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发生的比我想象的要平淡得多,唐锲只是拽着豪强往右边跃出了两步,两步之后,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这种姿态,这个时候师傅要是出手,基本可以宣判他的死刑。
而我也认为,师傅一定不会看漏这个机会。
但是我想错了,师傅并没有出手。
我大惑不解,连我都看得出这是个机会,师傅怎会看漏?尽管很想知道原因,但我此时距离唐锲已经非常近了,断不能回过头去看师傅。
正当我疑惑不解之时,唐锲忽又拽着豪强往左移动,没走几步忽又改变方向往右,时快时慢,目光却由始终盯着我。
我心说这他娘的是要闹哪样?
我迎上唐锲的视线,但我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我,我的意思是,他看的,只是我这个方向……
我这个方向有什么?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为了确定这个想法是否正确,我尝试朝右移动,果不其然,我一旦移动,唐锲也会跟着动,我往右,他也往右,我往左,他也往左,我加速,他也加速。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拿我做挡箭牌,他通过移动来调整位置让我始终位于他和师傅的正中间,成为一道防御师傅剑气的天然屏障。
我赞叹不已,唐锲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了这么绝佳的办法。
师傅一直想通过移动寻找突破口,再加上意识到唐锲动机的我也开始不停地移动,这场决斗瞬间演变成走位较量。由于要同时应对我和师傅的两种变化,唐锲显得比较吃力,但他轻功造诣极高,使得他在步法上快出我们许多,总能及时地跟上我们。一直持续了好一会儿,我和师傅始终没有打开突破口。
我深知这样下去着实不妙,依我看就算再走上一个时辰也不见得能走出什么结果来,念及此处,我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说:“没办法了,看来还是得使出这招。”
我话一说完,便朝着唐锲隔空挥出一剑。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交代一下,此时我与唐锲距离约有一丈,而我的剑只有三尺长,所以,对,你没有看错,这就是剑气。
在这个时候,我估计唐锲包括豪强可能都还没搞清我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也许都还在琢磨“这招”到底是什么招,然后他们就看到我出手了。看到我出手的同时,他们瞬间吓得脸色发白——这种出手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看到。
本能的,唐锲想跃出去避开这一剑,但也是本能的,他没有动,因为就算避开了我这一剑,也还有一把更危险的剑,师傅的剑。
此时已经千钧一发,根本没有让唐锲思考对策的时间,所以他最终还是只能本能的……身体往后缩,矮下身体横臂挡在身前护住头部。
此时,我一剑已经完全出手。
……
……
……
很遗憾,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根本不会剑气,我只是虚张声势吓吓唐锲,希望他会就此躲开,然后他就会被师傅一剑劈个正着。不过可惜,我这如意算盘竟然没打响。
这个时候唐锲和豪强也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松了口气,豪强似乎还被吓得不轻,一口气还没松完就毫不顾忌身份粗俗地朝我破口大骂,其内容不堪到让我这种在下等人堆里长大的人都觉不堪入耳,看来是着实吓得不轻。我心下暗暗后悔,早知道出剑前就该做得更夸张一点,说不定就可以直接把这豪强给吓死。
唐锲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青一阵白一阵,虽说是有惊无险,但如果我真的能使出剑气,那他刚刚就已经死了。所以对他而言,其实等若刚刚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有这样一番体验,不知道他那骄傲的内心会有何感想。
当然这个问题的重点还是剑气,师傅曾经跟我说过,一剑刺向太阳练到最后就能发出传说中的剑气,只不过当时我认为自己已经无敌于天下,所以没当回事。现在想想还真有点追悔莫及,只恨当初年少太轻狂,如果我当时坚持下来,再勤奋点练成了剑气,现在我就已经赢了。
不过我现在明白这一点,为时其实也并不太晚,只要我现在能做到发出剑气,我们依然可以赢下这一战。
想到这里我搔了搔头,颇为不好意思地对唐锲和豪强说:“不好意思,刚刚是个失误,再来。”
我大喊一声“剑气”,然后再次朝唐锲挥出一剑。
唐锲二人已成惊弓之鸟,一听我大喊“剑气”,条件反射地立马身子往后缩,伸手护住头部。
由于我这一剑还是没能挥出剑气,所以这场面就显得有些滑稽,但我已顾不上取笑他们,接着又是大喊一声“剑气”,然后又是一剑出手。
剑气,挥剑。剑气,挥剑。剑气,挥剑。
……
豪强已经看不下去了。二人从起初的戒备到象征性地伸手挡几下,到现在已经连挡都懒得挡,豪强甚至还打起了呵欠,我猜他也许还会想,这逍遥子从哪找来这么个神经病。
大概重复了三十几次,我尝试过从各种方位挥剑,但就是没能发出剑气,连唐锲都开始觉得难以直视,他摇了摇头,似乎是眼睛看得有些累了,伸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在唐锲伸手搭上眼睛的瞬间,在他闭眼的这个瞬间,变故发生了。
我……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剑气真没这么容易练成,我曾经对着太阳刺过二十万剑都没能练成,断不可能现在这区区几十剑就能成功。而且我的目的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发出剑气,我只是在制造一个机会而已,一个让唐锲疏忽,并且能让师傅抓住这个时机的机会。
没错,正是现在。
在唐锲手搭上眼睛的同时,我立马卧倒了下去。当我卧倒下去的同时,师傅的剑也动了,虽然我看不到。
其实我是通过这三十几次的挥剑传递信息给师傅,让他配合我卧倒的时机朝唐锲出剑,我相信以师傅的眼力肯定是不会看漏我传出的这个信息。
师傅也没有让我失望,几乎在我卧倒下去的同时,在唐锲暴露在师傅眼前的第一个瞬间,师傅便一剑跟着出手了,时机上恰到好处,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完美的、非常有默契的配合。
这一剑也正是久违的,真真正正的剑气。
所以,又一副桌椅被劈成两截。
至于为什么是桌椅,是因为唐锲连带豪强在我卧倒的同时就已从原地消失。
我非常沮丧地从地上爬起来,郁闷地望着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唐锲二人。
唐锲迎上我的视线,说:“我得承认,小兄弟你这一手做的非常漂亮,不过可惜,你到底还是小瞧了唐某,你以为唐某看不出,你挥那么多剑其实是在写字?”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唐锲真他娘的不是一般的难搞。
顶尖高手到底是顶尖高手啊。
唐锲说着又望向师傅,说:“逍遥先生这一剑,威力与速度较之前都已弱了些许,看来逍遥先生气力快要耗尽了。”唐锲说着松开豪强,手一伸,指缝处已分别夹了一枚毒针,他不打算给师傅喘息的机会,迅速朝师傅出手。
于是战况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唐锲的目标从我变成了师傅,他暗器一把接一把地甩向师傅,而师傅则或躲闪或舞动长剑将这些暗器击落。
我暗叫不妙,唐锲这是在消耗师傅最后的体力。念及此处我当即提剑冲向唐锲,想趁他专心对付师傅钻个空子,结果才刚走了两步,一枚毒针便照着我的面门飞过来。
这唐锲还真是滴水不漏,百忙之中还不忘惦记我,我自然不敢像师傅那样将射过来的暗器击飞,万一没打中我就惨了。也许我该庆幸还好他只是对我用了一枚毒针……这么一想,他应该是想多留一些暗器对付师傅。
我堪堪躲过唐锲这一击,着实不敢再继续前进,既然唐锲时刻都有注意我,贸然前进也只是送死而已。
幸好如师傅所说,唐锲的暗器果然也不多了,没持续多久,这阵暗器雨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唐锲并不是暗器用尽了,因为他手里还捏着一枚针,一枚金色的针。
师傅急促喘气,凝神盯着唐锲手里的针,一字一字地说:“封喉?”
“逍遥先生眼力不凡。”唐锲说:“正是‘封喉’,本门三大暗器之一,不过这件暗器并不如他的名字那么厉害,还远远没到见血封喉的地步。”
唐锲笑了笑,接着又说:“在暗器上淬毒,确实能大大增加暗器的杀伤力,但正如你们用剑之人所说的,剑能伤人,亦能伤己,暗器虽然最终还是要扔出去,但在这之前,与暗器相处最久的却还是携带者本人,并且携带者还要常常拿出来护理,不慎为之所伤几乎在所难免,如此一来,若是暗器上是见血封喉或是无药可医一类的毒药,岂不就闹出个天大的笑话?”
唐锲紧接着又说:“但逍遥先生可切莫因此而小看‘封喉’,‘封喉’的制作材质,可以完美发挥毒药的效力,虽不是见血封喉,却能更有效的瓦解对手。”
“这件暗器,唐某自出道以来从未用过,这是第一次,这也是唐某最后一件暗器,如果逍遥先生能挡下他,这一战便可说是你赢了。”
唐锲说着,人忽然从原地消失。
师傅屏息执剑,眼观八方,等待着唐锲现身的那一刹那。
我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的交手。
其实当时的我认为,这个时候唐锲不在豪强身边,师傅要是朝豪强出手的话,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后来我达到顶尖高手之境才明白到,两军对垒一定要做到心无旁骛,一旦有了杂念,就会让对手有机可乘,如果对手是平庸之辈倒也罢了,像唐锲这种等级的,别说杀豪强,稍微分神想一下说不定都会让“封喉”穿透喉咙。
自唐锲之后,我再未见过如此神乎其神的轻功,所以我也无法做出假设,若经年之后那个顶尖高手的我对上唐锲,我的剑是否能跟上他的身法。我的意思是,在当时,我完全看不到唐锲人在哪里,只能偶尔看到一团虚影一闪即逝,他的速度甚至快过我的视线。为了怕唐锲突然对我偷袭,我也学着师傅屏息执剑,进入全身性戒备的状态。
不得不说我很佩服师傅,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起伏,那已经不是稳所能形容的了。是以唐锲也一直没有做出攻击,因为师傅毫无破绽,根本无处下手。只要师傅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撑到唐锲一口气耗尽停下来,师傅便能依靠剑气打中唐锲而结束这一战。
虽然唐锲之前已经消耗了师傅很多体力,此时师傅的速度应该也慢了不少,但若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的唐锲,一定不在话下。
所以……想到这一点我心跳猛然加快,所以唐锲一定不会等到一口气用尽的时候出手。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刻很快就要到了。
忽然。
就在我刚有“唐锲应该差不多要出手了”这个念头的同时,师傅动了,师傅猛然转身,那是他的背后,没有任何犹疑,师傅一剑已经出手。
剑气。
我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唐锲不愧为顶尖高手,智慧超群,无论师傅再怎么没有破绽,背后始终是最薄弱的地方,唐锲选择这个角度,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师傅的剑气也威力依旧,不,应该说,还要更强一些,师傅之前的几剑其实是有所保留的,这一剑的威力较之前反而更强,一条直线过去所有的桌子都被断成两截,这杀伤力着实让我咂舌。
等等。
我的笑容忽然僵死在脸上——怎么还是桌子?
我连忙扭头,看到在豪强身边现身的唐锲,他停留的竟然就是他之前消失的位置,他一扬手,“封喉”已然出手。
唐锲轻功之快,想必已不用我多说,但是“封喉”比唐锲还要快。
“封喉”一出手,便如同蒸发在空气中一般,没有任何痕迹——我当然不会傻到真的认为他蒸发了。
我顾不上想师傅失误的原因,赶忙大叫:“师傅,后面。”
师傅一剑出手的同时便已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赶忙转回身来,来不及细想,直接一剑朝前砍下去。我不知道师傅是否能看得见“封喉”,我只希望他这一剑可以打中,哪怕只是侥幸。
一片寂静。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师傅击落暗器的声音我已经听过太多次,然而这一次,却是没有声音的,这几乎很难让我联想到第二种结果。
久违的得意的笑容重新出现在唐锲脸上,他双手背负,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师傅,说:“奉劝逍遥先生一句,最好别乱用功,此毒经过特殊调制,越试图用内力压下,蔓延的速度就越快,什么都不做,放松下来,反而能活得更长一些。”
师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手一松,剑掉到了地上。
我大急,忙冲向师傅。
但唐锲比我快得多,仅仅一眨眼,他已经出现在师傅身前。
“我知道逍遥先生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判断会失误。”唐锲停下脚步,徐徐说道:“一开始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如此准确地捕捉到我现身的位置,直到刚才我才忽然想通,你是凭着你出色的听觉,无论我的身法再如何快,总有要停下来的时候,而为了止住身势,停下来的那一步力道就会大上许多,你依靠听觉捕捉到那一步然后快速做出反应。”
“所以……”唐锲接着说:“我刚刚故意把我随身携带的玉佩扔到你身后的位置。”
“很遗憾,这一战,是我赢了。”
唐锲说着举起拳头,朝着师傅的喉咙一拳击出。
我的心急到嗓子眼,几乎没有勇气继续往下看。师傅曾多次提起过唐门的毒药是如何如何的厉害,每次都说的我是心惊胆颤,而如今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师傅身上,我完全不敢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但是奇迹真的发生了——唐锲这一拳并没有打中师傅,拳到一半就被师傅抓了个正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顿时止住脚步,我转忧为喜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师傅?”。
师傅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确实很疑惑为什么我会判断错误,非常感谢唐先生为我解惑。”
师傅说着张开左手,躺在他掌中的,竟然是“封喉”。
“传闻昔年唐飞以一手‘封喉’横行江湖,不计其数的武林高手死在“封喉”之下,可说盛极一时,可惜他作恶太多,武林中又没人奈何得了他,最终还是逼出了小李飞刀的传人。”
师傅说着笑了笑,接着说:“在下虽未领教过唐飞的‘封喉’,但唐锲如今的名声已盛于当时的唐飞,想来在‘封喉’这件暗器的使用上,应该也所差无几才是,老实说在下有些失望,只能感叹当时的江湖实在无人。”
师傅抓着唐锲的手紧了紧,盯着唐锲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这下子你就跑不掉了。”
按此时的情况,唐锲被反将一军,又被师傅抓住,应该惊恐失色才对。但事实却恰好相反,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被师傅破了引以为傲的暗器高度打击之下脑子出了毛病,忘了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一幕,还沉浸在上个回合他自以为是的胜出里。
但事实证明唐锲的脑子并没有毛病,只听他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在逍遥先生挥出那一剑的时候,‘封喉’短促地现过形,我猜是逍遥先生那一剑引发的气流令‘封喉’受阻从而降低了速度,所以才被逍遥先生接了下来。”
“不过……”唐锲越笑越开心,说:“这次这么近的距离,逍遥先生一定接不住吧。”
唐锲说着右手食指与中指一伸,指缝中竟又多了枚暗器,竟然……还是“封喉”,他手一挥,“封喉” 已从指尖消失。
师傅刚意识到不妙想撒手后撤,随即浑身一颤,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我还是那句话,奉劝逍遥先生一句,最好别乱用功。”唐锲说:“很遗憾骗了逍遥先生,像‘封喉’这么厉害的暗器,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只带一枚。”
此时的我……我已经被他们你将一军我又反将一军你再反将一军完全给弄蒙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头脑一片空白。
唐锲自顾说道:“逍遥先生的高明,唐某生平仅见,但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你为了诱唐某近身,将剑扔掉,对唐某来说,没有剑的逍遥子,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威胁。”
“当然。”唐锲接着说:“如果逍遥先生不扔掉剑,唐某自然又不会假装上当,所以很遗憾,这一战,怎么都是我赢。”
师傅冷哼一声,左手一动,捏“封喉”于指尖,顺势甩出。
唐锲身体一颤,但他依然面不改色,笑着说:“逍遥先生这一手也在唐某的计算之中,但很遗憾,‘封喉’的毒,对我没有……”唐锲话未说完,蓦地脸色一变,并且是剧变。
师傅的声音适时的响起,虽然有些吃力,“是吗?”
师傅慢慢松开唐锲的手,唐锲似有些疲软无力地后退了几步,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金针封穴。”
“不错。”师傅艰难地笑了笑,说:“若以胜负论,确实是你赢了,但以生死论,我们却是平手。”
“现在的唐锲,劣徒亦可轻易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