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由地,想起了流浪马戏团。
作为90后,没想到我这个年纪回忆起事儿来,竟然也可以用“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开头。
好吧,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我家所在那个小村庄虽说偏僻,偶尔也会有马戏团光顾的。和CCTV3时不时播出的阵容强大的国际大马戏团不同(那时候CCTV3也不播这些),到我们村儿的马戏团,找不到词汇形容他们的落魄——一辆快要散架的大卡车装着几笼子脏兮兮动物,似乎为了和他们的装备相匹配,或者说为了维持画面的平衡感,车上的人也都是瘦巴巴跟猴子似的。他们从一个村庄转移到另一个村庄,在村里的小广场搭帐篷,到了晚上才会开始表演,逗留一两天就走。
因为外出工作的人比较少,本地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走出了这方南方小城,其余地方都是外省,都是北方。还有不少人把普通话称为“电影话”,普遍的观点是:“那些说电影话的都是外省仔,得提防点儿。”许是安徽的马戏团比较出名,马戏团的人统一被称为“安徽仔”,他们的表演被称为“把戏”。
那时我的普通话就仅限于“我要吃饭”的水平,结结巴巴从妈妈那里学了句“你从哪里来”,赶紧现学现卖去问马戏团的人,胖阿姨一字一顿给我说:河——南。我明白了,安徽仔是从河南来的,而且他们也没那么可怕。
每当马戏团的人敲锣打鼓到各巷落游行时,大人总会把淘气又好奇的小孩子拖进屋里警告:别走太近,留神安徽仔把你抓去耍把戏!但是我们还是会偷偷跑去马戏团大本营玩耍。
有些马戏团的动物很少,只有两三只猴子,而且恶狠狠的马戏团负责人还不让我们靠近。有些马戏团的动物就多了,除了猴子,还有马,狼,骆驼,狮子,小狗,大狗熊。幸运的话,马戏团的人不会驱赶我们,而是告诉我们要保持一定距离,然后他自己站在旁边,笑眯眯看一群小鬼围着笼子兜圈圈,争着说自己知道哪一个动物叫什么。
看热闹一直是中华民族茶余饭后的经典爱好,所以傍晚时分大家碰头还是要嗑唠:吃了饭没啊?还没?!待会儿去晚了可就没地儿了!我们家今晚赶早吃了饭,先走啦。这时候还没开饭的家庭的小孩就会急得泪珠豆儿似的滚落,一边在地上打滚叫嚷:我要去看把戏!我要去看把戏!
终于吃了饭要走了,爸爸却不愿意去。终于劝得动爸爸了,妈妈却还在翻箱倒柜,出门时手上多了几件衣服。我指着我的小棉袄说:“不冷,我不要这个!”妈妈却说:“这是送给马戏团那小妹妹的,你下午见过她,不是吗?”听说自己衣服要送人,我不高兴了,抿着唇,两包眼泪含着硬是不肯掉下来。妈妈只好说:“你看,你长大了,这衣服小小的,你穿了也不舒服,过年就给你买新的,好不好?而且小妹妹估计也没衣服穿,冬天到了多可怜呀。”下一秒我释然了,马上跑在前面冲向马戏团。
至于真正开场看到什么表演我却记不清了。大概之前太期待,蹦哒得太厉害,平时睡觉时间又早,没在现场睡死实属万幸。
表演结束了,小女孩牵着小猴子,拿着个盆子到观众中讨要观赏费。我躲在妈妈身后打量着她。我打小脸盲,但那天下午却记住了她一头黄发——不是因为混血或染发,而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晚上昏暗的灯光下当然看不清头发的颜色,于是镶嵌在瘦小脸庞上的一双大眼睛就成为亮点,可是因为她太瘦了,眼睛太大反而显得有点可怕。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莫名地有了一种难过。
如果不是记忆里闯入表演现场的几只萤火虫,我几乎要忘了马戏团到来的季节是春季还是冬季。一年两三次的表演,不知从什么时候销声匿迹了。就算现在有个马戏团到小村庄,重新围起帐篷,估计乡里人再没有当年看把戏的热情了。不知当年那小女孩,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流浪马戏团,一去不返的时光。
但也许,那些马戏团是流浪到另外的小村庄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