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再过两月，真是一年一度相思的好时节。今日，挨过两月的夏暑后，秋天不施粉黛地伴风拂袖而来了。虽然离能真切感受到的秋还很远，但我此刻还是为"秋"而心醉。
1-
那年春天，茶花馥郁，花团锦簇，我依偎着你，说等到仲秋，待到茶籽摘下送至街上榨油坊，又可以吃到香味飘溢的煎茄子。来年，你援着一路白白的花枝小跑到山坡头，你已不知亲人何在，我们更加不能理解你潜意识里有何盼望。原谅我之前，在一个个自冬而秋的日子里，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
20年，无数的孤单循环，你终于在我高中时，患上阿滋海默症。我竟后知后觉你最后时光的宝贵，没能在最后的两年多陪陪你，记录你所思所想，与你一起发呆指北、叽咕着孩童时的呓语。有一年在你走后的第三年，我从大学寝室半夜醒来，梦见你为我拦住半路的老虎，让我先走，以为是真，醒来眼角已湿。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我们这一代农村的孩子，父母自幼把我们托付与你们老一辈，只是我并没有奶奶，是你的存在，让我们在相处的每一刻，闻见如你名字"秋"般的爽朗。
2-
小时候，除了菜太咸，你是"爷爷力"妥妥的好长辈，在爷爷、妹妹、我的三人时光里，不止茶花香，茶耳、莓果、蚕桑、凉薯、水库的鱼、坡上的韭菜、湾里的花生、我们的黑狗、肆无忌惮满地拉稀的鸡、秋天压弯枝桠黄澄澄的橘子。若你还在，定还会把后山的杉树砍了和竹子一起放在厅中央待价而沽。年轻时，你带着养了十多年与你不离的白狗担着茶叶游历两湖，我问你可否搭了公交，你说"很少"，但大白会不顾暑热摇着尾巴陪你走条条山路，渴了接林中流水或近路水井灌满一壶，朋友遍布。家里的杉树和竹子、或者多做的实木椅，你在别人一句打听后，便频借他人，未此结了多少酒肉朋友。可你深知，余生已无贪恋，唯有付出方还能有些良心之人把你记挂。这是你的淡泊。我亦喜欢你的诙谐，你总能在一瞬间把调皮机灵的爱哭鬼妹妹逗乐，也总能为一点我们的撒娇式"咿咿呀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相处而又内心孩童的爷爷。
折一支艾草，我在屋外的小径上颇为气恼。前两分钟，我还在和爸爸及姑姑们理论，到底是传统中所说的月事当事人见病人不吉利重要，还是见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你最后一面重要，到底执拗不过。我常常想，你是另一个我，在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中，你最素淡。即便与人争吵，也顶多解释一句;洞察他人心思，尝试以德报怨;爱打抱不平，多侠义之风;对不喜欢之人，微笑以对，报以平常;不喜拘束，又颇为劳碌;善待生灵，不是一个爱锁狗、踹狗、把幼狗扔河里的老人;不喜点穿，留给时间去过渡;尽力而为，不怨不悔……。可是只那么一瞬间，我那看似热闹里孤单怜悯的爷爷，刚才好转就走了。若有时光机器，我愿倒转回去，多教教你接电话、打电话、写信，不至于这些亲昵的交流为零，不至于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作念,而只有过年、过节爸爸姑姑们的子女间问候。
3-
"汉秋"，我知道，那些年也曾有人想与你终老，可最终封建观念的森严，把你和再复苏的心隔开。无数个月照夜以戏曲壮胆于帮友人处踽踽回归、数千个习以为常七点半入睡五点半起床的寡淡日子里、一颗从未透露寂寞、依旧明媚硬朗的从容心……。你的难处在于，如何不至于太寒碜（因此浮夸处格外不像你），又让人心安。你做到了，这一刻，才懂你不容易之高明，维心不越矩。‘汉秋’，我再次读起这个名字，久违的温暖，满满的关怀，一如去外婆家读四五年纪后，在满是人潮的集市碰到你，你提着两斤麻花还有一袋油豆腐或四片豆腐，一个等着在街上见到时交给我们、一个成为自己两天的伙食。你颇豪爽，但对自己还有子女买的补品、衣物鞋子颇为不舍，所以除了最后几年脑患病时，你几乎不曾食过任何补品，有的好不容易被劝说开了口，又荒置在那生了虫子。你的一生，本不寻常，好在作为老幺抱到亲父友人家你的新家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颇为喜爱你。听说我们R家女丁有些颇为高大好饮酒，你的长辈就是这样把他们在旧社会时代的智慧和坚韧衣钵与你。长路漫漫，一辈辈继你之后皆有祖先流淌的豪迈、清和之血。
4-
我多么怀念，那些在门框两边系两个绳结、拿块木板垫中央，你把我拉到高处缓缓松手荡起双桨的秋千日子。夏日，穿堂风呼呼而过，没有电扇，你手拿蒲扇打着赤膊，眉毛老长老长，我们望向你，你正低着头，满心知足地微笑。贴满三好学生的墙，那时候，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做好你的孙女，让你放心、开心。直至高三前年你的离世，让手拿奖状和荣誉的我，那刻以后不再激动。爷爷，你走的好早，那时我还远远没有完全体会到任何你给我们说的道理：扫你房间门口的垃圾不想整了，你说"做一件事，既然开始了，就要有始有终";你还教我，如何摊谷、晒谷、收谷、晒茶籽、采茶、收网、掐菜心、浇菜、拾河蚌、捡枣子、采蘑菇……，虽然我们都是跟着当好玩的，但现在体会到了你寓教于农的责任心。甚至到现在，被你每每悉心提点的很多左邻右舍的称谓我都淡忘后，我仍记得许多记忆里那不曾被强调的我们家、我们三的点点滴滴模糊的感动。
也许那是个没有照片的时代，只能凭小小脑袋记住一些东西。但，多么好，我永远不用去翻阅照片，你就出现在我的精神里。
5-
等得了，时间的，远逝。你还如初，愈来清朗!
愿，做个，如你般的人，亦疏亦朗、亦慈亦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