想到的是疗养的徐孝国回来了。见此情况村民立刻围着他问什么情况,他说他是硬要求回来的,在疗养院查了个遍,除了老伤外他身体没有任何毛病,在疗养院实在闲得慌,他过不惯没活干的生活,再说村里开荒正在关键时刻他天天在心里挂着,家里还有老娘需要照顾,于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最后还是把他放行了。

徐孝国回来后日子又回归了平常,还是不太爱说话,不向村里和上级各级政府提任何个人要求。不同的是村民对他更加敬重了,他在村民心中的分量更高了;除此之外不时的还有政府工作人员登门。

一天晚饭后,长柱正蹲在屋门口抽烟,他的孝国叔突然进了门,这使长柱有点吃惊,因为平时除非有事否则徐孝国很少到他家里来。他赶忙把徐孝国让进屋里让其做下,并吩咐他的大儿子冲茶。徐孝国摆手说:“不用了,有个事我说完就走。”“啥事?叔,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就行了,不用亲自到家里来,”长柱说。“这件事我考虑还得你去办,”徐孝国说,“你岳父庄上的满银走了两三年了,剩下两个孩子和一个妇女听说日子过得怪紧哩。”“是哩,满银是俺家孩子娘的叔伯兄弟,去世有两年了,自他去世后他的媳妇秀菊渐渐的精神不太好了,听说是癫痫病,虽然有村里照顾但日子过得颠三倒四的,两个孩子可怜着呢,”长柱说。“我都听说了,我想让你去保个媒,看看秀菊愿意跟我过不?”徐孝国深吸了一口烟说。

徐孝国的要求让长柱异常的吃惊,因为自从他回村开始就有人给他说媒,但都被徐孝国拒绝了,别人问他原因他只回答想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消停日子。他的身份被证实后提亲的人更多了,但也都被他拒绝了,理由还是那句话想过几天消停日子。可今天他却主动上门要求他去给提亲,而且对象竟然还是拉扯着两个孩子有癫痫病秀莲,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叔,他家两个孩子,秀莲又有病,一下增加三张嘴你可要考虑清楚哩,”长柱不无担心的对徐孝国说。“我考虑好了哩,我的身体好着呢挣全工分没问题,另外上级每年还给我生活补贴,多养活几个人紧紧手没问题,”徐孝国说。“我知道叔你见过大世面考虑事比我全面,可这个事你要考虑好哩,你当红军吃了那么多苦,上年纪了可不能再过苦日子了,”听得出长柱不太同意这桩婚事。“你这孩子,叔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怎么比我考虑得还多,你去就去,不去我找别人去,”徐孝国有点生气。

长柱深知徐孝国的脾气,他也领教了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自己再劝说也没什么用。他对徐孝国说:“我只是说我的意见哩,叔你考虑好了就行,这事我一会就去西庄找秀莲和她婆家人说。”

没几天秀莲和两个孩子就搬到了徐孝国家里,徐孝国非常高兴了,见人就说现在自己也有了孩子,算上老娘他们一家五口也是个大家庭了。这一年他已经54岁了。

徐孝国是在73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的,临终当组织上向他征询是葬在烈士陵园还是老家的公墓时,他选择了后者,理由是烈士陵园里都是革命者觉悟高,他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要带领逝去的父老乡亲继续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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