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密儿,该吃药了。"
一只布满松树皮般的青筋的手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水,那水发出难闻的气味,端着它的,是一位佝偻着腰的老妇人,她发间有几绺银丝,眼里满漾慈爱。
床上的孩子脸色蜡黄,很是瘦小,病恹恹的求饶:"祖母,求您了,别让我喝这个,成么?"
"不成。"老妇人怜惜地摇了摇头。
"祖母一一"那孩子拉长了声调,开始撒娇。
老妇人佯装板起脸,并扬起另一只同样满是皱裂般的松树皮似的手:"喝不喝?"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刺鼻的药味,那孩子小脸皱成一团。
"捏着鼻子,喝下去!"那孩子终于忍着恶心,一饮而尽。
随即,那妇人满脸含笑,把一颗去了核的山楂塞进孩子的口里。
孩子慢慢嚼完山楂:"祖母,您又何必喂我药,您就是密儿的药,看见您,密儿的病便好了!"
老妇人刮了刮那孩子的鼻子,宠溺的一笑。
窗外,春光正好,鲜花怒放,树梢上,一只衔着食物的小鸟正在哺育几只叽叽哩哩的幼鸟⋯⋯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
当年的孩童早已玉树临风,英俊不凡,而当年的老妇却已卧床不起。
厅堂里,一名大夫摸了摸腮下几缕胡子,皱眉说道"李密先生,令祖母⋯⋯恕老夫无策。"
李密瘫坐在椅上,大夫拱拱手,转身离开。
屋内传来老妇人艰难的咳嗽声,李密不敢进去。
他害怕祖母那苍老的声音告诉他:"密儿,你就是我的药,看见你,我就好了。"
李密如今的处境十分狼狈:一边是皇帝几次三番发来的要他出仕的诏书,一边是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病重的祖母。
他坐到了地上,靠在墙边,祖母每咳嗽一声,他的心就扎痛一次:当年他也这样咳的,祖母的心该有多疼?
鸟儿呢,又是春了,怎么不来了?该不是嫌他不孝吧?
膳房飘来药味儿,只是那药已不是他的了。
⋯⋯
李密起身去拿药,身后传来祖母的喊声:"密儿⋯⋯"又是两声咳。
他急忙转过身子,向屋内跑去:"祖母,孙儿在!"
"可不可以⋯⋯不吃药?就今天一次,成⋯⋯么?"祖母的声音苍老而又疲惫。
李密的心再次刺痛,那些往事涌上心头:六个月,父亲死了;四岁,母亲再嫁;只剩下祖母在凄风惨雨中拉扯着他长大。而今,祖母已九十有六,风烛残年⋯⋯
"好,就这一次。"李密温和的一笑,为祖母掖好被角,躬身行礼,退出。
书房里,那封明黄诏书依然展开,李密心烦意乱的再读一遍,他该怎么办?窗外,有微风拂过,几只小鸟飘过。
他的心猛然一振:高官厚禄算什么?他就是祖母的药,当然要尽孝道,像当年祖母抚养他的一样赡养祖母!
研墨,铺纸,挥毫,他运笔如飞,巜陈情表》跃然纸上……
春花,秋月,沧海,桑田⋯⋯
几千年后,我端坐桌前,高声诵读巜陈情表》:
"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
"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父亲端来一杯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为防感冒,我给你泡了一杯板蓝根冲剂。"
我接过药,一饮而尽。
我知道,我和儿时的李密一样,喝的不仅仅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