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冰岛记(上)
“要是就这么一路开下去,该多好。”副驾上的陈念挪动了一下姿势。
“风景是好,但是有点无聊。”我没转头看她,专心致志的握着方向盘。“还好不光是我们俩,有人作伴才多了点乐趣。”
六月的冰岛,几乎一直是极昼,太阳仿佛从未下去过。月初我们从北京飞香港,然后辗转阿姆斯特丹来到雷克雅未克,在这儿和来自上海的周文和田佳佳汇合,然后便开着这辆柴油奔驰SUV上了一号公路。我们计划用八天时间,逆时针方向环冰岛一圈。
一路上左边是山丘和冰川,右边是无垠的蔚蓝大海。辽阔,这种海天一色的景象,中间隔着薄薄的土地和冰原,让我时而恍惚放空又时而莫名紧张,似乎阿姆斯特丹的大麻还没完全从我体内散去。
“要是后座没这两人,”陈念转身对着我,沉默了一会,又突然说:“我们就这么冲下海里去殉情吧。”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坐在后座的夫妇,正睡得不省人事。
“好啊。晚上到了酒店,他们睡了我们摸黑开车出来。总不能拉着他们陪葬。”
“摸黑?你看这天,会黑吗?”
第一天
这是我们一起的最后一次旅行,出发前两天我们刚领了新鲜的离婚证,我们在一块五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很多问题你在热恋时候看不出来,真正生活在一起了之后你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本质上的东西是无法忍受的。
沉默大半个小时之后,陈念轻声说道:“我知道她的事情了。”
她似乎是想了很多很多天,突然抛出了这句话。我觉得她在去香港的飞机上就想说,但是她咽回去了。我也觉得从香港飞阿姆斯特丹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上她也几次看着我很久然后说没事,其实就是想说这句。
“我知道你知道。”
“所以其实我们离婚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合是吗?是因为她吧?”
“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是吗?”
“是。”
“你不要自欺欺人,都已经离婚了,诚实一点也无妨,我也没兴趣深究。”
“我说了不是因为她,况且我和她现在已经没什么了,没联系了。”我声音稍大了一点。看看后座的两人,佳佳已经醒了在张望窗外的雪山,我们便没有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佳佳开口帮我们打破了僵局:“这都傍晚六点了,这太阳还在正头顶上呢。”
“真有意思。”陈念转身和佳佳说。“我想冬天再来一次,看看极夜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我说:“这还刚来呢,就说下次了?”
“反正下次也不是和你来了。”
“你这人说话就是这样,诚心不想好好谈下去。”
在黄金圈转悠到八点半,我们来到了落脚的酒店。一路上没什么车,但是我们开得并不快,而且一看到瀑布便停车拍照,看到大苔原也停车拍照,有时候看到羊也停车拍照,于是三百公里的路开了六个多小时。还好这里夏天一直阳光灿烂,不论几点。
酒店在斯科加瀑布旁边,很长排的一层楼平房,一点也不豪华,但是和旁边瀑布底下的露营地比起来,已经足够我们好好休息了。瀑布的草地上不同国籍的老外们三五成群在喝着酒有说有笑。周文告诉我这瀑布是苹果5K iMac的电脑桌面,并且拿出手机找到那张图给我看,确实几乎一样,但是被修改涂抹掉了旁边的露营地和登山楼梯道。
在酒店的玻璃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周文和佳佳换了衣服去瀑布下拍照。我提议沿楼梯道爬上瀑布去看看,陈念不想去,她要洗澡休息了,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我一口气跑到半山腰,然后再分了两次爬上瀑布顶端,在湍急水流附近找了个大石块坐下,看着太阳已经擦着天际线想要下去,西边有一抹红霞,但是阳光依旧刺眼,地上的树荫仍然清晰,这时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一架无人机挂着摄像头从瀑布下方直线飞上来,到我跟前停住,我举手打了个招呼,它又飞走盘旋在瀑布口上方。冰岛人口太少,全岛三十万人,绝大部分生活在首都雷克雅未克,除了首都之后,一共就三五个城市,而且在我看来那些不叫城市,充其量就是镇子。即便是游客也不多,所以大家看到活人总会特别热情打招呼,羊群看到人类也会很热情,大概很久才能见到活物吧。
我坐到十二点下山,露营地一个白人和我打招呼,说刚才他的无人机拍到我了。他说那无人机是中国生产的,很了不起。我说我知道。
第二天
我们在黑沙滩上并肩坐着,不,应该是并排坐着,中间还隔着至少一米的距离。
“你知道吗,刚才在上边的悬崖上,那风吹得我都站不住了。”陈念捡起一块火山石扔向海面。“不过我觉得掉下去也没事,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也行。”
“不用这么悲观吧。离婚而已,也不是什么都没了。还可以有新的生活。”
“就是什么都没了。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干些什么,什么计划都乱了。”她又扔出一块石子。
“我打算用一年的时间,绕着世界转转。”沙滩上的一面黑色,就像油漆泼在这里,污染了环境,我一点也不觉得美。
“男人啊,倒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开始掉头发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负罪感已经不轻了,不需要再用这些来增加压力。
“你看那一对,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婚呢?”陈念指着我们左前方。
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白人,看着年纪已经很大了,挺有精神的短发,金色泛白,满脸的胡渣,正牵着他穿着白色长裙的爱人踏过浅水走过沙滩,信步往前。
离开黑沙滩和碎石柱之后,路边经常看到有人招手搭顺风车,可惜我们四个人加行李已经塞满了整辆车,只好摇手微笑致歉。
“可惜我们真坐不下了。”周文说,“不然应该帮他们一把,外面站着风也挺大的。”
“他们为啥自己没交通工具还出来啊?换我可不敢载他们,陌生人多危险。”陈念满脸不乐意。
“很多老外习惯这样,背包游。”我觉得她有点给我丢人,赶紧找补。“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出门在外谁都有点不便,这不是中国,没那么危险。”
“那就算不危险,人家上来多尴尬,我也不会说几句英文。反正就是不想陌生人打车。”
“不就聊聊天气聊聊你要去哪我们去哪么,没什么困难的。”周文说。
“到时候你都不知道人家要去哪,就给带错路了。”
“好了好了,你英文不好不代表我们英文都差劲,反正我们车也坐不下,别讨论这些没意义的了。”
开了两小时终于看到了第一个超市,我们搜罗了一圈,看到居然有日本的杯面,马上买了四杯冲上店里提供的热水。这是第一次在这儿吃到亚洲食品。
“还是泡面好吃啊。”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说在一起这些年,你除了为了我煮过几次河粉,你还做过什么能吃的?”陈念咬着塑料叉子说。
“我只会做这个啊,别的菜我也会,但是没你厨艺好,没法吃。”
“你就是懒,把事情都推我身上。”
“但是洗碗不都是我抢着洗吗?你吃饭总是弄得到处都是饭粒到处都是油,餐巾纸撕得到处都是,你都不知道收拾你坐过的桌子要多细心!”
第三天
中午时分我们经过维克,冰岛南部一个人口600多的小镇。这里背朝大海,以羊毛制品著称,羊毛衫、羊毛围巾、羊毛帽子和羊毛手套应有尽有。我们下车采购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羊毛,周文佳佳买了情侣衫,我和陈念也各自买了一件,但款式颜色都不同。我们没有在维克找餐厅,那些食物和我们超市储备的热狗三明治也没什么区别,便继续往前。今天的行程中还有冰川泄湖等着我们。
周文开车,佳佳坐在副驾,我和陈念在后座,一人看着左边窗外平坦的山坡,一人看着另一边窗外海边的草甸和海面的波光粼粼。
“你看看这个纹身图案。”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出发前我在网上找的并且打印了带着。“这是冰岛维京人的古老图腾,我打算纹在左手腕上,你看看。我就在冰岛找个地方纹上,正好留个纪念。”
突然陈念趴在了我腿上,说“我不想冬天来了。”
“为什么?”我把手放在她头上,挠着她的头发。“是不是东西太难吃了?晚上我们住在赫本,那个有个餐厅龙虾不错,我们今天吃点好的,多花点钱。”
“我们就这么一直呆在这里吧。”
“好啊。”我看着她那边窗外的天和海,轻轻说了句。
车里播放着的音乐似乎正好澎湃了起来,盖过了我的话。前两天连续在听虚无缥缈得近乎起飞的比约克,今天好像换了魔戒的电影原声。
“停车”佳佳突然喊道,“就这里就这里。”
周文开下路基,找了块能看到土地的地方停下。已经开到了雪山上,道路两边都是未化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甚是美好。
我在车外站了一会,只见佳佳换好了婚纱走了下来。今天出门前周文就换好了礼服,就等着这样的美景拍照了。
我们走进积雪中,小心翼翼的移动步伐,一是免得踏空摔跤,二是尽量不去破坏完整的雪地。我换了几次镜头,给他俩拍了几组各种姿势和角度的。佳佳双肩裸露,多少有点冷,差不多了便赶紧跑回了车上。
“我也想拍。”原本坐在车上等着的陈念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站在我附近。“给我也拍几张吧。”
“行,你站雪地里去,把围巾弄一下,帽子摘掉。”
“不是。”陈念看看了车的方向,佳佳正在里面换衣服。“我也要穿婚纱拍。”
那天我给她拍了很多婚纱照,严格意义上说是穿着婚纱的照片,只有她一个人,单人照。就那样矗立在无尽的白色中,又凄冷又孤独。而我在镜头这边,看着她,说不出的滋味。
我们当年结婚的时候,并没有拍婚纱照,觉得这事情特别俗。
第四天
穿过长达六公里的隧道,又再次开过一天雪山下来,我们来到冰岛最东面的城市,塞济斯菲厄泽。这里深陷峡湾之中,三面环山一面向海,很多电影有在这里取景,比如《白日梦想家》。我们在市(镇)中心的餐厅好好吃了一顿BBQ,店老板是个胖胖的老头,和我们讲述着当时拍电影的轶事,那些话也许他每天都要和来就餐的客人说上一遍吧。
饭后我们花了五分钟把这个城市转了一圈,看到的行人不超过五个,然后便再次上山离开,去下一个目的地,今晚并不住这里。
回到半山腰,车行在蜿蜒的山路往下看,整个城市渐渐消失在浓浓的云雾中。过来的路上还能一栏全貌,而现在临近晚上,雾气逐渐聚拢了,整个城市就像泡在一大锅煮好的浓汤里,我们停下车,站在一块巨石上向下眺望,这般无法言喻的神奇实在让人感慨,难怪欧洲人曾经也把冰岛称作雾岛。
我抓住陈念的手,不然她一定会不小心就掉进那深不见底的迷雾中去。她犹豫了一下挣脱了。
第五天
下了车我们便听到轰鸣的水流声,顺着声音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走近了黛提大瀑布。44米的落差让人叹为观止,离它还有百米的时候,我的头发和外套已经被溅起的水雾润湿了。
“果然一模一样,真的是《普罗米修斯》片头的场景。”陈念戴起了帽子,转头对我说。
她额前的刘海被水打湿了,我伸手帮她捋了捋,手上留下几根断发。她最近掉头发很严重,洗手间地上落得一片一片的。
“我觉得你迟早有天得秃了。”
“我以前不掉头发的。”陈念捂了捂帽子,继续往前走。“还不是因为你。”
“又是因为我。”
“你不要我了,秃了就秃了算了。”
“其实女生剃个光头也挺好看的,特别酷,范晓萱以前就剃过光头。”
“去死吧你,我接受不了。难看死了。”
“不难看。”
她在瀑布顶端最贴近水边的地方挑了个大石块坐下,旁边半人高的石头挡住了拍照的人群,也挡住了一些瀑布的声响。这一刻,欧洲最高的瀑布被我们包场了。
“你后悔曾经嫁给我吗?”我玩了一会水,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她沉默了很久,回答了几个字:“不后悔。”
“会不会觉得我耽误了你的幸福?”
“昨天我看到一句话。”她打开手机,找给我看:“There is no way to happiness. Happiness is the way. 你怎么理解这句话?”
“怎么样都是找不到幸福快乐的,你还在努力寻找,这就是幸福。”
第六天
似乎半圈下来我们已经把冰岛的神奇地貌看腻了,在瓦特纳冰川国家公园的连续两天我们都没怎么下车观景,只顾着往前赶路。我开一个小时,换周文开一个小时,然后再换我。陈念一直心不在焉,我也就没让她开车。从东往北,已经慢慢的看不到冰川的影子,这里无尽的峡湾和苔原草甸,偶尔会路过一些雪山。山涧中永远流淌着融雪,让我们每几分钟都能看到不同的瀑布。那天在黛提瀑布沾湿了身之后,对这里的瀑布已经再没有停留的意思了。
我们来到了阿克雷里,临近半夜。
这是冰岛大陆最北端的城市,也是冰岛第二大的城市,这天是6月22日,太阳真的不会落下去。
姑娘们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或者说,宵夜。我和周文出门拍照,他去了海湾边,我则往高处跑,来到了山腰上的教堂。
午夜阳光洒在我身上,零点整,我举起相机拍照。太阳并没有贴近海平面,我有些恍惚。除了零星的游客,整个城已经进入了睡眠。教堂门口有一对老夫妇坐在长椅上,老头握着老伴的手放在腿上,老太婆似乎依偎在爱人的肩上已经睡去,他们就这样沐浴着夏天最长的日光,度过这每年唯一的特殊日子。
其实这样简单的幸福是不是也很好?七八十岁之后,有人在你身边,也不需要沟通,吵吵闹闹又是一年。 我在他们旁边的长椅坐下,老头向我点点头。我报以微笑,作为尊重,我放下手中的相机,打消了原本给他们拍照的念头。 等我到了这样的年纪,我也愿意在阿克雷里这样的地方住下去,但是谁会在我旁边陪着我呢?
我们所苦苦寻找的幸福到底又是什么呢?我们在复杂多变的世界里一路同行,一个在前奔跑,一个在后追赶,前面的永远有着满足不了的欲望,永远看到更新更快的世界,而后面那个人如果赶不上,就被一直扔在身后,不懂他所追赶的对象到底在寻找什么。社会变革的洪流让我们原本细微的差距变得越来越大,数年后我们什么都有了,再回头看看身边那人,竟然早已经找不回当年喜欢她的原因。我们都在变,但是遗憾是没有同步的往一个形状变,我们变成了不再能互相兼容的模样,变成了不再能互相容忍的模样。我们就这样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但又一次次擦肩而过。
第七天
醒来已是中午时分,我们在厨房热了半夜剩下的米饭和菜,然后上街转了两圈。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家中餐馆,这家叫做Pengs的店是我在冰岛见到的唯一一家中餐馆,老板应该姓彭。我们在二十来米长的商业街上看了看衣服和纪念品,零散买了些钥匙扣和明信片,然后我们找个了咖啡馆各自占一角落写着明信片。
我绞尽脑汁写了两张:一张给我高中的老友,他有收集明信片的习惯;另一张写给我的老板以表感谢,我离开北京前刚提交辞呈,他对我不想再继续工作表示理解,并且还帮我安排好了几份兼职顾问的工作。
“你要寄这么多?”我走到陈念的桌前,她似乎写了五张以上,并且还在继续写下一张。
“不要你管,你别看!”她见我过来,马上双手盖住桌上的卡片们。
“你小心抹掉字了。”我一边走开一边说,“快写完,我一起给你塞邮筒去。”
“你去塞你自己的,我的我自己去放,你走开你走开。”
老实说她那样子还蛮可爱的,就像个孩子,生怕别人抢她的东西。
第八天
经过最后一段穷极无聊的路途,离开冰川峡谷河国家公园,爬了一座堆满火山石散发着硫磺味的活火山,穿过唯一一条收费的海底隧道,我们回到了雷克雅未克,完成了冰岛自驾一圈。法赫萨湾一带都一直飘着绵绵细雨。
八天前到冰岛时我们在雷克雅未克直接取了车走了,还没能好好看看首都,所以回程我们打算在这里住上两天,好好休整一下。
逛街,买纪念品,整理行李箱,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晚饭前陈念说想睡一会儿,我便只身来到商业街背后的纹身店,这是我在Facebook上找到的冰岛最著名的一家——当然,这个城市一共只有两家纹身店。
店主人叫比尔,高高瘦瘦,莫西干头,穿着黑色的无袖衫,扎着唇环鼻环,眼睛有我三倍大小,和他对视会略感杀气逼人。
“噢我的兄弟,你这个图并不复杂,一个小时就够。”他看了看我递给他的图纸,并且问我要纹在什么部位。“但是你看,还有十分钟就闭店了。”
我当然没打算这会就一定要马上纹:“那我预约明天下午可以吗?我明天晚上飞机离开冰岛,所以只有一天时间了。
“真是不走运,明天我全天都预约满了,你知道,现在是夏天,很早就要预约的。如果你能多待一周,也许我有时间。”说完他走回他的工作间,看他的助理给最后一位客人敷药包扎。
既然注定纹不了,那明天就和周文一块去机场边的蓝湖温泉吧。我回到酒店,把那张纹身图案顺手搁在床头柜上。
第九天
我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出门跑步,虽然还下着小雨,但是窗外的路人们并没有打伞。陈念还窝在被子里,我轻声开门,怕吵醒了她。
“再见。”关门前听到她说了一声。
我往屋里看过去,她还躺着背对着门口。
雨越下越大,我跑到了城市的北面沿海,顺着海边的步道往西,前方是比较高的建筑群,似乎是体育馆或者文化中心。我戴上帽衫的帽子,雨水还是打湿了头发,顺着前额从脸上流下。沿路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雨,我在没有一辆车的十字路口等了一会红绿灯,然后跑进了商业街,沿着缓和的山坡往上跑,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就矗立在我眼前,直直的插入云中。我在第一家餐馆停下,推门进去,正在吃早餐的人们都转头看着我,一只外国落汤鸡。
我不想再拿手机翻译那些菜名,就着本地词语的菜单随意点了一份早餐,煎蛋和培根,我吃了一半,然后要了个盒子把剩下的打包。我起身时,皮沙发上已经流了一滩水。
“So that’s for lunch or for your girl?”结账的女店员又高又壮,并没有关心我淋湿了会不会生病的意思。
“For my wife, thanks.”我顺口回答道。
是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这些天虽然沉默的时间更多,但是依然是一道同行,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虽然两个人中间还能再睡下一人,却毕竟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我想再和她谈谈,虽然当时是她提出离婚在先,我马上答应了。似乎我等了很久。
“起来吃早餐,还热着呢。我得赶紧把衣服换了。”我推门进房,但是房里并没有人。床头有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先走了,也许去欧洲转一圈,也许直接回国,你不要找我了,再见。”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看着窗外良久,说了一个“好”字。那张纸的背后,是那副冰岛维京人图腾。
我和周文二人简单说明了一下,大家查了一下航班时间,应该来不及赶去机场了。并且我也没有表示想去机场,那些电影桥段,其实没那么浪漫。我们是真的需要分开想想,我们已经不是夫妻,只是在半年前早已经定好了环游冰岛的行程,所以才在离婚之后还继续来完成它,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了。
登上雷克雅未克最高处的哈尔格林姆斯教堂楼顶,看着这个小城市,红红绿绿的屋顶,阴森森的乌云压在头上,我能看到远处的机场,但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航班起飞。
当然,也许那并不是国际机场,凯夫拉维克还挺远的。
下午退房之后我们三人开车去蓝湖温泉,一路上气氛比较尴尬,佳佳试图和我聊聊陈念的事情,我无心和他们解释前因后果,便不多吭声,于是话题又只能转回到冰岛的天气和风景,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在蓝湖温泉的领了毛巾来到更衣室,一转角差点撞到人。
“嘿!小心!Woo,我看到谁了,我的中国兄弟!”一个披着浴巾的老外刚从湖中上来,大片的纹身从腰部蔓延到脖子根,他顶着个棕色莫西干头,眼珠都快蹦了出来。
是比尔,这家伙。
“嘿,比尔。”我略带得意的表情,似乎拆穿了他的谎言。“你告诉我你今天都预约满了,怎么你在这里?”
“是的,确实都预约满了,上午有客人预约了纹身,而下午我预约了温泉。这可是需要提前一个月就在网上预约排队的,要知道,现在是夏天!”比尔兴致很好,拍着我的肩膀,笑得不可开交。
我能说什么呢,对这奇怪的人:“那好吧,你玩得开心。”
“我已经结束了,你好好享受。我得赶紧走了,我很忙的!再见!”
踏过乳白的泥地,在黑色火山石环绕的淡蓝色温泉池里泡着,透过薄薄的雾气仰望着北极圈的冷色调的天空,喝了两杯说不出成分的饮料或者是酒,看着男男女女穿着布条有说有笑,见到了一周多以来最多的人。
这里离凯夫拉维克机场很近,八点多我们已经到机场还了车结清了油费,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们都在半夜时分离开冰岛,他们俩回阿姆斯特丹然后转机回上海,我之前订的票是去巴塞罗那然后去米兰,一周后再回北京。
在登机口告别了旅伴之后,我独自登上了前往巴塞罗那的飞机。我把背包放上行李架,低头便看到两只大眼睛瞪着我——还有那棕色的莫西干头,他的表情一秒钟从严肃变成大笑。
“嘿!你!比尔!”我几乎是喊了出来,中式英语都冒了出来。“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嘿!兄弟,你去哪儿?我们又见面了!”
“我去巴塞罗那,这是飞西班牙的飞机对吧?我去欧洲转一圈然后回中国。”
“是的,我也去巴塞罗那,不过我在那转机去米兰,去看世博会,你知道米兰世博会?”比尔试图和我解释世博会,但是他似乎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四天后就回雷克雅未克,我说过你如果多呆一周,可以约到我!”
“当然,我也去米兰,不过我先在巴塞罗那停留两天。”
“也许我们还会见到。我在米兰等你,我的中国兄弟!”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他的座位在后舱。
“一定会再见的。”我笑着挥挥手。“你在冰岛等我吧,我还会来的。”
环冰岛记(下)
回到北京,我更新了签证,卖了车,把房子租了出去,八月就过完了。
工作交接完之后,我彻底变成了自由人。我简单的收拾了行李,去日本住了两个月,从福冈长崎一路往东到广岛名古屋东京,然后往北直飞函馆,在北海道从南向北一路过去,直到第一片雪花飘落。去过冰岛之后,传说中的北海道绝美风景在我眼中也就仅此而已。
我回到老家,和父母亲过了年,然后直奔新西兰。从北岛到南岛,从基督城一路自驾往南到皇后镇,继续感受着夏天。一个人的旅程纵然孤单,但是能让我冷静地思考。思考关于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应该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复杂的社会会滋生太多的利诱,我已经在浮躁中迷失了太多年,如今这样少一些交际圈,少一些收入来源,少一些多姿多彩的故事发生,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微博和微信对于我而言已经变得没有意义,我成天成天不给手机充电,只需要抱着一本书找个山坡就能过完一天。
成功拿到申根五年签证后,我又再次踏上旅程,经赫尔辛基来了冰岛。我在雷克雅未克住下,极夜刚过,日照时间已趋于正常,我一个人开车又环了冰岛一次。一圈路程不到两千公里,在中国我曾一天开过这么远,而在这里我更喜欢分作五天以上走走停停。冰岛是个比新西兰更无聊的地方,我越来越沉默,生活节奏也变得更慢。除了开车,除了以时速四十公里慢慢开车,我不知道能有什么事情干。一直往前开,开到维克,开到杰古沙龙冰湖,开过六公里长的隧道,开到塞济斯菲厄泽,开过瓦特纳冰原,开过峡湾,开上火山,开到北部,开过碎石子路,开过唯一收费的隧道,回到只有房子没有人的雷克雅未克。
一路没有惊喜,我去比尔的店里坐了坐,最终还是没有决定纹身。我看完了Kindle里买的所有书,在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发了几天呆,又继续开车往东,下一趟环岛。我就这么一圈圈绕着它转,在寒冷的空气中和越来越灰的世界里寻找存活的意义。
我沿路拉了几十个背包客,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唯独没有中国,他们也从没有被中国人载过,在北欧的这样一个小岛上,一个亚洲人成了白人的向导,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我也拉着一对又一对中国游客开过雪山,在冰天雪地中给他们拍婚纱照,赚点油费,让他们请我吃饭,给我讲国内又发生了些什么。我在阿克雷里住了一个月,日照越来越短,这时节已经不适合出海观鲸鱼,我每天吃饱了坐在山顶等极光,一个人看着那些蓝色绿色的绚烂,一个人回到暖和的房间里躺下睡着。我租了一艘破船,把握正午的光线一个人开进北极圈,没有大风大浪,也无风雨也无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到那个圈,我也不会用船上那些打鱼的物件。我已经能够一口气踏着松散的碎石和黑沙跑上格拉布洛克火山口,在大瀑布溅起的水雾中淋湿全身,在盖策尔间歇泉的硫黄味中看大家举着相机。白天越来越短,最后干脆没有了白天,然后曙光来临,万圣节、圣诞节、然后是新年,一年又重新开始了。
我经常往返维克,和那儿的羊毛加工厂的老头成为了好朋友,一车一车的把made in iceland的羊毛衫卖到中国。老头从没出过国,几单生意做下来他很高兴,打算趁着我下次回北京的机会带着老伴去中国见见世面,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婉拒了他们。
北京的房客自己买了房子,打算退租。搬走前他头一次看了看家门口的信箱,里面塞满了广告,但也有一些寄给我的信,他说我应该自己看看。我让他拍照发给我,但是他执意要了我的地址给我打包寄了出来。六月十七日,冰岛国庆日,我撕开那个大大的信封,那些明信片就洒落在我房间的地板上,图上都是阿克雷里的午夜阳光、大瀑布和Puffin鸟。陈念在阳光下埋头苦写的模样瞬间浮现在眼前,原来两年前那些明信片,都是寄给我的。
“我想我已经原谅了你,但我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和你在一起的前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而这半年来也是我最痛苦的时光,我必须离开你,我才能找回我自己。”
“你需要改变你自己,你的交际和刻意外向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也许是你这些年的工作性质给你造成这样的影响。我也需要改变,我要试着让自己更开放面对其他人。我知道你希望看到更好的我,我也希望看到更好的自己。而我也一样想看到更好的你。”
“那天在大瀑布边坐着,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才知道,我还是爱你的。”
“也许哪天我们还会再见到,在明信片背后这样的阳光下。太阳在零点也不会落下,让我知道生命原来可以这么奇妙。”
那张明信片上是极昼那天我登上的阿克雷里教堂,下面印着一行小字:The purpose of life is to live it, to taste experience to the utmost, to reach out eagerly and without fear for newer and richer experience. (生命的意义在于尽情生活,拼命体验,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地去追求更新更丰富的人生经历。)
七百多天过去了,她还好吗?
我找到那张图腾,她最后留给我那几个字的纸。在雷克雅未克的商业街又再度热闹起来时,我走进了那家纹身店。
“嗨,你好吗,我的中国兄弟!”比尔端坐在工作椅上,他正在给刚手工的顾客手臂上抹凡士林。他抬头和我打了个招呼,便把后续工作交给身边的小弟去打理。
“不太坏。你看起来老了。”我开着玩笑,把图纸拿来出来。
“又一个夏天了,我们都老了兄弟,我认识你都两年了。让我看看你的图案,我马上给你做,我让预约的客人都回家,这是你的时间!”他打开我递过去的图纸,惊喜的说:“噢,又是这个图,我两天前刚做了一个,差不多一样,为一个女孩!”
“中国女孩?” 我很敏感地问道。
“也许吧,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你们都长一样,日本韩国中国还有马来西亚新加坡……”
我刚想问他更多细节,他没让我打断他。
“不不不,好像是个白人姑娘。”比尔仔细看着图,给我泼了冷水。“这是我们本地图案,偶尔有外国客人喜欢纹在身上,这些年我也纹过几个了。”
我从比尔嘴里没能得到更多消息,他专心工作时候不太和顾客聊天,除了聊聊从哪儿来,来几天,计划怎么玩等等,没有更多共同话题了。我从他手中抢过那张纸,冲出纹身店,在常去的租车店随便要了一辆车开出了城。
不管是不是,我愿意为了这个可能性环岛一圈。
第一天
四十公里,六十公里,一百公里,我第一次在冰岛把车速提到了一百四,超越了道路上所有的车。不用担心警察,我从来没见过冰岛警察。
比尔说那个姑娘会开车环岛一周,去寻找一些东西。我想她应该是沿着两年前相同的路线前进——如果她是陈念的话。
但是如果弄错了呢?或者说,如果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呢?
我在晚饭时间来到斯科加瀑布下的酒店,拿着照片问店员有没有见过陈念,他们都表示没有印象。这段时间中国游客不少,但是他们希望我理解,他们不能泄露客人信息。
餐厅的服务员过来看了看照片:“昨天有个中国女孩一个人爬到瀑布顶上坐了很久。但不确定是不是她,她穿得很多,没法识别。有露营的游客在玩无人机也许录到她了,不过好像现在大家都离开了。”
是她吗?
第二天
我把一对搭便车的美国男人送到黑沙滩,顺便在沙滩上坐了一会,继续往前赶路。回头看到那两个汉子正牵着手走在沙滩上。
在黑沙滩美国海军飞机遗骸处我载上一位强壮的女士,她的背包很大,后备箱占了一半。她不住酒店,生活用品都在背上。她要去维克,我推荐她买点羊毛衣服,她说可能她不能再带上更多行李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我说:“你知道吗,昨天我来黑沙滩也是坐的中国人的车,是个女孩。”
“真的?中国人一般不太习惯载陌生人。”我专心开着车,速度比较慢,有其他人在车上,我得遵守交通规则。
“是的,她说她第一次开车载背包客,她很喜欢这种体验。车上还有一位男士,在后座睡觉,也许也是她载的路人。”
“所以她的英文一定很不错吧?”
“我认为很不错,我们交流没有障碍。她说她用了两年时间刻苦学习,学单词、练口语听力。她说她丈夫因为她英文不好就和她离婚了,所以她要证明她的英文也可以很好。我说这样的男人就让他去死吧!哈哈!”她绘声绘色的运用着她的肢体语言。
我狠狠一脚刹车踩下去,车胎发出的巨大摩擦声把正慢悠悠横穿马路的三只绵羊吓得狂奔。这位女士明显也受到了惊吓,赶紧坐正摸了摸安全带。
我起初没想到,会是陈念。在这陌生的国度,开着车,载着陌生人,并且还相谈甚欢。在北京时她都不太开车出门,也不爱和人说话,更何况和老外。
第三天
既然经过维克,我当然去拜访了一下羊毛店的老头,我期望他能带给我一些陈念的消息。可惜他说他没有看到独身的姑娘来过,倒是有很多中国人结伴来买羊毛制品,他们说中国也有卖,就是太贵了,所以来冰岛一定要带几件回去。
老头拿着我的手机给他的店员们都看了一眼,有个小伙子告诉我:“有个女生很像照片上的她。她和男朋友一起,牵着手,很幸福。黑黑的长发,眼睛很像,很漂亮。”
我没有在维克停留,也没有去各个酒店打探陈念的消息,如果她和其他人同行,也许酒店不是她的名字预定的,我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去查了。我确定她一定在前方的路上,她比我快一天或者两天,我一定会在某个点上找到她。
我开到杰古沙龙冰湖,在冰湖停车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确定进进出出的人我都看到了一遍。然后继续往前。
第四天
翻过雪山,中途停留了数次。一次看到有一对夫妇在架三脚架自拍婚纱,于是停车帮他们拍了一会儿;一次是看到有一男一女在积雪比较薄的半山腰上坐着聊天休息,我便佯装游客走到附近直到看清楚他们的脸,不是中国人;再一次是下车帮人推车,一辆奔驰SUV开下了路基去闯雪地,结果前轮陷进积雪下隐藏的水坑,我们车上都没有牵引绳,所以只能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把车推了出来。
下了雪山,我放速从山坡上冲下,眼前就是最东的城市塞济斯菲厄泽。我来到前年来过的那家BBQ,善谈的老板好像从没见过我一般又和我从头说起当年拍电影的事情,我问她是不是见过陈念。
他看着我手机里的照片:“噢,是她,她昨天在我这儿吃饭。不过我每天见很多客人,我哪记得住那么多人呢是吧?也许是她,漂亮的女孩。”
你每天你能见多少客人?你一年见的人都没有我在北京一天见的人多。
我问他:“那你能告诉我她昨天是一个人吃饭,还是两个人?”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昨天很多中国人,大家把这里坐满了。现在中国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都看了那部电影!你们确实都很喜欢冰岛。”
说了就像没说。我开车离开,来到山脚下,浓浓的白雾已经把这个城市封锁了,安全起见,我掉头回到城里,明天继续前进。
第五天
开过博尔加峡湾的一段路我没办法开得特别快,一路上都是弯道,还有随处穿过公路的羊。半路上我纠结了一会要不要去黛提瀑布和移动迷宫般的石墙看看,最终放弃了。我有直觉,我知道她在哪儿,我直奔阿克雷里。
来到阿克雷里时已经八点,我直奔那家叫Pengs的中餐馆。为了这顿中餐,我中午忍着没吃饭,就在车上吃了几块饼干。
等上菜的时间,我从口袋摸出那张纹身图纸,从雷克雅未克出发以来我一直把它放在衣服口袋,几天下来都快被揉坏了,我把它铺平在桌上放着。
“咦,我认识这幅图案。”上菜的服务生惊喜的说。
“你在哪看到的?”我有点儿激动了。
“就在晚餐时候,有个客人,手腕上纹的这个冰岛图腾,一样的。是个女生。”
“是个中国女生吧?”我拿出手机,找到陈念照片给他看,俨然一个寻找失踪儿童的家长。“你看看是不是长这样子?”
“差不多吧,应该是,她单身一人。但是她一直戴着帽子,看不出发型,不看到发型就不好确定是不是了。”
“那她走了之后,桌上椅子上有没有掉一些头发?你打扫时候应该有看到吧?”
“没有,那位客人很注意卫生,桌上完全没有弄脏,用过的餐巾纸都叠得很整齐。我就简单收了碗筷,很轻松。这样的客人最省心了。”
第六天
她一定就在阿克雷里,一定在某个角落,也许在酒店休息,也许在书店买明信片。
我在海湾边走了一圈,在商业街上每个书店纪念品店仔细看了一圈,在她前年写明信片的桌子坐了一下午,看着窗外出来晒太阳的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又渐渐稀稀拉拉。时间似乎就定格在那个窗口,阳光也定格在那个窗口。
我买了一张明信片,想了很久不知道写什么,当然我也不知道该寄到那儿去,最后写下这么一句话:“There is no way to happiness. Happiness is the way.”
幸福不是用技巧就能够找到的东西,我们甘愿为了对方去追寻,愿意为了让对方喜欢而让自己变得更好,从而自己也喜欢上这个变化和进步的过程,这过程本身就是幸福。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日益互相欣赏互相肯定,不再挑剔和排斥,愿意分享并且期待被分享,这样简单的交流,就已经足够幸福。
书店打烊,我又再度回到街上寻找,仿佛很多角落看到她的长发飘过,但是寻踪而去又没有任何痕迹,一共就巴掌大的城市,却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我曾在这住过一个月,在极夜时我也能熟悉的穿过这里每一条能走通的小路,如今却没有任何她的痕迹。我抬手看看手表,考虑是不是应该开上车继续往前,去下一个城市,或者去格拉布洛克火山。
手表上显示今天日期是6月22日,过几分钟便是23日零点。我猛然想到什么,拔腿便往山坡上的教堂跑去。
太阳依旧挂在天空,擦着天际线不愿落下,午夜阳光把教堂镶上金边然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教堂门口的长椅上,有一个人孤单的坐着,看着太阳的挣扎的方向,她带着黑色的毛线帽子,在微风下显得一丝寂寥。
听到脚步声,她站起转身。她微笑着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干净利落的光头,搭配着那件黑色夹克和牛仔裤,零点的阳光把这轮廓分明的剪影直接插进我心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