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螽斯
诗经 国风 周南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近日,我的父亲与伯伯每到周末就会去参加家乡的“谢氏志编纂会”。顾名思义,就是姓谢的子孙在一起探讨家学、追根溯源,把大大小小与“谢家”有关的信息编书成册。散在各地、原本陌生的“谢氏宗亲”通过这样的方式重新拧成一股绳,借着宗祠、家谱凝合血液里的认同与共属,这是中国姓氏文化的传承,是中国古老的宗法制度在现今的遗留。
中国人讲究家庭关系,封建时代,社会等级制度的稳定一部分可以说是借由宗族内部的机器运转消化的。到近现代,这种影响依然强大。中国现代语言学奠基人之一的王力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化常识》一书中提及:
“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漫长而艰险,如同船过三峡。这个进程已经持续了一百五十多年,到今天仍然没有结束。假如我们把现代化进程中的种种危机和灾难比作从天而落的巨石,那么国家的各层力量就是一层层用来托挡巨石的网,使得巨石下的人不会全被砸死。而这些网中最靠下面同时也是最有力量的一层,就是宗法。”
没有了子孙,宗法这个大机器的运转就缺失了齿轮,更无有光宗耀祖、振兴家族之说,由此,古人对多子多福的盼望与推崇也不难理解了。
《诗经》的《螽斯》一篇表达的正是这种祝愿。螽斯是一种昆虫,外表看上去有几分类似于蝗虫,但实际上它就是人们常说的“蝈蝈”。《螽斯》用叠字“诜诜”、“薨薨”、“揖揖”来表现蝈蝈数量众多,群聚飞舞的样貌,由此比兴子孙繁盛。在紫禁城之内,也有南向的“螽斯门”,与百子门相对,应就是取意于此篇,用来祈祷皇室多子孙而延绵帝祚。
《诗经今注》里将《螽斯》解释为“讽刺剥削者的短歌”,称螽斯比喻的是“抢夺劳动人民的粮谷的众多剥削者子孙”,我觉得有几分牵强。单看《螽斯》在诗经中的位置——居国风周南篇之五,前有《关雎》、《葛覃》、《卷耳》、《樛木》,后有《桃夭》,《诗经》的开始几乎囊括了人生婚恋之事,这些篇章都与情思或嫁娶有关,第四篇《樛木》更是贺新婚之作,《螽斯》紧随其后,讲繁衍子嗣一事恰如其分。像“宜尔子孙,振振兮”这样的表达若江水奔腾,语意音韵都铿锵有力,如老酒入喉强烈直接,正好表达了古人对血缘纽带的看重。
到现在为止,民间依然流传着“三祝”、“三多”之说。所谓三祝,源自“华封三祝”的典故,《庄子》中记载,尧在华州之时,封疆的人祝福他富、寿、多男子,后来人们据此绘成颂祝的图案,祈祷吉祥,常画上竹子,取其“祝”的谐音。而民间常见的《福寿三多》图,则用石榴来代表“多子”的意味。与此相似的还有莲蓬、花生、绵绵瓜瓞等。可见,虽然随着社会的演进,多子与昌盛不再紧密挂钩,但中国人血液里对子嗣、家族的情结依然未散。
华夏千年,岁月有痕。一开始,枝繁叶茂的憧憬好像埋藏地里的花雕,余味悠长;而经由现代社会剧烈的变革、西方文明的进入、生育政策和观念的改变后,这种宗法规矩逐渐在时代大手翻覆下退居幕后,朝主观情结化蜕变;又不知在时间的漫漫长河里,它与“个人自由”的争鸣会不会演变成一场博弈,然后也成为后人口中的那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西九读诗经: