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关于杨树的记忆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贫瘠的小镇,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山和杨树。
我出生那年,家里盖了新房子,就是那一年,我的父亲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栽下了四棵小杨树苗。
小孩子长得真快,小杨树苗也是,我有记忆的时候,杨树就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而我有记忆是很早的,我最初的记忆就是和杨树有关。
我四五岁的光景,同样也是四五年的杨树,渐渐的高过了墙头,甚至一度高过了房檐。树干长得很粗,看起来是那样的结实。
父亲在这四棵大杨树中间拉起了两个秋千,我和妹妹一人一个。秋千的板子是坏了的板凳拆下来的,坐着并没有很舒适,硬硬的,硌的屁股生疼。
秋千的绳子用的是粗粗的麻绳,像麻花辫一样,很粗糙,有很多的线头和毛刺,抓着绳子荡秋千手心会磨得生疼,现在想来这秋千其实是很粗糙的,可即便如此,我依然很爱我的秋千,那是我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
杨树的叶子,长得很密。夏天正午顶着大太阳会晒的人发懵,但是,一旦到了杨树底下,顿时就会觉得清爽极了。所以,在杨树荫下面荡秋千,这个想法简直是太天才了。
我喜欢仰着头荡秋千,手抓的紧紧的,荡的要多高有多高。透过层层的杨树叶子可以看见丝一样的光,不断地变幻着,杨树叶子的影子,仿佛也在风中翩翩起舞,静静的听风吹叶子的沙沙声,还有耳边一阵起一阵落的风声,这是我对杨树,对自然,对光和风以及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感知。
后来,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来,家门口的大杨树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了矮矮粗笨的树桩在大门口前裸露着。那一刻,我呆住了,我不敢相信,也不知道如何接受我的杨树突然的离去,父亲解释说是杨树长得太高了,碰到了电线,村里要求要砍掉。
我不能接受这个理由,这是我的大杨树啊!我的秋千,我的好伙伴啊!可是,我只是个小孩子,大人们不会在意我的感受,大人世界有他们的规则,他们不会在意我的杨树。就这样,我失去了我的秋千,失去了我的大杨树。
有关杨树的第二段记忆,是在我读小学的这几年。我家门口斜对着的是一个丁字路口,那是一条沙土路,路两旁种满了整整齐齐的大杨树,比我拥有的那几棵杨树要高大很多,所以,我想,它们应该已经在那条路上生活了很多年了,最起码比我岁数大。
这条小路不是主路所以并没有汽车驶过,秋天的时候,这条不宽不窄的沙土路上会落满了杨树叶子。一层又一层,积的很厚很厚,踩上去沙沙作响。我最喜欢的就是晚饭过后在这条小路上来回的走。秋天的杨树叶子,是五彩斑斓的。五彩斑斓其实并不是特别准确,因为,它们大多数都是以红色和黄色为主。但是,它们是五彩斑斓的红色和黄色。有深红的,浅红的,橘黄的,嫩黄的,还有介于红黄之间的无数种颜色。
秋天的风是干的,杨树叶子也是。落在地上的杨树叶子变得像放的很久的纸一样脆,捡起来用手轻轻一捏就能碎成渣。还挂在树上的杨树叶子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下一阵秋风吹落下来了。
秋天的落叶,这是我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和死的问题。上一秒杨树叶子还好好的挂在树枝上,还能吸收着杨树母亲的养分,还能感受到阳光,感受到雨水和风,可是,下一秒,当它被风轻轻的吹落了下来,它就死掉了吗?小小的我还不能理解杨树叶子的死亡,杨树为什么每年春天都会再绿呢?那这一冬天带走的那些杨树叶子,是一个个的生命吗?我想不通这些问题,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想不明白,死亡的定义是什么呢?叶子的死亡是从离开杨树那一刻开始算起吗?可是,它还是柔软的啊,它还没有像地上的其他落叶一样变得枯脆。我不知道答案。
秋天的杨树和夏天的杨树是有不同的味道的。秋天走在杨树林子里,杨树叶子是混合着枯草,土,和秋风的混合味道的。
可是,后来呢,这些杨树也没能逃脱被砍伐的命运,小镇发展的真快,车越来越多,路明明还是那条路,却仿佛变得窄了,于是,这条两边长满了杨树的沙土路,在我小学毕业那年,变成了更宽的,光秃秃的柏油马路。
我爱杨树,我深爱着杨树。这个深刻的认知还是在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南方念书才体会到的。南方很少见杨树,城市树木大多数是梧桐树。相比于梧桐树,杨树似乎显得普通了很多,可我真的无比的想念家乡的大杨树。杨树是踏实的,是朴素的,是有用的,是可靠的,是结结实实的,是我童年记忆里对自然,对生命,最初的认识。
我爱杨树,我深爱着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